作者:连理芝芝
鲜血从那人的嘴里喷涌而出,吐在他的脸上,血淋淋,黏糊糊一片。他的身上,手上,到处都是血。
梦里的他还是个孩子,可能是七岁,也可能是六岁,连呜咽出的声音都分清性别。
他跑到河边,用力搓洗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可是洗不干净,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他搓洗得自己手都痛了,洗得自己的手都渗出鲜血,血液将河水染红。
很快,整条河变成血河,跟西天如血的残阳连成一片。
那双苍老悲凉的眼睛从血河里看着他,“孩子,你要变成魔鬼么?”
他怔怔地看着那双眼睛,张了张嘴,可是说不出话。
苍老悲凉的眼睛继续盯着他,可发出的声音却由怜悯变为凄厉,那个声音嘶吼道:“那你就变成魔鬼吧!”
他掉进血河里,腥臭的血咕噜噜钻进他的眼耳口鼻,他几乎快要溺死在里面,变成了一只厉鬼。
这时,一只手把他从血河里捞出来,他吐出几口血,无措地望着眼前高大的身影。
他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知道那人很高大——毕竟他那时还是个孩子,任何成年人在孩子面前都是高大的。
一只粗糙的手轻轻抚在他头顶,温和道:“好孩子,你没有错,刀就是这样的。别把自己当成人,丢掉你的良知,变成刀吧,这样你就不会再痛苦。”
然后……
然后,他就变成了一把刀,他开始接受任务,开始杀人,杀了很多很多人。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数不清了……
他不再痛苦,当然,也不再快乐。
因为他已经变得像刀一样冷漠,冷漠到不能感知世上的一切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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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野惊醒坐起的时候,月光正好正对着照在他脸上。
少年的眉眼在霜白的月辉下显得更加冷峻。
他缓缓闭目,擦去额前的冷汗,深深呼出一口气,便恢复过来。
好奇怪,为什么会做这种梦?他分明已经有十年没做过梦了。
仇野侧目看向睡在一旁安睡的少女,少女依旧平稳的呼吸着,只是被子已经被她掀开,心口露在了外面。
仇野替她盖好被子,提刀朝屋外走去。
竹林中,风起,刀舞,风鸣,刀啸。
仇野沉默地从邱家刀第一刀舞到第十二刀,一排排翠竹噼噼啪啪倒下,乌云遮月,风吹得更大了。
少年高束的墨发被风吹乱,显得他的面容更加阴郁。
等风吹得他的头发更乱了时,他烦躁的心才终于平静下来。
可很快,方才平静下来的心突然变得不安,他听到宁熙睡的那间屋里,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
不好!
两条好看的眉毛瞬间紧拧在一块,仇野反应迅速,提刀赶回。
可当他赶回去的时候,他看到柔弱的少女神色惊恐,少女手里拿着的匕首刺进黑衣人的侧腰里,猩红的血液如溪流般涓涓涌出,将少女的双手染红。
血是热的,宁熙的手却是冷的,她止不住发抖,唇色变得跟脸色一样白,牙齿上下打颤,忍不住想要呕吐。
她感受到手心的粘稠,呼吸到空气中血液的腥臭,紧紧咬着嘴唇,在看到少年的那一刻,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仇野。”她哽咽地喊了一声。
就在此刻,身着紧身黑衣的夜行客提剑刺向宁熙,但仇野速度更快,他三步并作一步踏月而来,握住宁熙的手腕,将她护在身后,执刀击飞夜行客手里的长剑。
匕首从夜行客体内拔/出,血流得便更多了,匕首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是之前燕青青送给宁熙用来防身的匕首,本来一直没派上用场,却在今夜沾了血。
夜行客反应极快,转身便要逃走,然而,刀光闪过,锋利的刀刃已经在他的背上狠狠劈了一刀。
夜行客踉跄几步逃出去,仇野看着他的背影,没上前追。因为这个夜行客中了他一刀,已经活不长了,与其死在这里,不如死得远一点。
不过,仇野心里奇怪,这个夜行客分明武功高强,为什么会被宁熙用匕首刺中,难道说,那夜行客是故意引导宁熙拿匕首刺他的?
仇野来不及思考那么多,他只想回去看宁熙,宁熙正在发抖。
少女满手鲜血,双腿已经发软,无力地倒在地上,看着自己血红的手,眼泪如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
“仇、仇野,我、我们是不是把他给杀、杀了?”
向来伶牙俐齿的宁熙现在连话都说不清楚,她苍白的嘴唇不停颤抖,结结巴巴地吐出断断续续的话。
宁熙从来没有杀过人,手上从来没有沾过血,她第一次知道,血原来那么烫,那么黏,那么腥!
