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妙玉子
正妻的确是该给妾室见面礼,可却不必给的这样贵重。
况且婉竹也明白,杜丹萝心里对她深恶痛绝,拿个素簪子打发她也在情理之中,怎得竟无缘无故地赏她这白玉镯子。
婉竹便把这白玉镯子递给了容碧,让她放进妆奁盒里,才道:“往后只在去松柏院请安时戴上。”
*
自采薇被放籍归家后,采月做活的兴致便不如从前那般高了。
午夜梦回,秋生与采薇郎情妾意的模样时常浮现在她脑海中,连那破破落落的驴车好似也镀着一层异样的光辉,将上头的两人照的宛如神仙眷侣。
活了这十几载,采月头一回觉出了孤独寂寞之感,心头闷闷的彷如被一块大石压住了一般。
过了两日,因她做活时神不守舍,被杜嬷嬷逮住机会骂了一通后,一时抹着泪跑到了松柏院后头僻静的竹林里,放声大哭了一回。
红喜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采月的面前,他领了婉竹吩咐下来的差事,预备着去给采薇送银票。
路遇竹林时恰好听见了一阵女子哀哀切切的痛哭声,他立时顿下了步子,越过郁郁葱葱的竹叶去瞧坐在石墩上的采月,细盯了一会儿后才认出了她的身份。
红喜虽是在邓厨娘与婉竹的安排才得了个小差事,可他嘴甜又脑子活络,才十几日的功夫便把各房各院的人事关系都搞明白了,连松柏院里的二等丫鬟也统统认得。
红喜见四下无人,采月仍是泣泪不止,便上前与她说话道:“采月姐姐怎么偷偷在这儿哭?”
男子低沉的说话声冷不丁从身后响起,直把陷在哀伤之中的采月吓得泪也不流了,睁着水眸愣愣地望向红喜。
红喜虽取了个不雅的名字,却人却生的十分清秀,且笑时和顺如春风拂面,再配上那一句,“好姐姐快别哭了,月底便是三小姐出阁的日子,府里正是要办喜事的时候,被管事姑姑们瞧见了姐姐可是要吃挂落的。”
采月倏地羞红了双靥,并不敢拿正眼去瞧红喜,红肿着的杏眸泪花涟涟,将她本不算美艳的面容衬出两分楚楚可怜来。
红喜见采月收住了泪意,这才笑道:“我记得姐姐您和采薇姐姐关系好的很,我今日便是去给她送银票。”
采月并不知晓红喜的身份,闻言便问他平日在哪个院子伺候,为何要去给采薇用银票。
红喜见状便随意扯了由头,只说:“我如今在管马厩,采薇姐姐曾替我说过几句好话,如今她脱了籍,我自然要送些银票过去。”
采月又问:“你哪来的银票?”
红喜愣了一会儿,便答道:“我给婉姨娘跑过几次腿,她出手大方,再加上我这些年的体己,凑一凑也有几两银子。”
这下采月再无半分泪意,也顺着红喜的话感叹道:“嗯,采薇离府前,那位婉姨娘也送了东西给她。”
她秉性聪慧,能猜到采薇必是与那婉姨娘有了什么联系,只是她没说,她也不愿意多问。
问多了,只怕是会伤了姐妹间的情分。
红喜生怕再问下去会露馅,便不着调地笑道:“姐姐若是伤心难过,来前院的马厩找我就是了。”
说罢,便笑吟吟地盯着采月瞧。
采月赧然不已,轻啐了一口后便越过红喜身旁,跑回了松柏院。
本以为只是一句玩笑话,谁曾想三日后采月便去前院找上了红喜。
采月自觉不安,可因家中哥哥摔断了腿,她又要忙差事、又因男女之别不好贴身服侍哥哥,为此可是急得团团转。
她爹娘早些年便害病死了,只留下采月与她哥哥相依为命,出了这样的事,她的整颗心便似被人放在油锅上煎煮了一般。
红喜从马厩里走了出来,瞧见了一声碧青色比甲的采月,面露惊讶地问:“采月姐姐找我有什么事?”
采月扭捏地不敢抬头,好半晌才说道:“我想求你件事儿,我哥哥摔断了腿无人照料,你可认识什么靠得住的小厮,闲时可否替我去家中照顾哥哥?”
