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屋里的星星
褚桉宫外白山茶盛开了一片。
可惜,本该看见这一幕的人却是恰好错过。
云姒决定安心养胎,却不代表其余人也愿意看到这一幕。
宫中暗潮汹涌。
翊和宫内,外面有宫人把守,德妃躺在床榻上,自她病重后,她被强制性地喝了三次御前送来的药,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她现在连床榻都几乎下不了。
德妃心底清楚,她活不了多久了。
她嫁入王府后,做了很多事情,例如皇后娘娘,她曾一直都觉得皇后娘娘会走在她前面。
到时,皇后的位置,她唾手可得。
但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戏剧化,谁都不可能算无遗策。
德妃猛然呛咳了许久,她在翊和宫等了许久,她以为皇后娘娘会来落井下石,但她如今时日无多,依旧没有等到皇后娘娘。
德妃脸色病态地潮红,她想到皇后娘娘,不由得讽刺地扯了下唇。
她们这位皇后娘娘真是菩萨心肠。
被背叛后,还是那么容易心软。
真是一点都不涨记性。
就在德妃呛咳时,殿门被推开,一个宫女走进来,她脸色也有些苍白,她进来后,跪地低声:
“娘娘,苏婕妤又让人递了话来。”
左右不过是想要娘娘在宫中安插好的人脉。
德妃冷笑,艰难地吐声:“真是……咳咳……耐不住、性子……咳咳咳……”
盼秋担忧地看向娘娘,外间人若是看见了娘娘,一眼许是就能看出娘娘已经是油尽灯枯之态。
“那娘娘要答应苏婕妤么?”
德妃闭眼:
“……当然。”
反正她活不久了,自然是希望这后宫彻底乱起来。
苏婕妤和云姒有龃龉,苏婕妤一旦手中有人可用,她绝对不会放过云姒。
德妃和云姒其实没什么仇怨,但谁让云姒这个时候怀上了皇嗣,她临死前,总得给她的疏儿铺好路。
盼秋不解:“那娘娘为什么一直迟迟不给苏婕妤答复?”
德妃讽刺地冷声:
“本宫……不信她。”
不是不信苏婕妤的话,而是不信苏婕妤的能力。
苏婕妤?蠢货一个罢了,甚至还不如祁贵嫔看得清形势,指望她扳倒云姒,还不如做梦来得快。
德妃猛然呛咳出声,她攥紧被褥,手背上青筋暴起,浑身都剧烈颤抖,肉眼可见地痛苦。
盼秋惊骇。
许久,德妃才停了下来。
地上落了一片殷红。
德妃盯着那片殷红,她心底清楚,她大限将至,即使再拖,也拖不了多久了。
但她不信苏婕妤。
她眯了眯眼,陡然看向盼秋:
“……本宫死后……你愿不愿意到……大皇子身边伺候?”
德妃不傻,等她去后,这翊和宫的宫人都活不了,谈垣初不可能真的留下这么多知晓皇室丑闻的人。
唯一能让盼秋活命的方法,就是把盼秋送到皇长子身边。
盼秋眼眶通红:“奴婢愿意跟随娘娘去。”
她和归秋都是一起随着娘娘嫁入王府的,只是后来娘娘剩下皇长子,她被拨到了皇长子身边伺候,但后来翊和宫发生变故,皇长子被送到皇子所,盼秋放心不下娘娘,最终求着娘娘留了下来。
德妃声音虚弱:“别说傻话。”
“你活着……还要替本宫……护住疏儿!”
盼秋忍不住哭出声来。
德妃眼底阴狠,她艰难地说:“把人手交给……苏婕妤、之前……你让她去……找……祁贵嫔……”
盼秋抬起头,眼眶还是红的,却是问出不解:
“她因娘娘贬位,还会听娘娘的么?”
德妃扯唇。
祁贵嫔就是个傻子,她不会信她的话,但她舍得下皇上、舍得下小公主么?
她舍不得,就一定会再涉险!
云姒从出头开始,凭什么能一路顺风顺水?
往日德妃不知,如今却隐隐有了猜测,她低声了几句:
“你记住……不论苏婕妤要怎么样……都要按照本宫说得做……”
她只信自己。
苏婕妤想要她手中的人脉?
那是她唯一给疏儿留下的东西,苏婕妤怎么敢觊觎?!
就让她看看,到底是苏婕妤会得偿所愿,还是苏婕妤最终沦为了她死后的刀。
德妃低低的笑声响彻在殿内,盼秋久久不说话,她抹干眼泪,她不是个聪明人,但她一贯忠心,也一贯知道她家娘娘是个聪明人。
所以,她只需要按照娘娘所说的去做,任何人都不能成为皇长子的绊脚石!
