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妙玉子
齐衡玉迎着夜色而来,俊朗的面容上尽是能与夜雾融为一体的薄冷,他先瞧了眼垂首而立的杜嬷嬷,而后便望向了另一侧的杜丹萝。
“杜丹萝,我真后悔娶了你这个毒妇。”
他冰冷中透着无尽愠怒的话语让本陷在欣喜里的杜丹萝僵了僵身子。
齐衡玉的突然出现,让她眉间、眸中,嘴角都染上了喜意,可因齐衡玉的这一句话,那些喜意荡然无存,改而化成了层层叠叠的酸涩与哀伤。
她一言不发,一旁的杜嬷嬷却是出言为她辩解道:“世子爷可是在说邓嬷嬷一事,您误会夫人……”
话未说完,齐衡玉已用冷厉的眸光截住了她的话头,并道:“滚出去。”
不留情面,语气恼怒到了顶点。
杜丹萝绞着自己的玉指,只觉得眼前的一幕处处里里都透着荒唐。太过荒唐,以至于让她忘了她是齐衡玉的正妻,那位养在碧桐院里的婉姨娘只是个出身低贱的妾。
可齐衡玉哪里是把她当做正妻来尊敬的样子?
她不甘心就这样输给一个贱妾,可再不甘心又能如何?
如今那婉姨娘怀上了齐衡玉的子嗣,不但是齐衡玉要保她,连齐老太太和李氏那儿也顾着那贱人肚子里的一块肉。
多可笑,多讽刺。
她冷笑一声,眼瞧着杜嬷嬷欲灰头土脸地退到屋外去,她便出声道:“嬷嬷是我们辽恩公府的婆子,什么时候要听齐小公爷的差遣了?”
杜嬷嬷一听这话便知杜丹萝已将荣氏劝诫她的话语丢到了九霄云外去,又犯起了吃软不吃硬的老毛病,她慌忙用眼神示意杜丹萝不要与齐衡玉硬顶,可杜丹萝却是理都不理她。
“你想害婉竹肚子里的孩子,即便是老太太也保不住你。”齐衡玉此时尚且能压抑着心中的怒意,在从碧桐院走来松柏院的路上,他在萧瑟的冷风中想明白了他与杜丹萝这四年的龃龉。
无论如何,齐国公府与辽恩公府的这桩婚事和离不得。
可他与杜丹萝之间已无半分夫妻情分,只是为了两家的姻亲而冠上了夫妻的名头罢了。
杜丹萝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婉竹,无非是怕自己的地位受威胁。
为了永绝后患,齐衡玉便在与杜丹萝四目相对的时候,告诉她:“如果婉竹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什么意外,我会像处理荣绮语一样处理你。”
这一刻,杜丹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只是把邓嬷嬷关在了松柏院几个时辰,一没有暗害婉竹肚子里的孩子,二没有磋磨邓嬷嬷。
齐衡玉就这般兴师动众地赶来了松柏院,并以薄冷的没有半分温度的话语告诉她,她若伤了婉竹,他便会杀了她。
“处理她”这三个字如此轻易淡薄,就仿佛只是在轻描淡写地处理一件死物一般。
也是这一刻,杜丹萝才真真切切地体悟到,齐衡玉有多看重那位婉姨娘。
许是恐惧占了上风,她不可自抑地潸然泪下,也是头一回在齐衡玉面前落下泪来。
可是如今的齐衡玉对她已没有半分怜惜。
他就这样冷漠地凝望着她落泪,什么话语都没有,只是在她伤心难当的时候,问她:“邓嬷嬷在哪里?”
*
鲁太医为婉竹诊治了一番,把了半日脉,却道:“姨娘身子低比旁人弱上许多,切勿劳神劳思,伤及腹中胎儿。”
婉竹乖乖应下,眸光却是紧紧落在敞开的屋门时,不断地盯着浓重的夜色出神。
鲁太医由金玉领着去给婉竹开安胎的药方。
一刻钟之后,齐衡玉才走进了正屋,不等他停下来喝上一口水解渴,婉竹殷殷切切的目光已经望了过来,她迫不及待地问:“邓嬷嬷回来了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甚至让齐衡玉觉得她半点都不担心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怨怪对她下了毒手的杜丹萝,只关心着身边伺候之人。
他的婉竹就是如此心善、如此柔弱不能自理。
让他总是放心不下。
不等齐衡玉回答,安然无恙的邓嬷嬷便走进了正屋,婉竹立时便要翻身下榻,容碧等人死死地拦住了她。
待走近了一瞧,确保邓嬷嬷毫发无损之后,婉竹心中悬着的这块大石才算是真正地落了地。
而此时的碧桐院外。
二太太胡氏正带着贴身丫鬟检查各处的门窗,听得碧桐院内吵嚷之声后,那丫鬟嘟囔了一声道:“大房可是日日都不得消停。”
胡氏粲然一笑道:“后宅里的事不就是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吗?”
