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屋里的星星
小融子从厢房中出来,月色惨淡,他低头在白色的锦帛上擦了擦手,他的身后,房门敞开,颂茸目眦欲裂地躺在那里,四肢扭曲,显然临死前经历过一番挣扎,但也没逃得过悲惨的命运。
主殿内,卢才人一直在等消息,小融子很快进来禀告结果,他低头,看不清神情:
“主子,颂茸没熬过去。”
卢才人扯了扯唇,漠然道:“让中省殿的人来拖走。”
死人自然不能留在和宜殿内,尤其卢才人有孕,谁知道死人会不会冲撞她?
中省殿的人来得很快,是刘公公亲自带着人来。
等看清颂茸的惨状,刘公公静默了片刻,四周宫人也有点戚戚然,刘公公什么都没说,挥了挥手,颂茸被盖上一张白布,很快被抬着离开。
在这宫中,主子娘娘都顶顶尊贵的人,但底下奴才的命却是如同草芥。
稍一个不留神,许是就会丢了性命,也没有人会替这些奴才讨个公道。
刘公公早就习惯了这一切,和怀着皇嗣的卢才人相比,一个奴才又值当什么?
再说,这个奴才还背着给杨婕妤下毒的罪名。
颂茸被拖走后,其实按照宫规,和宜殿还多了一个奴才,但刘公公提都没提这件事,总归皇后娘娘也吩咐了好生照顾和宜殿,她有孕,多一个人伺候也不碍事。
万一他要撤奴才走,刺激到了卢才人怎么办?
是以,这件事被中省殿的人心照不宣地忽视过去。
消息传到后宫众位妃嫔的耳中,也没人当回事,只有长乐殿中的气氛截然不同。
杨婕妤志得意满地卧在贵妃椅上,她看向何美人,语气难得和缓:
“你这办法真是不错。”
不仅让卢才人倒霉降了位份,还挑拨离间成功,让卢才人少了得用的人,最重要的是,颂茸的背叛必然会刺激到卢才人,能叫她肚子中那块肉也跟着掉了,才是最好。
何美人没有居功,她低头:“是婕妤豁得出去,嫔妾不敢担功。”
杨婕妤舒心地拿着玉如意敲了敲脖颈,轻哼了声:
“路都给她铺好了,希望她可不要让我失望。”
何美人没接这话,杨婕妤厌恶卢才人,但对于她腹中皇嗣的忌惮却不是最紧迫的那一个,出了一口气,自然能优哉游哉地看戏。
可总有人等不了的。
这一点,哪怕不用说明,何美人和杨婕妤都心知肚明。
两人相视一笑,何美人道:“新妃进宫后,这宫中越发热闹了。”
但热闹的是他人,而非和宜殿。
和宜殿彻底安静下来,云姒将卢才人处置颂茸的过程尽收眼底,她心底很快拿定主意,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只是一点苗头,卢才人就能怀疑上颂茸,不顾颂茸和她多年情谊。
她一个半路伺候卢才人的奴才,能在卢才人心底占据多大的分量?怕是根本没有。
如今卢才人已经怀疑她了,只要被卢才人发现一点端倪,她的下场恐怕不会比颂茸好到哪里去。
云姒闭眼,轻呼出一口气,她并没有着急。
卢才人被禁闭半年,她还有时间好好考虑自己应该怎么做。
卢才人性子颇活泼,还从来没有被关过,被困在一处小小的宫殿中,她只觉得憋得慌,心情不好,自然不利于养胎。
云姒想劝,都被卢才人打断:
“有这时间劝我,不如想想办法让我出去。”
她两条细眉蹙在一起,忍不住嫌弃:“一个个的,都是没用的东西!”
卢才人心情不好,越来越浮躁阴郁,云姒和小融子等人都被骂了一个遍,云姒没有反驳,只是低声将道理讲给她听:
“主子,皇上说是关您禁闭,其实是想让您安心养胎,也能不被后宫其他人打扰。”
卢才人不信:“难道不关着我,我就不能好好养胎了?”
她瞪着一双眼眸,又羞又恼,说着说着又快哭出来,她抹了一把眼泪:“说到底,还是皇上偏心,明明不是我害的杨婕妤,却连个公道都不肯给我!”
云姒哑口无言。
她说过一次后,懒得再继续重复,卢才人总有自己的道理,换句话说,皇上的态度惹她伤心,她情不自禁地钻了牛角尖。
话落,卢才人又恨恨道:
“杨婕妤这般害我,我不会放过她的!”
云姒顺着她的说法,附和地点头:“等主子诞下皇嗣,杨婕妤根本不足为惧。”
卢才人抽噎着,终于停了下来。
云姒心底的烦闷难与人言,谈垣初却是全然不知,杨婕妤一事后,恰好前朝忙碌,他进后宫的次数也越发少,太医偶尔也会禀报和宜殿的状况,知晓卢才人腹中皇嗣没有大碍,也就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到慈宁宫派人来请他,谈垣初抬眼看向许顺福:
“谁去太后那里嚼舌根了?”
