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吱吱
这几天三司来来往往的官员太多了,第一天全员到齐的时候她又忙着低头上釉。这个她依稀记得是大理寺那边一个负责记录的小官。可京城藏龙卧虎,就算是个小官,可若是身后站着师门、同乡,也是一样的麻烦。
她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通。
那官员几次想转移话题都没有成功。他最后忍不住了,找了个机会强行打断了宋积云的话,笑道:“过几天是我恩师的生辰,我见您铺子里有一尊荷花笔洗很是独特,但铺子里的大掌柜说,这笔洗只有一个,已经被人订了,铺子里的那个,是样品,不卖。过几天就要送去南京那边的铺子了。我就想请您帮个忙。看能不能把那个笔洗卖给我。”
“哎呀,我如今这案子还没有结,也不好走动。”宋积云就知道是这种事,她愁容道,“铺子里的货又多,就您说的这荷花笔洗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假意思考了一会儿,道:“您看这样行不行?我让我身边的一个小管事陪着您去趟荫余堂,看看您瞧中的那笔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场就把这件事给您解决了。”
“行!”那官员想了想,估计也没有其他办法了,爽快地答应了。
宋积云去叫了王华过来,让人陪着去了荫余堂。
王华对京城的略有些头脸的人门清,这人值不值得送人笔洗,王华比她还清楚。
她摸了摸厚厚的窑壁,感受了一下窑炉的温度。
小郭师傅顶着两个黑眼圈道:“东家您放心,我们可是眼睛都没有眨,一直守在这里。”
瓷器进了窑,能捣鬼的就是温度了。
他的责任当然是最重大的。
宋积云点了点头,道:“你们都辛苦了。等这场官司打完了,跟着来京城的人都拿双份的工钱,你们几个人再多加一个月的工钱。”
这种时刻,金钱的刺激比什么刺激都有效。
把桩这边的师傅、徒弟都低声欢呼起来,眼见的疲惫一扫而空,个个都像吃了大力丸似的。
小郭师傅更是吆喝道:“大家打起精神来,要死要活也就这一天一夜了。”
众人齐声应“是”,还颇有些气势,惹得隔壁宋桃的把桩师傅和徒弟朝这边看了好几眼。
“你惯会笼络人心。”宋积云身后突然传来带着些许幽怨的声音,“不管是万公公,还是洪家大公子,都一心一意地帮你做事。”
她皱着眉头转身,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宋桃。
她定定地望着宋积云,道:“你还是和洪熙一起在京城开了铺子吗?”
宋积云觉得她的神色有点不对劲——宋桃看似在看她,可她感觉到宋桃仿佛是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似的。
她心中一动。
难道她说的是前世的事?
她顿时来了兴趣。
不知道宋桃是怎么样的?
她倚在凉棚的柱子上道:“我和洪熙是同乡,和他一起开铺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宋桃的气色比两人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好了很多,眸光有神,面色红润。
她狡黠地一笑,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她徐徐地上前,在宋积云身边伫立,低声道:“你告诉我宁王前几天为什么会被皇上叫进宫去喝斥了一顿,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我知道你肯定会和洪熙一起在京城,甚至还会在南京开铺子?”
看来前几天自己那番模棱两可的话还是在宋桃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而宁王也果然没有把宋桃放在眼里。
宋积云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轻语:“你提的条件还不够格让我告诉你宁王进宫发生了什么?你不如想想你还有什么可和我交换的。”
宋桃呼吸一窒。
宋积云在心里撇了撇嘴。
就这,还和她玩心眼。
她退后几步,爽朗地笑了起来,道:“桃堂姐,我们开窑的时候见。”
只有那个时候,才是她们决高低的时候。
“希望从这里离开,桃堂姐还有机会去看看我和洪公子一起开的荫余堂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她只是个平凡普通的女孩子,宋桃利用她前世的人生经验,岂不是会轻易地剥夺她的一切。
宋桃凭什么以为只要几句话,她们之间的恩怨就可以一笔勾销。
宋积云笑眯眯地问宋桃:“你知道我爹会突然去世吗?”
“你,你什么意思?”宋桃惶恐地望着宋积云。
宋积云冷笑,道:“就是如果你知道却没有吭声,宁王不收拾你,我也会收拾你的。”
“你,你疯了!”宋桃仓皇地道,“二伯父去世,是意外。”
“可对有些人来说,并不是意外。”宋积云冷酷地望着宋桃,“我永远不会忘记。”
“我没有,我没有。”她脸色苍白如纸,慌张地退后,“我也没有想到,我也没有想到。”
宋积云目光森然。
宋桃突然醒悟过来。
她说了不该说的话。
宋积云总是这样。
任何匪夷所思的事到了她那里,都能变得理所当然。
“你是在诈我,你是在诈我!”她喃喃地道,不知道是说给宋积云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我没有,我没有!”她凄声地道,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宋积云望着她背影,沉默良久。
(本章完)
第345章
半夜,雨停了,窑炉的火也停了。
小郭师傅带着徒弟手脚麻利地开始准备开窑的事项。
天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被染上了瑰丽色彩。
宋积云站在窑炉旁,望着天边的朝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周正走了过来,道:“东家,今天是个好天气。”
宋积云点了点头,摸了摸馒头窑的窑壁:“温度已经降下来了,等三司的人到了,我们就开窑。”
“好嘞!”周正最近学了几句京腔,有事没事就冒几句。
他伸长了脖子朝对面宋桃的馒头窑望去。
宋桃也在和她的把桩师傅说话。
他收回了目光,和宋积云说起甜白瓷来:“出了这一窑,我们还要再烧一窑甜白瓷吗?”
