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128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她一路忍着,直到那女子掀开一副壁画,漏出一扇暗门。又不知在哪里动了机关,出现一条黑漆漆的地道。女子对着薛凌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进去。

  薛凌看了两眼,回头看着薛璃道:“你不要进来,哪也不要去,什么事也不要参合。”

  说罢滑了半截平意出来,进入暗道里,转手关了门。这种暗道,就是一条直肠子走到黑,她无需那女子带路。而且目前,江闳应该也不会做什么杀人越货勾当,不然,就不会千方百计的阻止自己出门了。

  说是暗道,却并不是漆黑一团,隔着几步便有明珠照亮。只说是江府日薄西山,看着这里的光景,分明是春秋鼎盛。薛凌走了半晌,听得前方轻微人语,估摸着是要到头了,便慢了步子,平意整个滑了出来。

  她知大概是用不上,却死死的握在手心里,希望自己用的上。她猜的到江闳为什么要趁机让宋沧死,所以她在猜,当年之事,江闳是不是也趁机过。

  毕竟,假的就是假的,怎比得过真的让人心安?

  终于走到最后一步,薛凌轻扣门板,然后用力推开。屋子里比暗道中明亮数倍,让她有一瞬间的不适。等缓了一下神,打量过去,瞧见坐着的人尽数把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笑的意味深长。

  江闳手上茶碗未放,气定神闲,再无那次月夜失措之举。苏夫人率先打招呼,仍是热络口气喊着:“落儿过来,可就等你一人”,齐清猗也捋了手上帕子,将腰身坐的直些,笑着道:“三妹妹安好”。倒是永乐公主出类拔萃,不满之意明晃晃的写在脸上。

  还有一俩没见过的,不知是下人,还是来客。薛凌扫了两眼,也绽出个极好看的笑容,道:

  “怎么?都来贺我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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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跳梁

  话音未落,江玉枫合着一身薄薄醉意推门而入。此处本是密室,他这一进来,衣角带风,推动室内熏香卷积着众人鼻息铺天盖地朝着薛凌压过来,让人觉得血气上涌。只觉得手里平意蠢蠢欲动,似乎要自个儿蹦跶出去将什么东西扎个对穿。

  由此便能剑如其名,平尽此生意。今儿,该是个好日子的。

  她见过盛装,倒不是什么红颜华盖,而是薛弋寒金戈铁马。虽是没遇着什么战事,但面子功夫总是见过几回。由来她还小,连身正式的将服都没有。

  她问鲁文安要过月亮,后者说要去造个梯子想办法上天。然她问鲁文安要过甲胄,后者说自个儿又不会针线。那层层叠叠的玩意儿,若一辈子穿不上,倒落得个自在。

  想来,针线活儿要比上天揽月难的多。

  所以,这一身金丝银线花团锦簇,压得人脊柱都挺不直。比她想象中的层层叠叠重了千万钧。看来天下层叠一般事,都是让人不自在。

  江闳并未答话,任由江玉枫找了把椅子坐下。齐清猗垂了头,手里仍是万年不变的绞帕子。永乐公主沉不住气,喊:“薛凌”,苏夫人却打断的飞快,拔高了声调将永乐要说的话压回去,娇嗔道:“怎么就是你一人的好日子,在座的,不都是个好日子么。”

  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朝着薛凌走来,扶了她右臂衣袖,不动声色的将薛凌手往袖沿里推了推,似乎是要劝她将平意收回去。

  这举动毫无意义,屋内烛火亮堂如正午骄阳,藏不住半点恶意,欲盖,反而弥彰。薛凌本没打算藏,干脆用手背推开苏姈如,转而将袖子往上翻开,明晃晃的露出大半截胳膊,将手横至身前,让平意一览无余。

  她见过,她见过啊。

  她见过高朋满座,她是上宾。

  她见过济济一堂,她是娇子。

  她什么都见过,只是重逢时,物不是,人也非。她想着平城少有的凝重气氛里,也是几张新旧面孔,英才良将,也是在一间屋子里,皱眉开怀,笑骂说唱。

  也是这般瞧着她一人,瞧的悬悬而望。

  现在,又是瞧些什么?粉墨登场?

  江闳想装个瞎子,奈何白刃趁红妆,实在显眼的很,想忽略也难。他回忆了一遭和薛凌的桩桩件件,从三年前的薛江合谋,到今日密室夜话,长出了一口气。

  薛凌这个人,是他活了这大半辈子,唯一一个无法捉摸的人。不是捉摸不透,是完全捉摸不得。可捉摸不得这种情况,是分两种。

  其一,是深不可测,那他认栽,都快知天命的老木桩子了,玩不过一个小姑娘,他还能怎么着?

