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如玉
“……”她只觉不可思议,刘乾泰首战受挫就更该谨慎,竟又贸然出动,简直愚不可及,想了想,又问,“可知派出来的兵马由何人所领?”
弓卫回:“不知何人所领,但兵马似是出自张佐史所统兵营。”
他们作为弓卫追随穆长洲公干久了,多少能分清哪些兵马出自哪座军营。
之前张君奉领了自鄯州所得的那五千精锐,但后面营中闹过事,因而记得尤其清楚,今日派出的兵马应当就出自那五千精锐之中。
舜音心思一顿,目光转动,这若不是天意,那便是人为了。
毕竟这是凉州,可不是他的肃州,凉州若有一张细密织就的网,那紧握网口的人,此刻就在军司府。
想到此处,舜音便忍不住在想他此刻是何等模样,总觉得下手比她预料得快了些,像是等不了兵权再落于旁人手里了。
心思动着,忽见弓卫们还在等候,她才发现差点走神了,立刻收敛,起身而出。
弓卫们顷刻跟上。
很快一行人避着日光都上了马,马蹄闷响,向北而行……
穆长洲立在主屋桌前,看着上面铺开的舆图,目光落在北面。
他一贯忙碌,常在房中也要处理事务,这些东西便都放在了房里,今日更甚,在这里已待了有几个时辰。
昌风进门来伺候,看他披着外袍,脸色沉定,到现在都闭门不出,也不敢多言。
“第几日了?”穆长洲忽然开口。
昌风一下明白是在问什么,回道:“第二日了。”
穆长洲点点头,才又问:“城中如何?”
昌风回:“刘都督又吃了败仗,城中人心惶惶,有不少商队都赶着离开了。”
穆长洲冷笑一声:“那也该松动了。”
忽有一名侍从走到了后院门口。
昌风看见,快步过去,听他低低报了几句,又赶紧走回,在主屋门口报:“官署来了消息,总管府已传诸位官员入府中议事去了。”
穆长洲缓缓踱步:“看来还需再等等。”
昌风抬头,看到他脸上竟有一丝不耐之色,更不敢多言。
再没有消息送来。
直至天色昏暗之际,军司府的大门忽被重重拍响。
昌风听见动静,忙去开门,一打开,呼啦啦进来一大群人,全都是凉州官员。
他赶忙见礼,却无人理会。
张君奉带头,进门就喊:“请军司出面,领兵退敌!”
后面官员被带动,都跟着齐声喊:“请军司出面,领兵退敌!”
足足几遍,响彻军司府,廊上才出现人影。
穆长洲缓步而来,身上外袍都还松松披着,一身闲散之态。
张君奉与他眼神一碰,抱拳又喊:“请军司出面!”
“怎么?”穆长洲温声问,仿若丝毫不知外面情形。
张君奉上前,当着众人的面,一五一十说出眼下境况——
刘乾泰自领了兵权,便没有亲自带头出击过,皆交由下面将领行动,自己只动嘴指挥。
这便罢了,首战遭遇敌军先锋,已然受挫,他却认为是凉州兵卒难以为他所用,提出要用原来的鄯州兵马。
张君奉依命将那支精锐调遣给他,然而精锐出击,照样受挫。
还是多亏了胡孛儿的骑兵营及时在关内接应,才没有大损伤。
在场官员听了都皱眉,凉州毕竟不是他肃州都督的大本营,却是在场所有人的身家性命所系,又是堂堂河西十四州首府,接连两战两败,却连敌军虚实都没摸到,实在叫人质疑他能力。
眼下已是颜面无存,若是助长了敌军气焰,大军压来,岂非更是失策。
穆长洲听完不语。
刘乾泰此人作战不行,疑心却很重,早料到他首战失利就会将责任推到凉州兵卒身上。
他既然盯着自己得到的两处甘州军马场,就一定也盯着自己曾经得到的鄯州精锐,所以此番会提出用鄯州精锐也是预料之中。
移交兵权时,就想到了各种结果,这不过是其中一种。
张君奉按计划行事,一切配合刘乾泰,派去的精锐将士里还有人贬低了一通凉州兵卒,自信战力远胜凉州其他兵马,此战没什么大不了的。
刘乾泰败了首战,正急于证明自己,得到他们,又觉有了希望,难免轻敌冒进,如今再度失利,都是必然。
胡孛儿的接应,自然也是一早的安排。
“请军司表态。”张君奉又道。
一众官员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穆长洲才叹口气,遗憾般道:“料想是一时失手,何不再等等呢?”
一名官员急道:“军司,万万不可再等了,接连两次失利,城中人心惶惶,今日总管府召我等商议,已有将士来冒死请命了!”
穆长洲不紧不慢问:“请什么命?”
