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莞尔wr
神启帝的手按在了胸口,被他压在身下的涂妃此时敏锐的察觉到他胸膛之中传来‘砰砰、砰砰’的凌乱撞击声。
他的心跳太过急促,且有些不大对劲儿。
以妖族非凡的听力,她似是听到了神启帝的胸膛之下,似是隐藏了两道心声。
‘砰砰砰砰砰——’一道胡乱的跳动,既快且急。
‘砰——砰——砰——’而另一道不疾不徐,仿佛极有节奏,与之相应。
这种情况颇为古怪,涂妃以往从未察觉。
就在这两道心跳声响起的刹那,她感应到四周灵气的异变,大殿之中,四周的光线扭曲,陈太微清瘦颀长的身影从那扭曲的光影之中走出,出现在众人眼前。
涂妃见此情景,目光闪了闪,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现了某种秘密,她并没有出声,而是暗暗决定之后便将这一情况告知族中狐王,狐王自会查个分明。
陈太微一入殿中,便见神启帝摔躲在长榻之后,如临大敌。
殿内弥漫着金光,儒家的浩然正气冲散了宫殿之中若隐似无的妖狐之气。
柳并舟的身影如水中倒影,出现在半空之中,双手交叠,躬身面向神启帝。
“……”陈太微身上冷凝的气息一滞,接着啼笑皆非。
七百年前,四哥何等英雄、何等豪杰,谁能想到,七百年后,他的后代血脉之中竟会出了如此一个草包皇帝?
他眼波流转之间,目光里露出讥讽,接着双臂往胸前一抱,站在一侧看戏。
“国师,救朕——”神启帝一见他来,如看到救星。
但下一刻,他想像中的攻击并没有到来,柳并舟看向神启帝,接着道:
“此乃大庆危急存亡之时,面对这样的局面,我认为……”
他提出了三点建议。
一、他认为先前镇魔司抓捕的妖蛊者并非完全妖邪,极有可能只是暂时受了妖蛊的影响,神智受了蒙蔽。
他们妖气侵入肺腑,做出了伤人之事,随着时间的流逝,有很大的机率恢复正常,神启帝贸然大量杀人,有伤天和。
被斩者含冤枉死,心藏怨气,死后不甘,可能怨气会作祟,为大庆带来危机。
因此他建议神启帝网开一面,停止杀人的举动,以观察后续。
若这些人逐渐恢复清醒,希望神启帝释放无辜者,使他们回家与亲人团聚;若这些人仍受妖气影响,则继续关押。
二、‘河神’将会在七月十五日到来,那一天是传闻之中鬼门大开的日子,阴气最盛。
‘河神’本乃妖邪,阴气对‘他’来说如虎添翼,到时一旦进入神都城中,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想请神启帝主持祭祀之仪,请出小皇帝,借护国神龙之力,一并守护神都城。
而第三点,也是柳并舟今日前往皇城的主因。
‘河神’来势汹汹,其势极难挡,为免造成无辜的伤亡,他希望皇帝出面,借镇魔司、刑狱司,以及城中五城兵马司的力量,将城内大部分的百姓迁走。
这并不是一个容易的事。
此时的人讲究落地生根,许多人祖祖辈辈皆居神都,身家性命都在此地生活,且普通人未经教化,思想固执,天性之中存在侥幸心理,恐怕认为事情如此之大,必有朝廷会出面解决。
因此若好声好气呼吁,大部分人未必会走,但如果朝廷出面,强迫众人迁移,此事便容易许多,八天时间必能避免不少的伤亡,也能减轻柳并舟的压力。
他提出这三点之后,等着神启帝的回复。
先前还胆颤心惊,以为他强闯宫城欲行不轨之事的神启帝回悟过神,听他说完,见自己摔落在地,满身狼狈。
周围有宫人、有冯振、有涂妃、陈太微等人,自己先前大呼小叫,丑态毕出,全无帝王威仪。
神启帝心中大恨,眼中杀机闪烁,怒声道:
“大胆柳并舟,你是不是仗着异术在身,便强闯宫门,肆意妄为?”
他厉声喝斥:
“你不过南昭一老儒,既无功名在身,对国亦未有功勋,以为修成大儒,便不将大庆、不将朕放在眼里!这是死罪!”