  可相处的久了,他渐渐觉得,也许,是哪出了偏差。人都在用自己的认知往旁人身上套,他见薛凌完全不按章法,打的江府措手不及。只说是薛家少爷技高一筹。却忘了多想想,也许,那人本就没什么章法。

  不该是这样啊,三朝太傅,定国将军不该养出个随心所欲的人。应是孔融让梨,当学王泰推枣。不取,自当有赐,方为为臣之道,这才是薛凌应该有的样子。

  若非太过反常,他那晚怎会被一身绫帛骇到吐血,后又舍了国公气度,躬身说江府替薛凌办事?明明三年前,那十三四岁的少年来府上时,虽巧言善辩,终归还是有礼有节的。

  无非是他怕极了薛凌经当年事后,换了副肠肚,要与江府玉石俱焚。他怕的小心翼翼这数月,然头顶悬着的剑迟迟没有掉下来。若换个常人,吓死了也未可知。可这屋里,有有哪个是常人?

  至少,江闳绝不是。

  既然是没掉,他便试探着抬起头,去看看那把剑究竟是为什么没掉。是本就不会掉,还是绳子系的比较牢靠?或者,他能伸手把那把剑拿下来?

  “你要取谁的性命,快些动了手,好谈正事。”

  江玉枫闻声抬头,看了江闳一眼,又把目光移向薛凌,转而低下头道:“坐吧,都是自己人。”

  苏夫人讨了个没趣,面上表情未改分毫,拉了薛凌,半哄半强的将她带至桌前坐下,推过来一翠青碟子来,里头桃花酥开的比当年马车上跌落的那几只还要艳些。

  “瞧,落儿喜欢吃的,我都好好的记着呢”。苏姈如托着腮,笑吟吟的看着薛凌,哄的语真字诚。

  苏远蘅出事也是有日子了,如今在狱里并不好过,薛凌在霍云婉处已经得知了。她倒是不心疼,但见着苏姈如这幅喜眉笑目的样子,还是厌恶的慌。苏家想要捞人出来不是办不到,但要说消息都打听不到,那也对不起苏姈如汲营这些年。

  所以,知道自己儿子半死不活,她还在笑些什么?

  “有什么正事要商量?是谁要杀了宋沧”?薛凌盯着苏姈如目不转睛,却是冲着江闳讲话。

  “是我呀”,苏姈如抢着答,将脸凑的尽了些,并不避忌薛凌,反而一脸无畏,语调婉转而轻快,清清冽冽道:“是我啊,是我想杀了宋沧。他不死,死的不就是远蘅么。”

  “落儿与远蘅情同兄妹,难道要看着远蘅去死?可惜了,宋沧到现在还不死,他不死,远蘅就活的不好。”

  薛凌目光游移,看向江闳,又移到齐清猗,最后还是回到苏姈如脸上。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就这一迟疑的功夫,苏姈如得寸进尺,伸手拉了薛凌衣袖,将她扯的近些,还是脆生着问:

  “不如,你去杀了宋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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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跳梁

  “你去杀了宋沧,让远蘅早些归来。”

  薛凌手里剑未收尽,然她盯着苏姈如唇边笑意,竟失了划上去的决心。她自是不可能为了苏远蘅那狗东西去杀了宋沧,苏姈如也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去杀了宋沧,偏还要在这装模作样,做出一副她最恶心的嘴脸。

  而她,无可奈何。

  倒不是还存着什么老弱妇孺须怜的道义,她确实是无可奈何。拓跋铣要的东西,十成里有九成都要依仗着苏家来出。如今苏远蘅身在大狱,要是苏姈如死在这,一切又要从头再来。薛凌是极不喜苏姈如,但是对霍云昇的渴望来的更猛烈些。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手,实在不想再经历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破事。平意被死死压住,薛凌却压不住嘴角抽动。她记性好的很,貌似在宋沧那破宅子,她曾有机会让苏远蘅命丧当场。要是那天她出手再快些,就好了。

  再快一些,没准她今天就不会拿苏姈如束手无策。反正当时宋沧宅子里没旁人,只要将苏远蘅和申屠易一同留下,消息就不会传出去。苏家无人,苏姈如总是要求着自己的。

  薛凌有些走火入魔,都忘了,如果申屠易死了,她根本无从得知薛弋寒是自尽。虽然这件事知不知道好像也没能改变什么。她注意力全在苏姈如身上,没留神到一旁的齐清猗,那会也是打算开口作答的。

  若动作快些,说出来的,亦是一声“是我呀。”

  是她,她也想宋沧死。

  坐这屋里的,谁不想宋沧死?

  可坐这屋里的,谁又不想宋沧活?