许顺福被他冷不丁一瞧,连忙冤枉道:“皇上明鉴,可不是奴才。”
谈垣初冷淡地扯了下唇角,他撂下笔,让许顺福摆驾慈宁宫。
慈宁宫中,静妃正在陪着太后说话,二人是姑侄,相处甚是自然,谈垣初进来后,静妃恭敬地起身行了礼,谈垣初扶着她起来:
“静妃也在。”
太后娘娘白了他一眼:“蓉儿常来陪我说话,这一点可不像某人。”
某人摸了摸鼻子,殿内没有外人,谈垣初也没有端着架子,他坐了下来,见静妃剥好了一颗本葡萄,半点不客气地伸手,静妃无奈摇头,将葡萄递给他,谈垣初扔进了口中,他勾唇轻慢地笑着道:
“儿臣也想日日侍奉在母后身边,但前朝政务繁忙,总是绊住儿臣,儿臣也没办法啊。”
太后娘娘呵呵了一声,她看向静妃:“别理他,让他自己剥,宫中奴才这么多,使唤你做什么。”
谈垣初啧了声,看似低声实则让宫中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地摇头叹气:
“知道你宝贝静妃,儿臣自己剥就自己剥。”
他拽了颗葡萄,也不剥,直接扔嘴里,颇有点不着调的模样。
太后娘娘有被他气到,瞪向他,一番打诨后,谈垣初终于肯坐直了身子,问向正事:
“母后特意叫儿臣来一趟,总不会是惦记着让儿臣来慈宁宫吃葡萄吧?”
太后娘娘也正了正神色,问他:“听说你关了卢才人禁闭?”
谈垣初颔首,承认了这件事。
太后娘娘见他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有点无奈,加重了声音:
“你虽是好意,但她到底怀了皇嗣,心思容易敏感,未必能理解你的意思,你总得顾及这一点。”
谈垣初也不反驳,掀唇笑了笑:“母后说的是。”
一瞧,太后娘娘就知他没听进去,直接下了死命令:
“你亲自去和宜殿看望她一番。”
谈垣初也顺着她点头:“儿臣等会儿就去。”
太后娘娘被噎住,半晌,摇头:“就知道糊弄我。”
谈垣初觉得他很冤枉:
“儿臣都依着母后了,母后这声埋怨是从而何来?”
静妃低眸,掩唇轻笑。
谈垣初挑眉:“瞧,表妹都看不过眼了。”
他进来时喊的是静妃,如今却喊成表妹,太后当即翻了个白眼,嫌弃地挥手:
“滚滚滚,看见你就头疼。”
谈垣初也不客气,直接起身告辞。
等谈垣初的身影消失在慈宁宫后,殿内逐渐安静下来,静妃低垂着眼睑,又剥了一颗葡萄,递给了太后娘娘:
“姑母也尝一尝。”
太后娘娘看了她一眼,接过葡萄,却是叹了一口气:“蓉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这个侄女生母早逝,又向来体弱多病,后来哥哥续弦,太后怕她在府中会觉得冷清,生出了不忍,特意替她请了恩典,让她进宫坐了主子娘娘。
自然,她也是问过蓉儿意见,蓉儿自是点头。
虽然宫中也冷清,但总不会让她有一种在家中是外人的感觉。
要说蓉儿对她那皇儿没意思,她也不觉得,但偏偏蓉儿什么都不做,整日中都是来陪着她,位份不低,恩宠却连个小才人都不如。
但太后再心疼这个侄女,在她心底也是皇儿最重要。
见皇儿总是时不时仿若不经意地蹦出一声表妹,太后自然看得出皇儿对蓉儿没那个意思,能叫她进宫做个娘娘,也是看在她面子上,正因为知道这一点,太后才没逼皇儿做什么。
但偶尔的,太后也还是想故意给二人接触的机会,但都被皇儿浑水摸鱼过去,不抗拒却也半点不沾身。
想到这里,太后又有点没好气。
静妃抬起头,轻笑了一声:“姑母替蓉儿做得够多了,如今这样就很好,蓉儿没有奢求。”
太后闻言,却是若无其事地觑了她一眼,若真的没有心思,又怎么会说出“奢求”二字。
静妃既然什么都不说,太后也没有再逼问,她向来觉得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插手得够多了。
而另一边,谈垣初出了慈宁宫,就吩咐銮驾朝和宜殿去。
谈垣初闭着眼,脸上没有一点情绪地靠在銮驾内,他不是很想见静妃,这个表妹,他自然也是觉得有点可怜,但也仅此罢了。
男女间的那点情谊,不是逼就能逼出来的。
他对静妃没有心思就是没有,母后再让他和静妃见面,也没用。
好在母后都只是点到为止,静妃也没有借此做什么,他也还能将静妃当做表妹看待,不至于生出什么反感的情绪。
论起来,卢才人禁闭也有月余,性子也该磨了点。
他倒不是故意要磨卢才人的性子,只是她不知低调,平白惹了许多麻烦。
这样想着,銮驾到了和宜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