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莞尔wr
墓地的正中摆了一口陈腐的棺材,棺材的漆已经脱落,棺盖不知何时已经被掀飞。
一个已经腐烂的骷髅架子从棺中‘坐起’,扭着脑袋看向原本靠棺而坐的姚守宁、陆执二人。
这骷髅通体泛黑,身上的寿衣已经半腐朽,一双漆黑空洞的眼眶早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妖性。
眼前这一幕场景与姚守宁预知之境的画面十分相似,她脱险之后胆气大增,此时探头往棺中看去。
只见那黑色骷髅的下半身早就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团盘根错节的黑色触盘。
那东西宛如盆大,诡异非凡,隐隐有些似胎盘,上面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触须。
这使得那棺中‘坐着’的骷髅宛如一个‘章鱼’,而这些触须绕出棺材,钻入了姚守宁与陆执的身体,使得两人身体与棺材相连。
姚守宁若有所思,下意识的抬头往头顶看去。
只见墓地的上方、后壁,此时残留了一个巨大的、似是被烙烧过的阴影。
那阴影张牙舞爪,隐约可以看出一个奇大无比的兽形,立耳、五尾,巧妙的与她预知之境中提前‘见’到的那头妖狐幻影相重合。
“我们先前是在梦里。”
姚守宁此时已经隐约明白了先前自己与世子经历的险境:
“天妖族的九尾狐王擅长制造幻境,它拉我们进入幻境之中。”
如果幻境之中,两人死去,那么现实之中的两人可能也会被悄无声息的拉入棺材之中,糊里糊涂的死在这里。
她想到了自己的预知提醒,梦中的预兆再一次应验——她与世子果然有惊无险,平安度过此劫。
“但是——”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世子眉眼间笼罩着阴霾,他的记忆并没有像姚守宁一样被重置,兴许是辩机一族特殊的天赋血脉的缘故,使她在遇难之时突然梦中‘警醒’,召唤出了陈太微,救了两人性命。
而陆执原本的记忆中,他与姚守宁下了马车,与陆无计分别,进入废宅,接着踏入内室,掀开柜门,深入墓地。
入墓之后,随即便遇大开的棺材、奏乐的舞伎,还有棺中坐起的‘千手观音’,以及两人后来遇险的情景。
此时苏醒后,所有‘重置’记忆复苏,他才想起种种,心生后怕之念。
但令陆执感到后背发寒的,是他身处幻梦之中的时候,半点儿没有察觉不对劲儿,甚至对一切都信以为真。
最重要的是,他与姚守宁是何时踏入九尾狐王的陷阱,被陷入幻梦之中,陆执这会儿想来竟半点儿都没有察觉。
“……”
世子握紧了拳头,沉默没有出声。
陈太微可没功夫继续陪两个小孩留在这里,他看向姚守宁,直接了当的道:
“守宁,我们的约定你还记得吧?”
他应邀而来,应约驱走狐王的幻影,将姚守宁与陆执从恶梦之中救起。
陈太微做这一切自然不会是随心所欲,而是有所图谋的。
道家也讲因果,他与姚守宁结缘,自然也想从姚守宁身上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行!”
世子一听这话,顿时警醒。
这会儿记忆复苏之后,他自然记起了幻境之中,姚守宁与陈太微之间的‘交易’。
他答应救两人一命,而姚守宁则答应会报答他。
可是这样一个生于七百年前的可怕人物,他想要的‘报答’,恐怕姚守宁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陆执心中生出恐惧,他亲眼目睹过陈太微在幻境之中发疯,重现七百年前他屠杀师门的场景,这个人心狠手辣至极,别看他此时笑语盈盈,但他修的是无情道,心中早就斩尽了情感,转眼可能就会翻脸无情。
姚守宁与这样一个人物打交道,世子心中怎么可能放心?
“不行?”
陈太微仍是在笑,声音却冷了下去。
“可以。”
姚守宁见他身形一震,面容似是浮现出一层黑气,若隐似无的黑气从他身上、头上飘出,化为长发,似是飘散在他身侧。
先前如清松玉竹的冷淡国师,瞬间神情形同幽鬼,那眼神幽幽,令人不寒而栗。
“守宁,不可以!”
陆执义正言辞,将姚守宁往自己身后一拉:
“他很危险,我不能——”
陈太微的嘴唇逐渐变红,似是染上了血迹,眼尾处泛起红光,手中握着的扶尘逐渐幻化为长剑,并有殷殷血流顺着剑身往下滴。
‘滴答、滴答。’
血流滴落下地,发出声响。
落地的瞬间腐蚀了地面,黑气蒸腾而起。
姚守宁反手握住了世子的手,与他十指牢牢相扣,打断了他的话:
“世子!”
