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如玉
先前引路的侍从又走入,来请她出门。
舜音跟着出去,心中还在回味刘氏的话。
原来这才是总管府为穆长洲选择她的原因,是因为封家败落,无权无势。
刘氏如此希望她栓牢穆长洲,恰恰是不希望他得到其他外力支持。想来凉州总管虽然倚重他,却也不希望他坐大,既要用他,又要防他。
难怪穆长洲要权势,他一定不满足于此……
前方侍从已经停步:“夫人请稍候。”
舜音回神,已身处前院廊上,往前就能出府,偏在此处就停了。还没问,侍从已退去,入了一侧小厅,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她干脆自己出府。
大概是要设宴,府中特地洒扫过,她刚步下廊前台阶,步下湿滑,身稍稍一斜,一只手伸来,在旁一把托住了她胳膊。
舜音转头,穆长洲就站在右侧,身长如松,袍衫轻束,似刚沐浴清洗过,身上尚带有一丝湿气。
她诧异道:“你回来了?”
穆长洲看着她:“回来时你刚出门,我便赶来了,方才在等你。”
舜音看一眼身后,侍从刚走,原来入小厅是去叫他的。
她看看四周,轻声问:“解决了?”
穆长洲颔首,托着她手臂往前走:“虽负隅顽抗,却也没掀出什么风浪。”
胡孛儿带去的兵马分作两路,一路围住安钦贵所在小城的四处城门出口,另一路堵住了山中出口。
当日天未明,张君奉带人入山中宣令,言明安钦贵图谋不轨,已被总管发现,若执迷不悟跟着他反抗,只有死路一条。
山中路不好走,确实便于隐藏,但也不利于逃跑,山中藏兵既无理由申辩,又无多余粮草硬抗,没一日就全降了。
安钦贵得知事情败露,在城中几次试图突围都未能成功。
穆长洲亲自于城外守候,本以为要花些功夫,不想他身边那些跟着的将领竟无一人死忠帮他,城中藏兵自然也不想卖命,最后他也只能降了。
说话间已快至大门,先前的侍从又折返回来,挽留道:“军司留步,总管夫人得知军司来接夫人,已亲自过来说话了。”
舜音想起手臂还被他托着,悄悄抽了回来。
穆长洲看她一眼,收了手,回身等着。
刘氏很快走来,尚有距离便道:“军司今日立功而归,为总管解了一桩大患,可惜以为你赶不回来,宴席取消了。待下月诸位都督入凉州来见,届时会宴,军司当居首席。”
穆长洲抬了一下手。
刘氏已拦下:“不必拘礼,我来为总管传话,他今日一直等候军司,没等到,头疾又犯了,只好先去休息了。”
舜音在旁多看了两眼刘氏,早已看出这位总管夫人高高在上,并不是容易亲近之人,却对穆长洲礼遇有加,想必是因为总管对穆长洲礼遇的缘故。
看来为他选了无权无势的自己是真的,倚重礼待却也是真的。
穆长洲说:“总管想必还有其他事要交代。”
刘氏道:“正是,否则如何需要我亲来。长安来人了,仍是巡边使,只是今年不同往日……”她看一眼舜音,接着道,“总管信任军司,自然也交由军司全权接待了。”
穆长洲点头:“是。”
舜音愣一下,长安来人了?随即反应过来,听刘氏所言,想必每年都有巡边使来,但可能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今年不同,多半是指她嫁入了凉州,关系自然比往年有了些区别。
话已说完,应该走了,刘氏却又停了一停,目光在舜音身上来回看了一圈,忽而冲她笑道:“凉州如今胡风盛行,料想你还未全然融入,既然如此,何不取个胡名呢?”
舜音有些莫名其妙,长安也盛行胡风,虽不及凉州,但历来是凭个人喜好,国中海纳百川,并不排斥外来之风,但从未有过非要取个胡名去融入外来风气的说法。倒像是刻意追逐胡风一般。
她张了张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已经取了。”穆长洲接过了话。
刘氏立即问:“哦?取了什么?”
舜音不禁看过去。
穆长洲转头,迎着她的视线一笑:“说来惭愧,闺房之乐时唤的,自是不能说了。”
刘氏看看他们,掩口而笑:“原来如此,是我多问了。”说罢真不再问,立即走了。
舜音眼神动了动,脸上已不自觉生热,瞥他一眼,转身往外走。
直到大门之外,离远了府门,将要登车时,她才偏头看向身侧。
穆长洲身长步阔,很快走来她右侧。
“穆二哥方才怎么胡言?”她淡淡问。
穆长洲看过来:“那该如何说,总不能为你编出一个胡名来。”
舜音无话可说,只能提衣登车。
刚要坐进车里,却听他似带笑意地又说一句:“是不是胡言,也未可知。”
她怔一下,转头看去,他已翻身上马,当先带路,仿佛刚才说话的人不是他。
第二十七章
似乎只在离开的这短短几日, 凉州短暂的春光就已退去,悄然入了夏,却热度不显, 一早更是气清风凉。
一道青白朝光入窗,拖至桌上, 直照在桌头摆着的一封信函上。
胜雨如常在东屋伺候, 忙完刚要走, 看见信函,屈膝高声问:“夫人今日可是要寄信?”
