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妙玉子
昨日齐衡玉在挑选了一大批首饰之后,临走时不知怎么又瞧上了一套紫玛瑙玉佩,掌柜的面露窘迫的说这一套玉佩乃是孤品,且早就被锦犽公主定了下来。
若是齐小公爷当真要买,只能请远在西域的珠宝大师再手作一枚,而后再千里迢迢地运到京城里,这一来一回没个两千两银子可摆平不了。
齐衡玉如何会把两千两银子放在眼里,他正要让静双递给掌柜一千两银子的定金时,静双却露出了两分囊中羞涩的窘然笑意,只道:“奴才手里只剩下三百两银子了。”
因这场煞风景的变故,今日的静双特地去开了齐衡玉的私库,带足了银票,供齐衡玉“一掷千金”。
可齐衡玉却仍是迟迟不动身,且瞧着也没有下地去珍宝阁采买的意思。
不知等了多久,静双瞧见西侧金澄澄的黄昏余晖渐渐隐去了底色,便小心翼翼地齐衡玉说:“爷,咱们该回府了,姨娘还在等您用晚膳呢。”
齐衡玉这才从纷乱的心思重抽身而出,只是他再三思索,却不知该买些什么东西来夺得婉竹的欢心,他正踟蹰不定的时候,余光却瞥见了早已成婚娶妻的静双。
且听婉竹说,静双与容碧婚后浓情蜜意、伉俪情深,称得上是下人堆里的模范夫妻。
为此齐衡玉便清了清嗓子,状似不经意地问静双道:“你若是惹了容碧不快,会买什么东西讨她欢心?”
静双先是一愣,侧身一瞧齐衡玉俊秀的面庞上尽是烦忧之意后,才恍然大悟道:“爷是觉得买首饰讨不了姨娘的欢心吗?”
齐衡玉面色霎时沉了下来,只冷着声说道:“我问你什么,你直接答就是了。”
静双讷讷一笑道:“姨娘自怀了身孕后便日日闷在家中,因行动不便也不好往外头去闲逛散心,爷不如给姨娘买些讨巧的小玩意儿,例如小人书和双陆棋,能让姨娘闲时拿来解闷就好。”
这话可谓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齐衡玉瞧了一眼静双,将手里把玩着的碎银子扔给了他,只说:“赏你的。”
*
婉竹坐在紫檀平角条桌前,瞧着桌案上摆的满满当当的菜肴,苦等了齐衡玉近半个时辰,却不见他的身影。
条桌前的累丝镶红石熏炉仍在断断续续地拂出烟烟袅袅的青烟来,如清正抱着兔儿在金丝锦织珊瑚毯上玩耍,前后左右有三个奶娘和四个丫鬟目不转睛地守着,生怕她不小心磕了碰了。
又等了一刻钟之后,齐衡玉与静双才踩着最后一点的夕阳余晖走进了莲心院里,齐衡玉手里拿着个包袱,静双左右两手也各拿着个大包袱,容碧见状忙要去接过静双手里的包袱。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进了正屋。
婉竹也从团凳里起了身,疑惑不解地望向齐衡玉道:“爷今日又买了什么?”若还是首饰,她可实在是提不起半分兴致来应付了,这段时日她的首饰已快要塞不下一整个红漆木箱笼了。
齐衡玉迎着婉竹探究的目光,心中浮起几分了然的快意,他先让静双把包袱放在地上,而后由他亲自把包袱里的器具拿出来给婉竹过目。
在他蹲下身子挑件包袱里的物什时,墨白相间的长衫衣摆都迤在了青石地砖上,配着那缠枝花茎的纹样,显得极为清雅。
婉竹在芦秀的搀扶下重又坐回了团凳之上,此时此景,连逗弄兔儿的如清也停下了动作,丫鬟婆子们的视线也随之落在齐衡玉身上,瞧着这一位平素矜冷清贵的世子爷,为了搏得姨娘的欢心,将身段摆到了最低点,像寻常的贩夫走卒一样为了那些新奇的玩意儿叫卖着。