说着,采月便从袖袋里拿出了个泛着淡香的荷包,将鼓鼓囊囊的银钱和这些年攒下来的首饰都递给了红喜。
红喜见采月急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般,便也收起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只将那荷包推还给了采月,并道:“这两日我喂了马后就没什么差事了,我便替你跑两趟吧。”
这话一出口,眼泪便不受控制地从采月眼眶中涌出,她抹了抹泪,待瞧得清眼前的双喜后,才把荷包塞进了他手里,只说:“你拿着吧,等我哥哥好了,我再好好谢你。”
因双喜日日抽了空去照顾采月哥哥,一来二去间,他与采月也熟络了起来。
采月心里对他万般感激,且又是少年慕艾的时候,两人凑在一处说话时总是各自红了脸,旖旎缱绻之意爬上两人的眉梢。
后来邓嬷嬷去瞧侄儿时,正巧瞧见了红喜床榻旁的针线活,那严密的针脚配上艳丽的花样子,一瞧便是出自女子之手。
邓嬷嬷忙追问双喜是否有了心上人,双喜也罕见地红了脸,将采月的名字告诉了邓嬷嬷。
“你说的可是松柏院里的采月?”邓嬷嬷瞪大了眼睛问道。
红喜点点头,只道:“正是她。”
邓嬷嬷霎时便惊笑出声道:“你这回可帮了姨娘大忙了。”
*
齐容燕出嫁前。
齐老太太做主在朱鎏堂里办了场家宴,适逢荣氏带着锦犽公主与杜凤鸣夫妻俩来齐国公府拜见老太太,便索性也留下来一起用晚膳。
婉竹本是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可被齐国公带到朱鎏堂的月姨娘却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了她一声,齐国公为了不让爱妾太过扎眼,便让人去把婉竹也请了过来。
齐老太太与锦犽公主、杜凤鸣等人坐一桌,齐容燕与齐容枝、齐容月坐了一桌,婉竹与月姨娘本是站在后头侍候。
因齐老太太说了一句:“今日是家宴,不必这么拘礼。”
她们便也得了个团凳,坐在最角落,夹几筷子最眼前的菜肴,这家宴便算是囫囵过去了。
期间,杜凤鸣与齐衡玉谈笑风生,时不时指着今日格外高雅沉静的杜丹萝说,“我这妹妹脾气大些,总要衡玉你多担待她几分。”
这样自谦的客套话是姻亲间常说的话语,从前齐衡玉总会顺着杜凤鸣的话头称赞两句杜丹萝,可今日却是罕见地住了嘴,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杜风鸣蹙了眉头,冷厉的眸光扫过面色薄寒的齐衡玉,留意到了他刻意不往杜丹萝身上瞥去的视线,心里明白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已然降到了冰点。
每每思及此,杜凤鸣总是忍不住疼惜自己的胞妹,想到来时青樱说齐衡玉纳了个貌美的妾室,霎时便脸色不虞地说:“我还听说衡玉纳了个娇妾进门,可有这一回事?”
齐老太太正与锦犽公主说话,听得此话后却含笑着望向了杜凤鸣,一脸慈爱地答了他的话:“正是如此,玉哥儿膝下空虚,纳个妾也是为了绵延子嗣,壮一壮长房的香火。”
既是提到长房的子嗣,便又不得不论起杜丹萝进门三年无所出一事,眼瞧着杜凤鸣因不占理而住了嘴,荣氏便立刻出声打圆场道:“不单单是这个妾,要我说还得多给衡玉添几个通房丫鬟才是,待有了身子再抬为姨娘就是了。”
杜丹萝静静地坐在荣氏身旁,脸色无悲无喜,一言不发。
齐衡玉险些忍不住面上的讥诮之意,竭力方能忍住心中的怒意,回荣氏的话道:“多谢岳母好意,只是我房里不必再添人了。”
不等荣氏说话,齐国公便呛了一声打断了他们的交锋,并道:“家宴上聊这些做什么?明日燕姐儿便要出阁了,得让她来敬一敬亲家夫人、公主和鸣哥儿才是。”
说罢,李氏身后立着的朱嬷嬷便眼疾手快地去另一桌给齐容燕斟了一杯果酒,并轻声嘱咐她:“抿一口就是了,可不许添多,明日脸肿了可要遭人笑话。”
齐容燕生的闭月羞花,性子娇娇弱弱的好似一朵睡莲,与人说话时更是轻声细语,是个标标准准的大家闺秀。
今日既是家宴,也是长辈们给她添妆的日子。
齐老太太出手最豪横,将腕上一支和田玉的玉镯褪给了齐容燕。李氏这个嫡母也不遑多让,将嫁妆里的金蝶红玉步摇送给齐容燕。
锦犽公主见状也把鬓间的一支赤金累珠松鹤长簪取了下来,算作给齐容燕的添妆。
齐老太太见状慌忙制止道:“万万不可,不过是给孙女凑热闹般地添个妆罢了,怎好收公主这么贵重的长簪?”
