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连理芝芝
王镖头愤怒着但也害怕着,他颤声吼道:“你纵然是刀术第一的操刀鬼,但这口气未免也太大了些!山庄里这么多人,你想硬碰硬,也不数数自己的命有几条。”
“一条,”仇野不咸不淡道,“我孑然一身难道还会怕死不成?所以这条命丢了就丢了,但你却不敢拿命来赌。”
王镖头只觉得后背冷汗狂飙,他听到不断有人说,选第二个罢,选第二个罢。
这时,欧阳虹和蔼地笑道:“我欣赏小友的做法,那便请你留在山庄,也好帮忙捉住真正的折花仙。”
全场默然。
宁熙望着少年挺直的背影,小声唤他的名字,“仇野……”
她以为仇野听不到,可仇野却转过身来对她展颜一笑。
宁熙向来是喜欢看仇野笑的。仇野笑的时候是眼睛先笑,笑意自眼底散开,最后蔓延到唇角,如冰川消融。
“你不是孑然一身,你还有我,我信你。”宁熙说。
仇野冲她笑,“嗯,我听到了。”
她发现仇野现在越来越爱笑了,因此自己也心情大好,不知不觉地便想要走到仇野那边去,可却被慕姑姑拉住。
慕姑姑叫她的大名“宁熙”,然后轻轻地摇摇头,代表这不被允许。
少年的身影依旧孤独地立于天地之间,如缥缈一粟,无人朝少年走去。
而她亦孤独地被众人簇拥着,躺在周围宫墙林里的鲜花堆中,无法破墙而出。
第48章 佛眼
初夏, 桃花已然谢尽,低矮的桃树结出青涩的果实。
韩玥正在屋里织布,盲人的听觉比正常人要灵敏许多, 当门外的脚步声还很远时, 她就已经听见了。
盲杖就放在织布机旁,韩玥拿起盲杖,摸索着推门朝外走去。
门推开时,门前正好站着个人。
那人递过来一个瓷罐, 韩玥接过, 瓷罐不沉, 摸上去很冰凉。
她嘴唇轻颤道:“这是哥哥么?”
女孩子面颊清瘦,相貌秀气,抚摸着瓷罐的模样, 看上去楚楚可怜。
陆知弈忍不住伸手拍拍少女的肩膀安慰, “节哀。”
韩玥没有落泪, 人在悲伤至极时是无泪可流的。她只是抿着唇,冲陆知弈点头道:“公子请进罢。”
这是间茅草屋,陈设很简陋。陆知弈皱紧眉头, 似乎不屑于踏入这等穷酸的地方。幸好韩玥是个盲人,她看不见陆知弈现在的表情。
陆知弈并未落座, 他说:“你收拾好东西跟我走吧,我会帮你把眼睛治好。然后我会给你一笔钱,你想去哪儿都行。这也是我对你兄长许下的承诺。”
韩玥将瓷罐放在桌上,小声问:“杀我哥哥的人,很厉害么?”
陆知弈像狐狸一样笑道:“是啊, 你想报仇?不如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韩玥默然,纤纤十指取出几根银针, 然后朝陆知弈袭去。
屋内桌椅被两人踢得东倒西歪,韩玥光洁的额头上渐渐冒出细密的汗珠,但陆知弈却依旧在微笑着。
陆知弈捉住韩玥的双手,反剪到她身后,“连我的都打不过,怎么还敢想着报你哥哥的仇?”
韩玥用力挣扎了会儿,却被陆知弈束缚着,无法动弹。
她抽泣几声,恶狠狠道:“治好眼睛后,请让我跟着你!”
“可是你的银针并不算厉害,能帮我什么呢?”
“等我眼睛好了之后,我会勤加练习,公子那里绝对会有我的用武之地。”
陆知弈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颇有些心疼地替少女揉了揉被捏疼的手腕,笑道:“那你便跟着我罢,我一向很怜惜漂亮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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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后的风很冷。
宁熙不在风里,她在房中,窗户和房门紧紧关闭,将风挡在外边。
依旧是她在孔雀山庄原本住的那间屋子,只不过陪她一起待在屋里的不是仇野,而是慕念安。
来接宁熙的轿子还未抬来,她们还得在孔雀山庄住上几日。
宁熙的小册子已经写了两三本,现在,她伏在桌案前,却是一个字都写不下去。
烛火缓缓燃烧,火苗在少女迷茫的眼眸中轻轻摇曳。
宁熙长长呼出一口气,搁下笔,颇有些委屈地问:“慕姑姑,我真的非回去不可么?”
慕念安虽于心不忍但也只能咬牙道:“是的,你非回去不可,我此行的目的便是带你回去。”
“就不能说我死在外边了么?”宁熙小声咕哝道。
“蔻儿!”