齐衡玉拿出来的头一样玩意儿便是一件小巧精致的绣球,比男子爱踢的蹴鞠要小上一些,正好供后宅里的女子们解闷,如清一瞧那挂着红丝绸的绣球便爱不释手,抱着怀里怎么也不肯松手。
第二样则是悬丝傀儡、枝头傀儡、肉傀儡、水傀儡和药发傀儡。傀儡的模样都不似市面上贩卖的那般凶神恶煞,而是选用了些活泼可爱的样貌,四下无人时丫鬟们也能在婉竹跟前逗弄傀儡,引她开心。
除了绣球和傀儡外,齐衡玉还拿出了陀螺、毽子以及玉制的九连环,并一套在京城内无比风靡的双陆棋。
这些小玩意儿也够婉竹解上好些日子的闷,齐衡玉见她那双水凌凌般的眸子紧盯着傀儡不肯挪开,也不似前些日子瞧见首饰后那般意兴阑珊,心里也万分高兴。
用完晚膳后,齐衡玉又赏了静双一锭银子,并道:“这差事你做的很好。”
而正屋内的婉竹正抱着女儿玩九连环,如清如今年岁尚小,却隐隐露出几分争强好胜的脾性来,一时解不开这九连环,便噘着嘴露出几分闷闷不乐的模样来。
婉竹笑着刮了刮如清的鼻子,瞧见翘头案上摆着的一桌新奇的小玩意儿,前些日子堆积在心口的烦闷也倏地一扫而空,被人放在心口珍视的暖意可以挥扫一切的阴霾。
正当屋内暖意融融的时候,齐衡玉也欲领着妻女去内花园里散步消食,冷不防瞧见了李氏带着秦嬷嬷等人穿过九曲十八拐的回廊,一径往莲心院的方向走来。
遥遥一见李氏脸上没有半分笑意,觑见齐衡玉与婉竹的身影后,脸色愈发冷凝不堪,待走近了些,便听她说:“唐嬷嬷,把大小姐抱回屋子里,我和你们姨娘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昨天为什么断更。
上半年爷爷进了icu,但是后来还是挺过来了。
只是我的未来婆婆(婚期在11月)在七月底的时候查出了宫颈癌恶性肿瘤,这段时间一直在上海和家里两地跑,昨天是太累了,一回家都睡了。
可能老天就是喜欢和人开玩笑。
不过我会坚强
第84章 一更 婉竹的真面目。
齐衡玉瞧见李氏讳莫如深的模样, 心头隐隐掠过两分不好的猜测,也不管李氏允不允许他旁听,愣是跟在婉竹后头往莲心院的正屋里走去。
李氏倒也没有出声阻拦他, 只是走到半敞的轩窗前顿了顿步子, 而后对齐衡玉说:“女人家的谈话, 你也要听吗?”
齐衡玉这才悻悻然地停在了回廊上, 一双漆色的眸子正紧紧盯着婉竹不放,不必出口询问,便能从中觑见一汪如深邃潭水般的担忧。
婉竹却不愿在人前与齐衡玉黏黏腻腻的惹人笑话,又怕这位纵情恣兴的世子爷再说出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语来, 便倾身朝着齐衡玉莞尔一笑, 状似安抚地说道:“爷不如带如清去逛逛花园,我与太太聊会儿家常。”
齐衡玉面上应下,一等李氏与婉竹消失在他眼前,便让唐嬷嬷抱着如清在莲心院别致的景色前赏玩一番, 他则干脆立在回廊上等着李氏与婉竹谈话结束。
说到底,李氏与婉竹之间的关系只游移在友好和疏离之间, 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李氏再不会大动干戈地来莲心院寻婉竹商谈一番。
且那位秦嬷嬷出自朱鎏堂,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的就是齐老太太的意思。
在这等风口浪尖时, 李氏与齐老太太一齐来寻婉竹, 究竟意欲为何?