她的容貌只能算的上端正清秀,与美丽二字并无半分关系,出身也远远比不过镇国公府嫡长女出身的李氏,可如今在齐国公府把中馈牢牢把持在手里的人却是她。
胡氏靠的便是这一双慧眼。
如今她半边身子都隐在了夜色之中,清辉般的月光反倒为她增添了几分雅致,只听她缓缓开口道:“如今瞧着是这位婉姨娘压过了东风。”
不等丫鬟询问,胡氏便道:“可见再聪明的人也有软肋,她这么耗费心机、劳动爷门儿把身边的嬷嬷救了回来,却也把软肋露到了松柏院跟前。”
若换作她,只怕是一击就能让婉竹赔了夫人又折兵。
丫鬟听不懂胡氏的话语,便只能在一旁静静聆听着。
便见一阵呼啸着刮来的夜风吹起了院角的落叶,窸窸窣窣的声响盖住了夜色寂静。
“走吧,去松柏院。可不能让东风彻底被西风压倒了才是,长房若安宁下来,乱的就是我们二房了。”
作者有话说:
来了宝宝们。
我的宝贝的火葬场文文《辞宁》马上入v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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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一更 齐衡玉远赴江南
碧桐院内。
婉竹趁着齐衡玉去净室沐浴时, 将邓嬷嬷唤到了身前,细细地将她从上至下地打量一通后,见她只是神色委顿了些, 便松了口气道:“嬷嬷受苦了。”
邓嬷嬷只摇了摇头说:“世子夫人让我在耳房内枯坐了好几个时辰, 也没短了我的吃食, 只派了个小丫鬟寸步不离地盯着我。”
话音一落。
不再陷入慌乱情绪的情绪也因邓嬷嬷的话而感到万分诧异, 因她知晓杜丹萝是何等心狠手辣的人,所以才会在邓嬷嬷被抓去松柏院后方寸大乱。
可杜丹萝竟然没有使了手段磋磨邓嬷嬷,那她为何要把邓嬷嬷关在松柏院长达三个时辰?
容碧也疑惑出声道:“清河县主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非但是婉竹与容碧等人疑惑, 连邓嬷嬷心里也摸不着北。
她回忆了一番在松柏院耳房内的见闻, 缓缓开口道:“世子夫人身边的杜嬷嬷与我说了好些话,听着似是要打探姨娘这儿消息的意思。”
说着,她更是怕婉竹为了她得罪了杜丹萝,便哀哀切切地说:“奴婢贱命一条, 不值得姨娘为我如此煞费苦心。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才是。”
不等婉竹说话,金玉便抢先一步开口道:“嬷嬷快别说这样的话了, 姨娘为了你连晚膳都用不下,一直等着亲眼见你平安归来后才肯安心,你如今再说这样妄自菲薄的话语, 岂不是在扎姨娘的心?”
这话如炮弹一般从她嘴里冒了出来, 即便婉竹下意识地想去阻拦, 却也慢了一步。
便见邓嬷嬷本就煞白的脸色上浮现了几分更为惨晕的疼惜与不舍来, 她倏地跪倒在了婉竹床榻前, 泪水比话语更先一步夺眶而出。
“姨娘厚待, 奴婢此生再难报答。还请姨娘务必要顾念着自己的身子, 不要为了奴婢伤了您肚子里的孩子。”
婉竹哪里肯眼睁睁地瞧着邓嬷嬷落泪, 她立时便要翻身下榻去扶邓嬷嬷起身,却被容碧死死拦住,眼疾手快的碧白也一把扶起了邓嬷嬷。
又因金玉割伤手臂后迟迟不肯上药,嘴里说出来的话又夹枪带棒的难以入耳,容碧怕她与邓嬷嬷在婉竹跟前起了争执,便亲亲热热地搀住了金玉未曾受伤的那只胳膊,道:“芦秀在耳房里给姐姐留了一碗参鸡汤,姐姐正好补补身子呢。”
几个丫鬟连拉带哄地总算是把金玉带离了碧桐院的正屋。
趁着齐衡玉还未回屋,婉竹便扬起泪眼婆娑的杏眸,含笑般对邓嬷嬷说:“嬷嬷只要平平安安的,我心里就高兴。”
不管杜丹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管她是不是存了几分要试探邓嬷嬷在她心底地位的意思,她都不可能眼睁睁地瞧着邓嬷嬷落入杜丹萝的手掌心。
即便再重来十回,她依旧会做同样的选择。
*
三日后。
齐老太太为齐衡玉办了践行家宴,连出嫁的齐容燕也备了厚礼回了齐国公府,依依不舍地与齐衡玉说:“长兄这么突然地要去江南办差,如此紧急,伺候的人可都备齐了?”