舜音坐在榻边,刚用完朝食,点头说:“没事, 我自己去寄。”
胜雨会意,想必夫人与军司感情日久弥坚,自有军司处理,垂首退去了。
外面时候尚早,舜音拭了拭唇, 起身去桌边取了那封信函, 收入袖中,出门去了主屋。
信是昨晚写的, 自然还是寄去秦州给封无疾的, 如今总不会费什么事了。原本因他之前贸然来信的事,还要说他几句,但事已至此,还是算了,最终也只在信中说了些寻常话语, 以免他担心。
屋门开着,穆长洲应当也起了。
舜音走到门边, 往屋中看,一眼看见穆长洲坐在东侧木榻上,身披袍衫,一手支膝,一手执着公文,垂首阖目,也不知是在看,还是在闭目养神。
一见到他,便又记起昨晚他在总管府中的胡言。她眼神一晃,随即想起他早已不是当初的君子,就不要指望他口出君子之言了,早该习惯。
昨晚回府走入后院时,他都还脸带笑意,只不过她看过去时,他便收敛了,到底没再说什么更出格的。
舜音回忆着在门边等了等,又去看他,没见他动,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打扰,想了想,还是提衣迈步进门。
知道他耳力极好,应该马上就会听到动静。她走了过去,还没开口,却见他霍然抬头,一把扣住她手臂,眼神冷冷如刀。
舜音愣住,下意识后退半步,但紧跟着就见他眼神缓下,似是瞬间清醒。
“还好是音娘,不是别人。”他声音略哑,像是小憩刚醒。
舜音缓口气:“穆二哥连睡着也这般防范?”
穆长洲笑了笑,没接话,低头看她手臂。
方才那一下扣住她太快,舜音此时才定心,顺着他目光垂眼去看,他五指修长,牢牢扣在她手臂上,一下松了,却又没放,反而握住,在她臂上揉了两下。
她不禁看他一眼,总觉得像是安抚。
“军司,马已备好。”昌风的声音忽然传入。
舜音立即收回手臂,转头看门口,大概是因为她在,昌风特意离门几步斜站,还抬高了声音。
穆长洲看她一眼,收回了手,放下另一只手里的公文,看向门口:“为何到现在?”
昌风抬头,瞥见他眼神竟似有不快,仿佛被打扰了似的,连忙回:“军司昨晚刚回府,又急着处置耽搁的军务,几乎没睡,方才见时候尚早,想让军司小眠片刻。”
穆长洲没说什么,点点头,起身收拢袍衫。
昌风赶紧退去了。
舜音不妨他突然站起,刚好看见他袍衫下身着中衣的身形,肩宽腿长一览无遗,悄然退开一步,目光转开,手指不自觉顺一下耳边鬓发。
“音娘来找我有事?”他忽而问。
舜音看过去,他已圆领扣系,腰带紧束,看来严严实实。方才被他那突来的举动险些弄忘了,她自袖中取出信,递给他。
穆长洲接过,只一眼就明白了,伸手自衣襟内取出一份纸令,连同信一并递回来:“我今日有事,不便替你寄,你让胜雨送我手令去寄即可。”
舜音看他一眼:“穆二哥不看?”
穆长洲手指敲一下信封:“你这些时日都随我在外,信中也没什么可写的,最多只是说一下那根刺被拔了,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
舜音抿唇,都让他猜到了,伸手接了过来。
穆长洲看见她神情,忽又问:“这次你我的事说了?”
舜音立即反应过来,又是说他们的婚事,故意回:“说了,若担心我说得不好,穆二哥届时还是自己去查一遍好了。”
穆长洲发现她总能在不经意时回敬过来,嘴边笑了笑,朝外走,将要错身而过,停一下,低声说:“下次不会了。”
舜音转头,他已出了门,看了眼手臂,回味过来是说刚才的事,在原地站了站,才跟出门。
穆长洲脚步很快,已不见人影,大概是有什么急事要忙。
舜音正要回东屋,忽而记起昨晚刘氏说的话,将手令和信都收入袖中,整了整衣,转了脚步朝府门而去,刚好看见胜雨在廊上,吩咐说:“备马,我去信驿一趟。”
今日城中似有些不同,街道上的人声都不及平日里喧嚣。
舜音骑着马,一路缓行到东城门附近,四下看了几眼,道路特地洒扫过,像有什么队伍经过了一样。
胜雨领着几个随从跟在后面,远远看到信驿,抬声道:“信驿今日不忙。”
舜音打马过去,下了马背,直直走入,里面果然不忙,大约近来根本无人寄信,只几个驿卒在走动。她取了信和手令,递给身后的胜雨。
胜雨立即托着往里,交给驿卒。
驿卒见是军司手令,哪敢耽搁,向舜音拜了拜,匆匆拿着信走出门,安排了最快的马,在她眼前就送出去了。
“夫人?”陆迢刚好来了信驿,进门一见她便要抬手见礼,满脸愧色。
舜音知道定是因为之前拦信不利的事,竖手虚拦一下,摇摇头,意思是不必提了。
陆迢手垂下,便不说了,看了看四下:“夫人莫非又来寄信?”
舜音说:“刚刚寄出。”
陆迢了然:“那定是军司安排的了,可见拦不拦信也不重要。”他说着笑道,“虽说军司其人让人看不透彻,但对夫人真是不同。”
舜音目光动了动,他哪知自己与穆长洲是什么情形。刚好注意到他身上,今日他这身绯色官袍像是特地浆洗过,尤为庄重,她想了下,问:“陆刺史从何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