齐衡玉正悬心不已的时候, 一墙之隔内的正屋里, 婉竹也揣着惴惴不安的心端坐在李氏下首, 关嬷嬷眼疾手快地递了一杯热茶上前, 却是有意不给秦嬷嬷递去任何茶水。
反正齐老太太不喜欢婉竹, 也不喜欢如清, 她身边的嬷嬷自然也是如此,那她们也不必费尽心里地去讨好秦嬷嬷。
眼瞧着李氏带来的朱嬷嬷也得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喝,秦嬷嬷却是连个小杌子都不配坐,她心里气恼的厉害,对婉竹说话时也不由得染上了怨气。
“老太太的意思是,因为姨娘这一个人闹出了这么多事端来,您若是为了世子爷好,为了如清小姐好,为了我们整个齐国公府好,就自个儿和世子爷说,要去家庙里清修几个月。”秦嬷嬷毫不客气地说道。
话音甫落,李氏率先把手里的茶盏搁在了桌案上,蹙着眉瞥了一眼怒意凛然的秦嬷嬷,心里恼怒这婆子嘴巴太快,可她私心里又不愿做这个恶人,这般难以启齿的话也只能由秦嬷嬷来说。
纵然婉竹身份低微,可到底是如清的生母,又曾在遭遇匪乱的时候救过她一回。
所以李氏也没有出声驳斥秦嬷嬷的话语,只是抬起眸子略有些无奈地瞥了婉竹一眼,将她脸上的所有情绪都尽收眼底。
婉竹也早已预料到李氏与秦嬷嬷来者不善,却不曾想是要让她去家庙里清修的意思,月姨娘方才从家庙里回府,她却要步月姨娘的后尘去家庙里生子。
实在是可笑。
眼瞧着婉竹默然无声,李氏心里浮起了几分歉疚,她思来想去便改换了一股苦口婆心的语调,对婉竹说:“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我也在老太太面前为你求过情。”
秦嬷嬷倒是不会在此等时候与李氏唱反调,只是她私心里瞧不起婉竹,却又实在艳羡她得了这样泼天的富贵,又有世子爷独一无二的宠爱在。
整个齐国公府里多少貌美灵秀的家生子卯足了劲在世子爷跟前现眼,世子爷却连个眼风都没递过去,偏偏让个外室出身的女子独占鳌头,怎能不让人心生嫉妒?
只是婉姨娘再受宠也好,终究越不过老太太和国公爷的吩咐。这家庙,她愿不愿意去,最后不都得灰溜溜地去清修吗?
许是秦嬷嬷幸灾乐祸的模样太过显眼,一时连李氏都生出了几分厌烦,她随意寻了个由头便把秦嬷嬷支离了正屋,但凡秦嬷嬷露出半分不虞来,李氏便沉下脸数落她道:“我不过是让你去那一碟糕点。怎么?连这样的小事我都差遣不了你了?”
秦嬷嬷只得恹恹地离开了正屋,心内虽明白李氏这是在调虎离山,却又没有法子违抗李氏的吩咐。
一等秦嬷嬷离开,李氏便上前攥紧了婉竹的柔荑,万般慨然地说道:“衡玉正是在升官加爵的关键时候,难免要让你受些委屈,总是要先止住外头的风言风语才好。况且让你去家庙清修也是为了如清好,否则将来她的亲事可是要比旁人难上许多。”
李氏没有把话讲明白,婉竹却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太太是在婉言告诉她,她的名声妨碍到了如清的婚事,若是不想法子压下京城的流言蜚语,非但是齐衡玉的差事有了阻碍,对她和如清来说也是极大的污点。
婉竹明白本朝对宠妻灭妾一事十分严苛,齐衡玉在如清周岁宴上的惊世一举无异于在平静的池水里砸下了数斤重的石头,溅起的水花第一个拍向的就是她。
婉竹愣愣地坐在扶手椅里,耳畔听着李氏温柔无奈的劝解声,心里却是恍然的可怕。
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却要承担着一切的罪责,被羞.辱践.踏的人是她,被赶去家庙清修的人也是她。
吞下苦果之后还要忍受与如清分离的苦痛,这一刻的婉竹坐如毡针,回首望向整个屋内,丫鬟和婆子们都垂着首不敢用正眼瞧她,只有关嬷嬷望向她的眸光里毫无遮掩地露出几分怜惜来。
也是在一刻,婉竹才真真切切地明白,当身份与自己手边的权势不对等的时候,像她这样的人在这内宅里的处境就等同于任人宰杀的鱼肉。
偏偏李氏还不肯放过她,既不想因婉竹而与儿子生了龃龉,又不想对齐老太太的吩咐阳奉阴违,她只能把所有的矛盾与纠结都加诸在婉竹身上,只听她说:“你是个好孩子,忍过了这一劫,将来再给如清添一个弟弟。就算新夫人进了门,也没人能撼动得了你的地位。”
这也是李氏给婉竹的一句保证,只要她心甘情愿地去家庙清修,不让她难做,将来她便会好生照顾婉竹,即便她有年老色衰的那一日,也会给她应该有的体面。
婉竹仍是沉默不语,李氏也极有耐心地等着婉竹的回答。
这场无声的对峙持续到了秦嬷嬷端着糕点走回正屋,婉竹才压下心内所有的情绪,朝着李氏粲然一笑道:“妾身不敢违拗太太的吩咐,也不会让太太难做人。”
这话一出,李氏才不由得舒出了一口长气。
一刻钟之后,李氏领着秦嬷嬷、朱嬷嬷等人离开了莲心院,婉竹则坐在屋内静静等着齐衡玉的到来。
齐衡玉不知晓李氏与婉竹之间的谈话内容,进屋后觑见婉竹恍然失神的面色,便火急火燎地追问:“母亲与你说了什么?”