齐衡玉如幼时一般笑着揉了揉齐容燕的盘起的鬓发,只道:“都准备好了,你别担心。只安心过好你的日子,早日给淩家添个男丁。”
提到这一茬事,齐容燕霎时红了双靥,一时便只顾着闷头吃菜,羞的连头也不敢抬。
李氏嗔怪似地瞪了齐衡玉一眼,本是想让齐衡玉不要出言戏弄他妹妹,可转念想到儿子即将远行,一来一回便要近四个月无法相见,心内倏地被离别的哀伤填满,忍不住红了眼眶。
齐老太太瞥了大儿媳一眼,一向严苛的她也破天荒地没有指责的大儿媳的失礼,只对着齐衡玉叹道:“一路上舟车劳顿,难免有个头疼脚热的时候,可要让静双多备下些保身的丸药。”
齐衡玉一一应下,此时的他与杜丹萝相邻而坐,两人的视线却没有汇集到一处,身子也朝着相反的方向倾斜,瞧着便知他俩龃龉深深、貌合神离。
齐老太太虽不喜杜丹萝高傲任性的性子,可到底是顾忌着她身后的辽恩公府,便清了清嗓子说道:“你这一去,便只有你媳妇儿在我和你母亲跟前尽孝,你也该敬她一杯酒,体谅她的难处才是。”
回答齐老太太的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方才还言笑晏晏的齐衡玉霎时没了声响,既不回话,也不按齐老太太所言一般向杜丹萝敬酒。
家宴上觥筹交错,除了大房的婉竹以身子不适为由闭门不出,和月姨娘远在家庙养胎之外,其余人都出席了此次家宴,那些平素得脸的婆子们也能虚设一席,尝几筷子主子们赏下来的菜肴。
二房的胡氏八面玲珑,眼瞧着齐衡玉凝着面色没有接齐老太太的话,便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杯盏,对默不作声的李氏说:“大嫂你听听母亲这偏心的话,玉哥儿媳妇儿尽孝不容易,咱们便是烧糊了的卷头,没人疼没人爱了。”
有了胡氏的打岔,席内席外都哄笑成了一团,连齐老太太也笑着数落胡氏道:“就你这猴儿嘴贫。”
杜丹萝也朝胡氏投去感激的一眼,只闷头喝了两杯烈酒下肚,却是浇不灭心口盈润着的酸楚。
酒足饭饱之后,齐老太太向齐老太太请辞离去,李氏、胡氏与杜丹萝则留下去齐老太太商议着太后凤诞一事。
如今齐国公府正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多少世家大族在背后企盼着齐国公能永不起复,齐衡玉能被别的世家公子从玄鹰司一位上挤下来。
齐老太太耳畔听得了不少风声,她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当即便对李氏说:“越是这等别人等着看你笑话的时候,咱们越是要沉住气。这一回进献给太后的寿礼更是要在一众世家里拔得头筹。”
太后与齐老太太情谊深厚,齐老太太也对太后的喜好了如指掌,她知晓太后见惯了那些富贵奢靡的器具,已是提不起半分兴致,便道:“咱们还是要走一个‘巧’字。”
至于怎么巧,则要李氏、胡氏与杜丹萝一起集思广益,想出几个别具匠心的法子来才是。
众人在朱鎏堂里商议了两个时辰,才在夜色爬上树梢前定下了寿礼的初步轮廓。
金石玉器等寿礼实在是太过俗气,诗书字画又显得不够庄重。胡氏便提议道:“不如咱们绣一副百寿图给太后,并铸了太后的金身佛像一并送进宫去,这便是面子礼子都占了个全。”
齐老太太沉吟了一阵后也道:“百寿图确实寓意极好,只是在绣法上也不能落了俗套。”她转头对杜丹萝说:“我记得你身边的那位双菱是不是有一手双面绣的绝技?”
如今杜丹萝待齐老太太的态度愈发奉承和热络,闻言便毕恭毕敬地答道:“回祖母的话,双菱那丫鬟针线活做的极好,曾为孙媳绣过一条双面绣的锦帕。”
老太太来了兴致,立时让丫鬟们去松柏院把那帕子取来。
一刻钟后,紫雨满头大汗地赶回了朱鎏堂内,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双菱所绣的锦帕,薄薄的云锦软帕上一面绣着栩栩如生的鸳鸯纹样,一面则绣着含苞欲放的睡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