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莞尔wr
她说到这里,姚守宁隐约感觉她可能要说到那件改变了她与简王命运的可怕事件。
静清真人撩了撩头发:
“书房一片黑暗,那一夜不知为何,守门的人都像是睡死过去了一般,我一路闯了进去,无人阻拦。”
这书房名义上是简王所有,但朱镇譬不喜读书,倒是孙逸文年少时就极爱书,手不释卷,所以时常过来,对这边再熟悉不过。
书房共有两层,都没有点灯,里面静悄悄的,像是没有声音。
随着她的话,姚守宁逐渐有些紧张,仿佛透过她的语气,也能看到三十一年前的情景——简王妃披衣走入一间漆黑无灯的房间之中,左右观看。
“朱镇譬就是个草包,平日不可能来书房看书,他若看书,也只会对春宫图册等感兴趣,我摸着屋中书本,摆得齐齐整整,本本都是崭新的,根本无人翻阅。”
她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
“我当时觉得我怕是中了邪,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夜深人静前往书房呢?”
但就在她转身欲走之际,她听到了楼上传来的一道轻微的声音。
那声音十分轻细,但寂静的黑暗中,却是十分的刺耳。
“我欲走的脚步一顿,听到声音是从阁楼上传来,我便想上去看看。”
只是她毕竟是个女子,夜深人静时分闯入空无一人的阁楼之中,听到有动静虽说心生好奇,但也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于是我借着夜色,摸到了书房下的一个箩筐,那里我摆放了一件未做完的绣品,是我先前过来看书时放在下头的,”她说到这里,见姚守宁神情一动,似是猜出了什么,便含笑补充道:
“里面放了针线绣活,还有一把剪刀,我拿到了手里面,用以防身。”
姚守宁听到此处,紧张得手心出了汗,下意识的伸手摸到陆执手臂,一把将他挽住,以此增强自己的胆气。
“我拿着剪刀小声上楼,深怕被人发现。”
二楼的楼阁并不如第一层大,上面摆放了一张小床,以往她读书累了,偶尔也会在此处小睡。
但她上去之后,就听到了朱镇譬的声音:
“晦气!”
声音瓮声瓮气,仿佛是在某个密封之处传来。
阁楼上空无一人,她的脸色煞白,一种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顺着声音前去,见到了一堵书墙。声音是从墙后传来,我那会又怕又慌,手抖得厉害,伸手在书架上乱摸。”
一些书被她扒拉了下来,洒落地面发出声响。
朱镇譬的警惕声传来:“谁在外面!”
那一刻的惊惶自不必说,姚守宁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最终我摸到一本书十分厚重,像是粘黏到了那书架上一般,我用力一转,便听那书架转动,像是门一般,突然打开!”
她说到这里,顿了片刻。
“您看到了什么?”
姚守宁见她久久不语,终于按捺不住,问了她一声。
“我看到了鬼。”
静清真人含笑低语,这话一说出口,吓得姚守宁直往陆执身后缩。
“唉……”
而静清真人则是因为自己吓到了小朋友而感到抱歉,她叹了口气,轻声道:
“我见到了一个受到摧残的少女,头破血流,已经死在了我的面前。”
那少女年岁极小,面容稚嫩,甚至看上去比她的孙儿还要小。
她被人扔到一张榻椅之上,衣裳被人撕开,露出饱受摧残的胴体,少女本该雪白如玉的肌肤上留下肮脏的印记。
女孩的眼瞳瞪大,一支发钗穿透了她的脖子,血迹喷溅了她一身。
她的面容上带着痛苦与迷茫,仿佛十分绝望而又不甘。
简王朱镇譬满脸血污,正在穿戴衣裳,看到老妻手提着剪刀,突然出现。
他赤身裸体,身体微微发福,腆了个肚子,身下污秽未干。
这模样简直形同恶鬼,散发着腐烂的味道。
孙逸文突然说不出的恶心与厌恶,怨气、怒气与厌恶感齐齐涌上心头。
“你来干什么!”