宋家先后送过两种祭瓷去御窑厂,一种是宋又良取名为“玉瓷”的德化瓷,一种是宋积云新烧出来的甜白瓷。
在他看来,既然宋家窑厂已放弃了玉瓷,没必要把甜白瓷的配方也公布出去。
毕竟甜白瓷才是他们景德镇所推祟的高温瓷,才真正是他们的东西。
宋积云低笑,轻声道:“就是公布出去也没关系。”
用磁石过掉高岭土中过高的铁含量,听着简单,可到底过掉多少,保留多少,当初她可是把宋家窑厂六个工坊的大师傅全都集中起来,连着试验了一个来月,烧了五十几窑才确定下来的工艺流程。何况一千二百五十度至一千二百八十度之间的温度,既不能高也不能低,也不是谁都能掌握的。
否则景德镇有不少大行家知道他们家从福建德化运了白泥歧土回来,都猜到他们家的祭白瓷与此有关,可因为不知道白泥歧土只有在一千二百多的温度才能烧出最漂亮的象牙色来,最终还是只能看着他们家年年给御窑坊烧祭瓷。
她笑道:“怎么洗高岭土才是关键。”
只要她不公布比例和温度,那些人就算知道,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才能确定具体的工艺流程。
“等到那个时候,”她继续淡然地道,“我们家说不定又有新的瓷器品种上架了。”
周正很信服宋积云。
他兴奋地点头,迟疑地道:“您是准备上矾红吗?”
“不,”宋积云笑道,“我准备烧霁红。”
“啊!”周正惊呼。
霁红是瓷器里最难烧的一种颜色,景德镇在永乐年间曾经烧出来霁红瓷,可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成功过。
“东家您的矾红也很漂亮。”他想了想,道,“我们大可等到矾红的技术稳定了,推出矾红好了。霁红瓷,我听说曾经烧出过窑变,那颜色如剥开的血肉,很不吉利。”
“别人都说能烧霁红瓷才厉害。”宋积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我们要勇于攀高,把这个把当目标好了。”
周正松了口气。
他有点担心宋积云会执意去烧霁红瓷。
宋积云却觉得矾红的技术都没有稳定,现在谈霁红瓷还早了点。
两人说着话,很快到了中午。
元允中估计也惦记着她开窑的事,前几日都是晚上才过来,陪着她吃了晚膳一起出去散步,之后送她回了琉璃厂休息就走。今天却是中午就到了。还亲自去姚记买了几盒定胜糕过来摆盘,说是讨个彩头。
“放心!”宋积云安慰他,“我们能做的都做了,要是这种情况下之还出问题,那就是老天爷都站在了她那一边,我只有下次再找机会收拾她了。”
“不会的。”元允中自信地道,“天道酬勤,这次老天爷肯定站在你这边。”
要说勤劳,她入烧瓷这一行,还远远达不到勤劳的程度。
宋积云听得有点心虚。
三司和造办处,包括宁王等人都到了。
还有几个上次没有出现的官员。
那些官员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着话,并没有谁理睬宁王,包括万公公,都很低调地跟在造办处刘大人的身边。围着宁王转的,都是他自己带过来的人。
不过,他神色休闲,甚至透着几分惬意,就让她有些琢磨不透了。
看热闹的人群则擦肩接踵,把琉璃厂前门围了个水泄不通,比赶庙会还喧哗。
元允中见宋积云很感兴趣地张望着,就在她身边小声介绍新出现的几位官员:“身材最高大的是大理寺的少卿,他是正统元年的进士,因为景泰年间被排挤,天顺年被提拔起来的。站在他身边那个穿着孔雀补子的刑部右侍郎。他是宣德五年的进士,比都察院少卿中进士还早。自庶吉士散馆后,就一直在刑部,从主簿做到了侍郎。和他说话的则是都察院的右副都御史。右副都御史和他是同年,同是庶吉士出身,不过他是从六部给事中做起的,有段时间还放了陕西粮道,他岳父李阁老致仕后,他才回京进了都察院……”
宋积云仔细地听着,心里不免感慨。
这样的如数家珍,不是世家子弟,没有几代人的积累,怎么可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