她提高了些声音,温柔的盯着陆执看:
“我知道你的心意。”
她其实早就已经明白陆执的心,但兴许是少女的矜持,以及家里烦缠的杂事,令她无暇去细想自己的感情。
今日的她答应了陈太微,要报答他,他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姚守宁不得而知,从她与陈太微在梦中‘约定’的那一刻,她的未来仿佛缠上了一团黑色怨气,斩不断、除不去。
自此之后,姚守宁发现自己失去了对于未来生死的预知。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有以后,不知道自己落到陈太微的手中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她无法肯定。
生死攸关之时,她本不该被困儿女情长之中。
她的母亲重伤未醒,她的姐姐还有劫难未解,‘河神’将至,狐王的本体也快复苏,柳并舟未来生死未卜——可这些大事都无法阻止她此时心生遗憾。
她遗憾于自己还没能回应陆执的心意,过多的关注周围的‘大事’,以至于她来不及去细细体会陆执的心。
“世子。”
少女放软了音调,又喊了一声:
“陆执。”
少年陆执怔了一怔。
这一刻两人奇妙的心意相通,他隐约透过少女懵懂且又专注的眼神明白了她内心的纠结。
她心中兴许不是完全无他,但她心里装的事太多,可能还来不及去细想感情的事。
他刹时理解,感动而又恐慌。
姚守宁外表活泼热烈,实则她的情感含蓄,她此时这样,是不是害怕她一去不复返,再没机会与自己说一些话呢?
“守宁——”他眼睛酸涩,心中决定今日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要护她周全,不能让她出事。
但她柔软的手与他手指交扣,柔声细气的说:
“不要再阻止我啦,我答应过陈太微,要报答他的,人不能言而无信,你说是不是?”
她目光从未有过的柔和,眼里带着没有再掩饰的情绪,她逐渐在释放着自己的情感,不再克制。
陆执想要摇头,但在她眼神之下,却难以违心。
“可是,可是危险——”
“这是我的承诺,我也想要去独自完成。”她温声的安抚,轻柔的道:
“你有你该承担的责任,有你想做的事,如果你有需要背负的义务,我不会去阻止,但你也不能阻止我。”
如果今日他担忧她出事,不惜一切阻止陈太微,如果他出事,姚守宁终生都不会再得以安宁。
“向他求助,是我的选择,如今结果也应该我来承担,你应该相信我的。”
“我不……”
世子心中越发恐慌,拼命的摇头:
“守宁,你不要听他的话,他并不是好人……”
“哼哼。”陈太微在一旁正大光明的偷听两人编排自己,不由发出冷哼声。
“一直以来,我都藏在外祖父与你们的庇护之下,我也想要独自解决一些麻烦,我想要成为与大家并肩而站的人,不是躲在谁的身后,只能预知而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她神情坚定:
“你等我回来好吗?”
“……”陆执眼中含泪,倔强不语。
“等我回来之后,我们可以谈一谈之前的事,你我还有约定。”
……
夜色浓浓,陆执失魂落魄的从废屋之中走出,眼中泪珠滚滚。
他从来没有这一刻这样的无力。
他曾十分自信,哪怕是面对厌恶的陈太微,数次在这妖道手中吃亏,世子也从未害怕惶恐。
但今日发生的事却挫败了他的自尊,他无力从陈太微手中夺下姚守宁。
就连他的这条性命,也是被姚守宁救下的。
以往他自信自己有剑在手,天下随意可走,无人能留,他曾自信于自己可以护姚守宁周全,让她不会遇险,如今才发现自己的力量仍很弱小,还不足以改变许多事。
陈太微先前说过的话浮现在世子心中,他说道:小子……实力弱了些,身负天命之力,却不知使用……与你祖宗比起来……蠢货。
那时他只觉得受到了羞辱,恼羞成怒,如今这句话却如鞭子,反复鞭策陆执的心。
……
姚守宁看着世子垂头丧气的离开,敏锐的察觉力让她能感应到陆执离开时那一瞬间的难过、悔恨与自责,可惜一旁的陈太微一直盯着她,令她无法上前安慰陆执,只能不安的看着他离去。
“心疼了?”
陈太微幽幽的问。
姚守宁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强打精神,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