“对不起。”宁熙心虚地低下头,她以为自己说得小声,慕姑姑听不见。
慕念安虽知宁熙志在江河湖海而不在深宫后院,但她现在却不得不把宁熙带回去,不然完全没办法跟宫里的人交代。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宁熙可以在府里病死,但绝对不能在外边不明不白地死去。
这关乎到她的清白,也关乎到镇国公府的名声。好好的一个女儿家,怎会死在外面?不是国公府家教不严任由女儿往外跑还能是什么?
慕念安眼角已有些湿润了,她真情实感地心疼着这个身不由己的女孩子。
可她现在只能劝说道:“蔻儿听话,跟我回去。夫人长时间见不到你,会想你的。”
宁熙倔强地在白纸上涂涂画画,咬唇道:“若我日后入宫,七年八载都不能回府,阿娘也会像如今这般想我,要我回去么?到那时,我才是真的有家不能回。”
慕念安默然。
两人都不说话,屋里安静得可怕。
慕念安看着宁熙苍白的小脸,紧抿的嘴唇,还有紧皱的眉,心里只能叹息。
这般倔强又明媚的模样,简直像极了当年的夫人。
冷夫人在年少时其实一点都不冷。
慕念安闭上双眼,想起那个阴沉的下午,乌云厚得像是要从天上掉下来。
她的父亲被人残忍杀害,而她又提剑刺穿了杀害她父亲的纨绔的肚子。纨绔没死,但她的父亲死了。可当地的县令说,她故意伤人,得死,而且得在那纨绔手上死。
那年她才十二岁,她命大,逃了出来,东躲西藏,饿得跟狗抢吃食。然后她就跟一只疯狗打起来了,小腿肚被狗牙咬住,几乎快要被那条狗生生撕下一块肉。
最后是个红衣少女救了她,不仅给她吃的,还替她疗伤。
红衣少女年长她几岁,笑起来像梅花一样好看。
红衣少女拍着胸口说,“我叫冷如梅。”
然后她又指着身后的两位少年道:“这位是仇漫天,这位叫沈钰,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们此次出来为的就是行侠仗义,所以你若是有什么困难,大可告诉我们,我们一定帮忙。”
十二岁的慕念安浑身发抖,怔怔地望着他们。
见状,冷如梅只好竖起三根手指发誓:“你放心,我们绝对不是骗子,否则就天打五雷轰!”
慕念安喉头一哽咽扑进少女怀里放声大哭。
这倒弄得冷如梅有些手忙脚乱,她轻轻拍着慕念安的背,边拍边安慰,“哎呀,没事,没事,有我呢!”
慕念安将来龙去脉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那个叫仇漫天的少年闻言气愤地拍桌子,“哼,这个县令断的什么案!”
沈钰说:“得想个法子收拾他。”
冷如梅扬起下巴,也气愤道:“而且要狠狠地收拾。”
那段日子,慕念安一直待在客栈里养伤,她听来往的酒客说起县令因贪污受贿入狱的消息。
“阿姊,县令入狱是你们做的么?”慕念安望向冷如梅问。
冷如梅勾起一缕头发笑道:“那是自然,这种人的小辫子最好揪了!”
慕念安轻轻扯着冷如梅的衣袖祈求,“我能不能跟着你们?我会舞剑!可以卖艺挣钱。”
冷如梅摸着下巴思索半晌,“好啊,不过卖艺挣钱就不必了。”
她说完看看两位少年,“你们觉得呢?”
仇漫天:“我没意见。”
沈钰:“我也没意见。”
那几年是慕念安人生中过得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然而,世事无常,人哪能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呢?有些时候,责任比感情更重要。
慕念安望着宁熙,忽然想起那个沉默少年。这些日子,蔻儿跟那少年待在一起风雨漂泊,竟然还丰满了许多。这是不是意味着,蔻儿在外面过得其实还不错?
或许,让他们离开这里去浪迹天涯,对蔻儿来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很快,慕念安就将这个想法抛到脑后。她定是糊涂了才会这样想。
屋外风刮得很大,有扇窗户没关严实,噼噼啪啪响。
宁熙望着窗户出神,“看上去又要下雨了。”
“是啊。”慕念安回应道,起身去关窗,“蔻儿早些歇息罢。”
“嗯。”宁熙闷闷应道,心里却想着仇野。
仇野现在也歇息了么?他睡的是床还是房梁?
仇野还没歇息,他在风里。
彼时狂风大作,吹得枝繁叶茂的树都快变成秃子。
仇野蹲在树干上,用一颗石子朝暗处击去,霎时间,万针齐发。
仇野反应迅速,灵巧躲开,并顺手从空中抓住根朝他射来的银针。
今夜无月,他只能吹燃火折子照着看。
针上萃毒,实在是好精巧的暗器。最近,孔雀山庄里的机关越设越多了。
这让他不禁想起上回折花大会上,宁熙对他所说的“天衣无缝的逃脱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