婉竹扬首瞧了一眼眉宇里凝着深许担忧的齐衡玉,心中愤懑的同时又不得不把一切的缘由归咎在眼前之人的身上。
若是他不曾出现在花厅,不曾与那些贵妇们讥言相争,那么她便不必去家庙里清修,也不必与如清分离。
只是她明白,若是没有齐衡玉的宠爱,她与在莲心院伺候的丫鬟们没有半点分别,是齐衡玉给了她想要的一切,如今这柄双刃剑伤到了她自己,或许也是她该承受的惩罚。
婉竹不答话,齐衡玉便愈发焦急,只把关嬷嬷唤到身前询问了一番,关嬷嬷也是个直心直肠的人,既见婉竹没有出声阻拦她的意识,便直言不讳地把婉竹与李氏的谈话内容告诉了他。
方才还沉得住气的齐衡玉霎时变了脸色,不必等婉竹出言劝解他,他便已脱下了那一层矜冷持正的外衣,怒意凛凛的模样俨然是要失去理智的前奏,正如那一日在花厅为婉竹出头一般。
他心爱婉竹,不许旁人欺.辱耻.笑她,不许旁人嘲笑她的出身,他将她视若珍宝,更不会允许她去家庙里过清修般的苦日子。
从前这二十年,齐衡玉素来以清正自持为已任,却不曾想会在爱上婉竹以后失去所有的理智。
他太过恼怒,以至于没有瞧见婉竹越变越阴沉的脸色,在齐衡玉按捺不住要为婉竹鸣不平的心思,立时要往老太太的院子里走去的时候,婉竹却倏地从扶手椅里起了身,出声喊住了齐衡玉。
“世子爷。”
许是婉竹的话音太过冷硬,齐衡玉好似被人兜头浇下了一盆冷水,满腔的怒意化为了怔愣着的不安。
便见婉竹扶着自己臃肿的腰肢,迎面望向了齐衡玉,不等他说话,便叹道:“我是爷的妾室,本就不该凑到那些贵妇小姐们的面前去,爷心疼我才会在花厅里发了一场邪火,惹出了多少事端来。爷若是为了妾身好,还是不要去找老太太理论的好。”
这一番话从她嘴里说了出来,分明还是那一把如莺似啼的妙嗓,也是那一副温温柔柔的语调,可齐衡玉却听出了几分薄冷到让他通体胆寒的味道。
他好半晌不敢抬头去瞧婉竹,直到婉竹朝他走近了一步之后,齐衡玉才被迫抬起了头。
视线交汇的这一刻,身处高位的人是齐衡玉,可低到尘埃里的人也是他。
他从前没有见过这样的婉竹,仍是那一双秋水剪瞳似的眸子,却仿佛没有一星点半的情绪,只充斥着满满的茫然、绝望、失落、不甘,让人瞧上一眼便觉得心里憋闷的难受。
没有柔顺、乖巧,没有盈盈浅浅的暖意,只有那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冷意。
齐衡玉的心跳漏了半拍,在与婉竹相望着的这一刻钟里,他才渐渐顿悟——或许这样的婉竹,才是真正的她。
作者有话说:
他超爱!
第85章 二更 一颗心都是她的齐衡玉。
在齐衡玉与婉竹凝望的时时刻刻里, 丫鬟婆子们都趋利避害地逃出了这逼仄无比的正屋,连容碧也与年龄最小的芦秀抢起了洒扫的活计,并不敢往正屋门前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