朱镇譬皱眉喝斥,他刚刚风流快活,结果这少女受辱之下竟不知好歹自戕而死,血溅了他一身,险些将他吓得痿缩。
“真是晦气!贱民扶不上墙,一场泼天富贵也不知道要……”
他一见妻子,虽说厌烦,却并不畏惧,反倒嘴里骂骂咧咧。
“就在这时,我见到了那死去的少女,从那榻上‘坐’了起来。”
她说过,她进入这密室的时候,少女已经惨死。
所以此时‘坐’起来的,自然不可能是真正的少女,姚守宁此时才明白她所说的‘看到鬼’是什么意思,不由毛骨悚然。
说起当年的往事,静清真人的神态虽说仍是镇定,但语气逐渐有些颤抖了起来:
“她满脸怨毒,血直往下流,尖叫着问我……”
她的脸颊肉拼命的颤动,一双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住了被褥:
“她问我,为什么不救她?”
“她说,我的丈夫强掳她入府,强占她的贞洁,逼她为妾。”
“她问我有没有听到她的惨叫,知不知道一个无辜的少女,正是最美年华的时候,却以这种不堪的方式死在一个污秽不堪的老男人面前。”
“她问我,为什么我能安稳睡觉?”
“我怎么来得这样迟?怎么不能来得更早一点?”
那血从少女脖子上越涌越多,逐渐铺盖了整个密室房间。
孙逸文的眼瞳被血光笼罩,她面对少女诘问,羞愧无言。
良知、愧疚折磨着她,她看着一个年轻的生命逝去,她却无法挽救。
“我那一刻明白,朱镇譬这样的狗东西如果活着,会有很多人受他祸害。”
静清真人含笑道:
“我救不了那个少女,但我兴许可以救未来更多的少女!”
那时的简王妃握紧了剪刀,踏入了密室里面,将这位简王爷的命根子剪了下来。
……
静清真人的嘴角含笑,说到阉割了简王,她的语气平缓,但眼中却有泪珠流了出来。
“……”
姚守宁看着面前的妇人,深受震撼。
她不知该说什么,这样的真相与她原本猜测截然相反。
朱姮蕊提到这位简王妃过往事迹时,她其实暗地里猜过是不是简王妃‘争风吃醋’,却没料到中间竟会有这样的渊源。
第296章 守候者
“您……”
姚守宁只觉得双臂生出鸡皮疙瘩,静清真人语气轻柔,声音沙哑,可事件经由她的口还原出来的时候,姚守宁却内心很难平静下来。
做了坏事的并非是当年的孙逸文,纵然那少女死后怨气不散,化为厉鬼,也不应该来寻她报仇。
若当真老天有眼,应该坏人有坏报才对。
“冤有头,债有主……”
姚守宁觉得鼻尖发酸,她共情能力极强,只短短一会儿功夫,想起这位王妃经历过的事,眼泪都险些要掉了下来:
“如果真有恶鬼,定然知道要找简王报仇。”
她的声音梗咽,原本正在流泪的静清真人却是怔了怔,目光落到了她的面容上面。
这位垂垂老迈的妇人盯着姚守宁看了半晌,那神情逐渐柔和了起来:
“不错。”
她的声音十分柔软,看着姚守宁的目光之中带着温柔与喜爱:
“我看到的其实不是鬼,而是我内心的谴责。”
那时的孙逸文正直、温柔,她自小受的是世族教养,将体面、包容及强大的怜悯心刻入了骨子里面。
她早知简王行事不端,人品下流,坏事做了许多。
但知道丈夫好色如命且不干好事是一回事,真正亲眼目睹他害死了一个人时,那种冲击感对当时的孙逸文来说是极大的。
她所见到的‘鬼’并非真正的‘鬼’,而是她内心的愧疚感。
在那一刻,愧疚感化为鬼怪,指责她,将她心理防线摧毁。
“说来也怪,有些人坏事做绝,却偏偏毫无心理负担。”而她明明从不做坏事,平日更是吃斋拜佛,不时还会帮助穷人,但目睹到这样一幕时,却会受到良心的剧烈谴责。
“我毁了简王之后,闯下大祸,本该心中忐忑,可奇怪的是,我心里只有轻松、畅快。”
她说到这里,含泪而笑:
“我眼前的‘鬼’消失了,姚二小姐,你能理解我那一刻的解脱吗?”
静清真人说时的神情轻松,语气激动,她的目光透过姚守宁,仿佛在与另一个并不存在的‘人’对话似的:
“我听到了你的惨叫,所以睡得并不安稳……我来得迟了,无法救你,但我可以尽力为你报仇雪恨,可以使将来更多的免于受他的摧残……”
她轻声的自言自语,略有些激动的声音逐渐变得顺和、平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