张君奉特地凑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数个时辰前,总管府议事,议到一半,忽有一名将士前来冒死请命,称刘乾泰领兵无方,且丝毫不体恤凉州军士,下级将士们不服,已不愿跟随他,要请总管出面亲自领兵,声称凉州兵马只听命总管一人,绝不听从他人。
然而总管头疾顽固,难以亲自领兵,此时终于有官员提出,还是请军司出面。
穆长洲终于问:“总管府如何说?”
“总管并未反对。”张君奉说完,就差没露笑了,还好收住了。
“军司治下兵马忠心耿耿,为凉州立下汗马功劳,自然该继续由军司领兵!”已有官员忍不住出声。
其余官员纷纷附和。
穆长洲拢一下身上外袍,他在围场那两日不是白待的,连着两晚纵酒饮乐,其实都是就可能会有的情形在交代排布。
最后一晚,他有意无意嘱咐了一句——他日若有变动,要表忠心也要表于总管,而非他。
这样反而对他有利。
这些将士虽官阶低微,却都是这些年来他亲手提拔,对他的话历来言听计从。
“军司?”众人仍在等着他表态。
穆长洲却走开几步,低声问了昌风一句:“第几日了?”
昌风一愣,明明先前已问过,竟又问了,但还是回:“第二日。”说完紧接一句,“再有几个时辰就第三日了。”
穆长洲掀眼看了看暗沉下来的天色,那应当正好……
又一日过去,风呼啸过旷野,天蓝云微。
日光到了今日出奇的强烈,似要将人晒蜕一层皮。
舜音正藏身于暗处。
一行人都分散在她四周隐藏,只因此刻逢上了一队敌兵。
并不多,不到百人,携带弯刀的一队骑兵,也许是连日赢了气势正骄,直奔西面关口方向而去。
好在他们一路专走偏僻暗处,此地又草长过腰、地势不平,才容易及时隐藏。
舜音蹲在草中,腹中忽而一抽,才想起自己今日还没吃过东西,眼中看见敌兵已远不见踪迹,又竖指感受了一下风向,确定不会送出自己这里的动静,才从怀中取出牛皮纸,拿了里面的一块军粮塞入口中。
费力嚼着,艰难咽了下去,也只吃了一块肉干,她就再不动弹。
身侧一名弓卫递来水囊,她没接,出于谨慎,也为节省时间,一路查探而来她连东西都少吃,更别说饮水。
确定四周再无动静,她才起身,示意弓卫们跟上,快步走去藏马处,踩镫上去,带头上路。
一路往北,直达那队敌兵后方,终于到了那块舆图上她点到的地方。
舜音勒马停在一片断土坡下,下了马背,踏上坡地,半蹲在一棵半枯的树木旁,遥遥望出。
后方弓卫们都持弓以待,为她掩护。
远处隐隐约约的一片白色圆顶,是毡房,但显然也是营帐。
舜音连日奔波,一路找到这里,总算没找错,转头看了看四周,细细记下地形和位置。
他们的营地大概还会变动,但这一带足够隐蔽,应当不会超出这片范围。
她又扫视一遍那片毡房,渺小如点的兵卒在其间走动,偶有一两队人马进出,看规模,大概万余人。
方位与大致人数都已掌握,只还未探明对方主帅。
她却已不能再近前,再耽误就容易误时,约定好的三日,过了时辰,只怕关口处就难以进入了。
舜音抿一下唇,只能这样,刚要离开,却见那片毡房中又出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扛了大旗。
大风吹拂,旗杆上一个醒目的金色狼头标志,是西突厥的狼头纛,之下却系了多条长带,颜色艳丽又如蛇妖异,在风里张扬飞舞,不觉威武,只觉可怖。
舜音目光忽而凝在那里,这一幕她见过,多年前就见过。
“夫人,”一名弓卫低低提醒,“该退了。”
舜音目光仍看着那里,突兀的金色狼头耸立,烈日里一炫,刺得她眼角都疼。
直到弓卫又低唤一声,她陡然回神,一下想起了什么:“两侧定有他们兵马,快走!”
众人闻言一惊,立即后退。
一行人飞快上马,纵马奔出,才片刻,两侧就来了马蹄声。
舜音只听见右侧声响,看了一眼,未见到人影,凭这张扬蹄声就能断定来的是敌兵,全如她所言。
她顿时抿紧唇,更快远离。
午后日斜,已经几个时辰过去。
往西直去百里外的一片深草之中,藏着一行摁马蹲伏的身影。
舜音一路飞奔到了这里,急喘未停,藏到此刻,看看天色,心底渐沉。
那两侧而出的敌兵竟然一路巡来,还在附近盘桓。
不多时,左右弓卫脸色变了,个个握紧了手中弓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