锦犽公主却是满不在意地一笑道:“有什么不可的?是老太太把锦儿当成外人,这才不愿意收罢了。”
这话一出,齐老太太只能将齐容燕唤来了锦犽公主身前,又让嬷嬷们给她斟满了一杯果酒,只说:“好好敬敬公主。”
齐容燕生性怯懦,一见锦犽公主这等富贵夺目的贵人,便认生地连头也敢抬,给锦犽公主敬酒时更是声若蚊蝇,连身旁的齐老太太也听不大清她的话语。
好在锦犽公主痛快地饮下了那杯酒,齐容燕也如蒙大赫地松了口气,只剩齐老太太为这难登大堂的孙女叹息不止。
长房子嗣单薄,李氏也没有生出嫡女来,故两个庶女的待遇与二房的嫡女并没有什么差别,且齐老太太也时常教导齐容燕,可她还是着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索性明日就出阁了,齐老太太也断了再为孙女操心的念头。
等齐容燕回了自己这一桌后,她身边的丫鬟便小心翼翼地将添妆得来的首饰都拿在了手心,连给齐容燕步菜也顾不上了,只一心看管着这些名贵的首饰。
坐在月姨娘身侧的齐容枝嗤笑一声,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整桌人听见的声响说了一句:“嫁个坡子,得些好点的添妆便高兴成这样。”
齐容燕也听见了她的讽刺,素白的脸蛋倏地一白,头垂得更低了些。
婉竹诧异地望了她一眼,只是不明白这等世家大族的小姐为何会如此胆小怯弱,与齐衡玉简直是天差地别。
席面上精致的菜肴仿佛只是点缀,除了八小姐齐容月因还是少不知事的时候,便由奶娘照料着大快朵颐,其余人的目光皆落在了前头那一桌的席面上。
婉竹也是这般,她第一眼望见的是齐老太太身旁冷傲高贵的锦犽公主,这种高贵与杜丹萝的不同,而是一眼撇过来就会让你相形见愧的高贵。
第二眼才是一声不吭地饮酒的齐衡玉,巧的是,齐衡玉也在这时望向了她,两人的目光交汇,在觥筹交错的家宴上凝视着彼此。
“衡玉。”一道男子的轻笑声让齐衡玉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望向杜凤鸣,忍着心中的厌烦道:“内兄。”
杜凤鸣时时刻刻都在留意齐衡玉,如今也是这般,在他与婉竹对望的那一刻,他便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起了另一桌上那貌美的妾室。
虽只是匆匆一瞥,可那妾室桃羞杏让般的容颜再配上那一身莹白胜雪的肌肤,足以称得上“惊艳”二字。
可那妾室嘴角总是洋溢着柔善的笑意,整个人也容姿焕发,显得格外艳丽。
杜凤鸣再望向了自己的胞妹,只见遍身绫罗、满头珠钗的杜丹萝正一脸郁郁地侍弄着手里的筷箸,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他心里陡然被蓬勃袭来的憋闷填满,酒意上涌,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指着婉竹说道:“古人有赠美之说,那衡玉可愿把这个妾室送给我?”
话音甫落。
方才还言笑晏晏的众人俱都闭上了嘴,齐老太太与李氏蹙起了眉头,荣氏与杜丹萝惊得差点嘴都合不拢,只有锦犽公主一人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哥哥可是酒喝的太多了些,怎么都开始说胡话了?”杜丹萝立时出声为杜凤鸣打圆场道。
荣氏在一旁赔笑道:“正是如此,鸣哥儿是酒喝的太多了。这几年他只收了青樱一个通房丫鬟,怎么可能再去收什么妾室?”
锦犽公主仍是一言不发,眸光往杜凤鸣身上掠去一眼,仿佛一缕青烟拂来,连一丝异动都不曾激起。
李氏也不想让好端端的家宴落到个不欢而散的结局,便与齐国公一前一后地说道:“凤鸣是在与衡玉说笑,赠妾一事虽属平常,可咱们这样的人家却是不好做出这样的事来,省的外头的人说三道四。”
齐国公更是豪爽地说道:“不过是个妾室,你若讨要玉哥儿怎么会不给。只是名声上不好听,还容易被那些迂腐的御史们说三道四。”
微凉的夜风拂来,杜凤鸣的一腔脑热也渐渐地冷了下去,他不去看锦犽公主的面色,正欲以“不过是句玩笑话”岔过此事时。
一直未答话的齐衡玉却忽而开口道:“不行。”
短短两个字,却带着无比笃定的意味。
杜风鸣的脸色霎时青一片白一片,整个人阴沉沉的好似笼罩在无边的夜色里,愣了好半晌之后才说道:“我不过是你与说句玩笑话。”
齐老太太生怕再闹下去场面便愈发难堪,便调转了话头,与锦犽公主说:“麟哥儿可是会走路了?”
麟哥儿便是锦犽公主前年生下来的长子,如今一岁多已能在下地走上几步路了。
提到儿子,锦犽公主脸上才浮现了两分笑影,她笑着回齐老太太的话道:“他正是调皮的时候,母后心疼我,便把麟哥儿抱进宫里养了几日。”
说是养,可前后五六个奶娘跟着,太后也不过闲时逗弄一下外孙罢了。
“太后娘娘是想外孙了。”齐老太太笑道。
笑声仿佛冲淡了席面上的尴尬,杜风鸣不再去与齐衡玉正面交锋,杜丹萝也一脸担忧地望向自己的哥哥,荣氏恼怒的目光仿佛要把杜凤鸣凿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