‘嗤。’
陈太微看足了全程,突然发出笑声。
偌大殿中原本静得落针可闻,宫人、内侍见神启帝发怒,俱都瑟瑟发抖,低垂下头不敢出声。
年轻的国师这一声笑落入众人耳中,所有人都听得分明。
当值的宫人、内侍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神启帝备感羞耻,心中杀意更盛。
他此时不止是对柳并舟生出杀意,更对陈太微恨入骨子里。
“大胆陈太微……”
“子厚,何必呢?”陈太微并没有将神启帝的愤怒放在眼中,他只是偏头看向已经年迈的柳并舟,借着他的脸,想到了当年那位与他有短暂交集的张饶之。
那倒是一个人物,聪明、儒雅,且身上有读书人少有的果决,倒与他记忆中的张辅臣颇有几分相似。
当年他得知张饶之是张辅臣的后代血脉,心生兴趣与此人交往,也结下了一段渊源。
可惜他也明白,自己的寻找,可能只是如镜花水月,他所见的人纵使与当年的故人有交集,可往事已经无法追忆。
他只是还无法真正放下过去,试图借着这些事,寻找七百年前的那些美好回忆而已。
张饶之再好,可他也不是张辅臣。
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只是徒劳无功,他没有再与张饶之深交,只是见过两回面,也愿意卖他一个人情。
因为这一段渊源,他对柳并舟的印象很好,纵使在柳并舟心中,也许两人的立场并不相同,但陈太微从没有对他恶言相向,甚至一直都彬彬有礼,仿佛旧友、故人。
“你忠心爱天下,苦口婆心说了那样多,可面对一滩扶不起的烂泥,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他有些疑惑的道:
“你如此聪明,应该明白人性本恶的道理,身为皇帝,经历过权利的熏染,更是集人性之恶于一身……”
“大胆陈太微!”神启帝恼羞成怒,用力捶打胸口,发出‘砰砰’之声:
“你不要以为朕拿你没有办法。”
他贪生怕死,但捶打这两下却用力至极。
每打一下,胸腔都发出回响,但奇怪的是,他明明打的是自己,但打第一下时,陈太微的身体却如遭重击,狠狠晃荡,甚至出现了残影。
神启帝的拳头第二下落到胸口处时,陈太微的身体如同水中投影,被一颗石子打碎。
他的肉身化为齑粉散落开,露出一副白骨架立于原地!
恐怖的阴煞之气散逸开,殿内点着的烛光受这煞气一冲,火光竟都矮了半截。
火苗由明黄转为暗绿,大殿之中阴风阵阵、鬼气森森。
“啊!”
涂妃被这煞气冲击,竟险些现出原形。
长尾自她裙下钻出,差点儿绕上了神启帝的身体。
她惊得花容失色,连忙按压裙摆,控制内息。
殿中后方的墙壁上,数根长尾垂映于后方、殿顶,幸亏所有人都被陈太微吸引,仿佛没有人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她惊恐交加,缩身躲进神启帝的阴影里,小口喘息。
那骷髅受这重击,似是疼痛至极,脊椎骨弯曲,脑袋垂落了下去。
骨骼碰撞间发出‘喀喀’声响,但‘他’下颌张合,发出‘嚯嚯’的古怪笑声。
冯振瞳孔急缩,想起上次见到国师身上鬼怪幻影,想来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任谁都没有料到,备受神启帝尊崇的国师竟会是妖鬼化身!
但他忠心耿耿,明知陈太微危险,也并不闪避,反倒见神启帝畏惧,很是果敢站到了神启帝的面前,大喊着:
“护驾!”
镇魔司的几名吓得魂不附体的内侍勉强起身,颤抖着站到了神启帝身侧。
‘嗤。’
骷髅嘴一张一合,发出冷笑。
“堂堂一国之君,其勇武、胆气竟比不过几个内侍。”
‘他’转过头,一双漆黑空洞的眼眶‘看’向了柳并舟:
“子厚,你师承张饶之,本该是个聪明人,怎么也做这样糊涂的事?”
“你一心为公,苦口婆心,又有什么用呢?明知有南墙,偏要撞得头破血流,又是何苦呢?”
骷髅的脸颊之上已经没有了皮肉,可‘他’的语气中却透出迷惑不解:
“你已修成大儒,普通人的死活又与你何干?纵使天下失守,妖邪回归,你隐居山野,仍过得自在快活,远胜如今。”
“守宁血脉觉醒,已成气候,你姚家还握有张饶之当年留下的儒道之心,迟早能培养出第二个大儒。”‘他’直言不讳:
“两名大儒,一名辩机族的传人,足以保姚家安危,又何苦吃力不讨好,受这份闲气?”
“你看看,朱氏王朝只剩下这样一个废物,他能听得进你的话吗?”‘他’伸手指向神启帝。
“陈太微,你敢辱骂朕!”
神启帝面皮涨红,遭陈太微这样指责,他视为奇耻大辱,心中怒火滔天,再次用力捶击胸口,发出重响之声。
每一声重响似是连接陈太微的遗骸,捶落声响中,那站立的骷髅发出骨骼碎裂之声。
‘喀——喀——’
一道道裂痕出现在骷髅之躯上,‘他’脊柱折断,上半身仰落下去。
但就在这时,黑气从‘他’体内逸出,原本后折相贴的骷髅身躯竟在黑气‘扶持’之下直立而起。
‘他’似是被激怒,黑气之中突然显出一道半透明的人影。
那影子篷头散发,脸颊清瘦,双眼细长,竟是与原本陈太微长相截然不同。
可惜本该秀美绝伦的面容,此时受黑气簇拥,看上去鬼气森森。
‘他’魂与骷髅相结合,毫不犹豫转身,那神魂化为道道相连的残影,直扑神启帝面门。
“我敢去死,你敢吗?!”
那阴魂冷笑连连,一张散逸着黑气的脸直贴神启帝面门:
“你立即杀我,我取你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