她抽噎起来,泣不成声。
当时为什么会用匕首刺进那人的身体呢?对了,她当时很害怕,而匕首又恰好掉在地上,她趁机捡了起来,脑子里空空一片,几乎是下意识地往那人的肚子上捅了进去。
她还记得匕首捅进去时的感觉,开膛破肚的声音,腥臭的血喷涌而出,粘在她的手上,然后她感觉到烫。
看人挨刀子和亲手动刀子的感觉绝对不一样,少女点漆般的眸子此刻不安地转动着,即使大口大口地呼吸还是觉得胸口如窒息版闷痛。
她再也无法忍受,大声尖叫起来,抬手似要将满手的鲜血在衣裙上擦干净。
这样的画面刺痛了仇野的眼睛,那种久违的,熟悉的,令人厌恶的感觉。胃里翻涌着,仇野不禁有些眩晕。
他紧紧咬着牙齿,让自己冷静下来,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死死捉住宁熙就要往衣裙上擦拭的手。
血污夹在二人双手之中,一时难舍难分。
“宁熙!”他喊,“不是你杀的,是我。”
宁熙被少年清冷的声音拉回,她虽然不再尖叫,可是她的的灵魂几乎已被抽离,只能呆滞地望着少年,一颗泪珠从眼眶中滚落,滴到两人紧握的双手中,顺着缝隙逐渐蔓延。
仇野剑眉紧拧,他将宁熙拉起来,走到洗漱用的水盆处。
他从身后将少女环抱住,他长得高,用这种方式几乎能将少女整个包裹起来,他握住少女沾满血污的手,放进冰凉的清水中,慢慢搓洗着。
仇野一边洗一边在宁熙耳边说,“宁熙,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在保护自己,别怕,不会有事的。”
少年冷静的气息喷在宁熙耳边,她忽然觉得自己慌张的心平静不少,她看到盆里的水一点点变红,自己满手的血污一点点消失,慢慢地就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可是,帮她搓洗的少年却突然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似乎是看到那一点点变红的清水,少年清冷的声音忽然变得偏执,少年开始用力地搓洗她的手,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般,嘴里不停喃喃自语道:“洗不干净,为什么洗不干净……”
宁熙的每一根手指都被仇野用力地搓洗着,连指甲缝隙都被指腹抚摸过,她感受到仇野虎口处薄薄的茧,感受到仇野骨节分明的手指。她被搓洗得用些痛了,同时心里担心着仇野。
他这是怎么了?他明明一直都很冷静,为什么会这样?
宁熙开始挣扎,她用力将手从水里拿出来,转过身,滴着水的纤纤十指举到仇野眼前,“你看,洗干净了,洗得干干净净!”
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单薄的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连举在少年眼前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可是她的眼眸在黑暗中依旧雪亮,似是夜深时分的漫天星辰。
仇野静静地凝望着她,眼尾泛红,长睫轻颤,声音低沉而沙哑,“真的洗干净了么?”
少年的声音像是飘在半空里。
“真的洗干净了!”宁熙说。
少女坚定的声音将他拉住,才不至于飘得太远。
“那就好……”
仇野说着,忽然扑过来,紧紧地将宁熙抱在怀中,似是要将她揉碎进身体里。
“没事了,没事了……”仇野颤抖的声音似是带着喜色,这话不知是在对宁熙说,还是在对幼年的自己说。
宁熙感觉到少年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中,热气喷在那里,说话的声音震得她脑袋嗡嗡作响。
她腿一软,像面条似的软了下去。
仇野搂住她的腰,也随着她一起,慢慢跪倒在地上。
彼时,屋外瞬间风雨大作,电闪雷鸣。
宁熙被少年抱住,下巴搭在他的肩上,整张小脸半仰着,电光一扫,照亮少女雾蒙蒙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风渐止息,雷鸣散去,而雨还在下,淅淅沥沥,跟耳畔少年忽轻忽重的呼吸声混杂在一起。
一直将脸埋在她脖颈间的少年忽然闷闷地问:“我刚才,是不是很奇怪?”
宁熙眨眨眼睛,小声说:“有点,但是没关系。”
“吓到你了么?”
“有点,但还是没关系。”
“抱歉。”
宁熙吸了吸鼻子,咕哝道:“我都说没关系了。”
仇野又问:“我能不能,抱会儿你?”
“仇野,你已经在抱着我了。”宁熙说。
“哦。”少年的声音依旧清清冷冷的,但因为脸埋在少女的脖颈处,所以显得有些瓮声瓮气。
保持一个姿太久,宁熙觉得浑身僵硬,可她稍稍一动,仇野却抱她抱得更紧。
宁熙不知仇野为何会突然如此,也不想现在去深究原因,但她觉得自己这时总得做些什么。
所以,她艰难地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仇野的背,“你抱吧。”
“谢谢。”少年的声音依旧闷闷的。
可这声音对着宁熙的耳朵说,她不禁面红耳赤,连忙道:“不客气。”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顺着屋檐滴落,滴滴答答。
第46章 污蔑
韩鸦死了。
同上回死去的那个人一样, 他的尸体被摆放在孔雀山庄一处荒芜的空地上。地面铺着整齐的青砖,周围一圈种植着高耸入云的翠竹。
一圈圈翠竹,宛若画地为牢般, 将这片空地牢牢围住。
昨夜刚下过一场雨, 青砖地湿漉漉的,是以,地上的血字随着水渍洇开,显得有些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