将近十二月时,安静许久的翊和宫忽然传来一个噩耗——
德妃娘娘殁了。
消息传来时是夜间,几乎一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后宫,众人惊骇,谁都没想到德妃娘娘居然会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翊和宫。
那可是唯一一位膝下有皇子的妃嫔。
褚桉宫是闭门不见客,却不代表消息堵塞,云姒半夜中被秋媛叫醒,她还困得迷瞪,结果被秋媛带来的消息直接惊醒:
“什么?!”
她早知道德妃会病逝,但当这一日真正地来临时,她还是忍不住惊讶。
云姒直接坐了起来,秋媛没阻止她,还拿来衣裳替她穿上:
“要入冬了,夜间凉,娘娘穿得多一些。”
里面穿上了厚实的宫装后,她拿来一件嫩红色的鹤氅给娘娘披上,等一切收拾妥当,她蹲下来给娘娘穿好鞋,才扶着娘娘起身。
不论怎么说,皇上没有贬了德妃的位份,德妃依旧是二品宫妃,有册印且在皇室玉蝶上的那种,她死了,所有妃嫔都得赶去翊和宫。
松福早准备好了仪仗,拎着灯笼在外等候。
但云姒一见这仪仗,莫名就想起了苏婕妤当时的惨状,她皱了皱眉:
“不乘仪仗。”
左右她的褚桉宫距离翊和宫不远。
松福什么都没说,娘娘有孕在身,即使不乘仪仗,她半夜出门也不能只带秋媛一个人,修容的位份和昭仪一样都是十二人伺候,谈垣初指派来的曲嬷嬷另算,只留了四个人在殿内,松福和秋媛领着六个人浩浩荡荡地跟在云姒身后。
前后都有人,将云姒护得严严实实,即使有人不长眼地冲撞过来,她们也有足够的人手将人拦住。
前面的宫人拎着灯笼,将路面照亮,夜色浓郁得近乎化不开,四处传来宫人和妃嫔的低低议论声,云姒小心脚下,不曾将视线落在路边被黯淡笼罩的山茶花上。
等她到了翊和宫时,谈垣初还没有到,殿内只有皇后娘娘和零星的几位妃嫔。
翊和宫宫人跪了一片,哭声不断,云姒来得快,恰好看见了未被白布盖起来的德妃,她消瘦得厉害,脸色苍白,往日正好的宫装穿在她身上却是宽松得厉害,似乎有人给她上了妆,给她保留了最后一丝尊荣。
白布盖上,云姒视线中消失了德妃的脸庞。
云姒轻颤了下眼睫,她知道,这宫中往后再不会有一个德妃了。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皇后娘娘一眼,想知道皇后娘娘是什么心情,但她看见皇后娘娘神情时,不由得一怔。
皇后眉眼间情绪很淡,不觉得喜,也不觉得悲,只是有些许隐晦的恍惚。
不等云姒再看,妃嫔逐渐来齐,翊和宫内有点吵弄,云姒收回了视线,她不适地轻蹙了一下黛眉,秋媛谨慎地护着她往空地之处走了走。
云姒好像闻到了一点血腥味,让她心底隐隐泛着些许恶心。
她扫了一眼,恰好看见殿内未曾收拾干净的殷红,云姒几不可察地移开了视线。
翊和宫内养了一片芍药。
听说德妃生前很喜欢芍药,芍药形似牡丹,云姒抬眼望去时,竟一时分不清这是芍药还是牡丹,或者其中真的掺杂了几株牡丹也说不定,也不知道德妃到底是喜欢芍药,还是将芍药看作了牡丹。
所有妃嫔都在往殿内拥挤,云姒腾出了位置,站在游廊上,视线有些心不在焉地落在芍药上。
芍药的香味很淡,一点点顺着清风飘入云姒的呼吸中。
谈垣初这时才终于到了,他一进来,就看见了游廊上的女子,她好像有点走神,没看见他,浅淡的月色洒在她身上,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有人发现了他,喊了一声:“皇上!”
云姒陡然回神,她转头朝殿门的方向看去,恰好撞上了谈垣初的视线,四目相视间,云姒作势要服身,被谈垣初拦住:
“不是说过,让你不必行礼?”
云姒仰头看她,轻声:“臣妾怕自己习惯了,日后真的忘了规矩。”
谈垣初的声音淡淡:
“没几个人需要你行礼。”
云姒诧异,有一刹间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或者说听懂了却觉得不可能。
是在说,她忘了规矩也没关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