  苏姈如在宋沧身上花了大把心血,才刚看到点回报,结果连自己儿子都赔了进去。能俩个都捞出来,难道她不想?只是办不到而已,弃车保帅总好过全军覆没。即使到了这会,薛凌已归,苏姈如仍庆幸,宋沧到底还没死。

  宋沧没死,薛弋寒的儿子绝对不会见死不救。宋沧是苏凔,苏凔被捞出来,苏远蘅自然是安然无恙。说来,她原该像以前一般哄着薛凌的。

  苏家总是喜欢捡些阿猫阿狗的来养,喂些残羹剩饭,就能哄的那些玩意儿心花怒放。偶尔也是会捡些奇货,说两句龙游浅水,虎落平阳,也能骗的那些自诩蒙尘明珠犬马以报。

  她初见薛凌,觉着不是很好养的样子。然生意这种事,越棘手,回报也越高。在商言商,能在朝廷天罗地网之下单枪匹马劫人,这本事,也太值钱了些。何况,万一这个养废了,还有另一个,瞧着就是株不错的苗子。

  说来话长,然当日这念头在脑子里转了几转,也不过片刻。苏姈如便以宋沧性命为挟将薛凌强留了下来。后一直未曾放人,直到……直到宋沧赴京赶考。

  即便没有永乐公主那一回事,薛凌也在苏府留不长久了,难得有人送个由头。苏姈如自认恩威并施,手段用尽,甚至时时暗示,苏家可以由薛凌与苏远蘅平分秋色,然她仍没能让这只捡回来的野兽归心。

  那时苏姈如还不确定薛凌究竟是谁家的人,虽苏家对薛弋寒获罪一事洞若观火,可谁也没料到,薛弋寒的儿子,是个女儿啊,何况霍云婉漏过口风,薛家是死绝了。但不管人哪来的,终归,是没养家。好在,另一个养的不错,为了防止薛凌影响宋沧入仕,苏姈如觉得,倒不如把此人先行放开。

  待宋沧归来在苏家住了好几日后,苏姈如才着人邀了薛凌来卖个好。一来,苏远蘅已与宋沧秉烛夜谈过,苏家派过去的贴身夫子做的极好。日日耳提面命,宋沧自是长感苏府恩同再造。既如此,见见薛凌也无妨。

  二来,她向薛凌卖个好,虽未能养的死心塌地,这两三年消磨到底混了几分颜面。不能随心所欲使唤,总能旁敲侧击沾点米粒荧光吧。有些时候,一丁点,只要一丁点就够了。

  所以,能讨个笑脸,就先多讨几个捏着呗,迟早要用的。故而直到宋沧下狱之前,苏姈如对薛凌,都没多少真正嫌恶心思。苏家生意做了这么多代,若三五两句口舌嫌弃就要气郁憎怒,怕早早都气绝户了去。

  即使是宋沧事发,将苏远蘅一并扯了进去,她也还没在想着要在薛凌身上讨什么债。苏姈如对薛凌脾气门儿清,知她断不会干出指使宋沧去翻案这种蠢事,必然是宋沧那榆木脑袋作茧自缚搞出来的,只能怪苏府没盯紧些。

  世事如此,永远没有个两头好,宋沧若不迂腐些,怎能拿苏家当生身父母。可他就是迂腐了些……苏姈如除了多跺几下脚,也别无他法。

  如果,她没找上江家的话。

  既然找上了,如果就变成了原来。

  原来,哄雪娘子出宫,并非是霍云婉要的。而是,薛凌要的。

  苏姈如并不知道薛凌为何要想办法让霍云昇官复原职。但她可以确定,薛凌只想让霍云昇死,绝不会送他平步青云。所以,霍云婉,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恩仇一泯,要替自己哥哥筹谋。她,在帮着薛凌,想要坑死霍家。同时,也不打算放过苏家。

  怪不得苏家的消息一错再错,怪不得宋沧之事,她没能收到任何风声。怪不得,霍云婉非要塞几个亲信接手苏家在宁城一带的生意,还说是当个中间人。

  所有的怪,原来都在这,在三年前她捡的狗身上。她猜得到大概是自己巴结霍家的心思惹恼了霍云婉,但她近乎歇斯底里的认为,若无薛凌添薪加柴,皇后这把火,一定不会旺的如此之快。

  便是颖悟绝伦苏夫人,也逃不过爱恨嗔痴迷人眼。由来是没有薛凌,霍云婉要对苏家怎么样,以今日霍家和中宫之势,吹灰而已。

  她无中生有,空穴来风,不过,就是够不着霍云婉罢了,她只够得着薛凌。

  她与薛凌的几次共事,总有个面红耳赤的点。事后,难免微有懊恼,明明早就是八面玲珑推磨的鬼,怎三番五次被个小姑娘弄的灰头土脸不像人。

  光天化日的,鬼不像人,那怎么能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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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跳梁

  现今念来,不过就是她还在薛凌身上存了一点希望罢了。

  她想利用薛凌是真的,那点喜欢也是真的。撞破南墙不回头,见到棺材不掉泪。恩怨写在脸上分明,喜怒挂在眉间清朗,爱恨都磊落的十五六七小姑娘,真是让人喜欢到了嫉妒的地步。

  苏姈如自是没卑微到奢求薛凌承认的地步,只是难免被刺激。她一生说的是汲汲营营,实则不过伏低做小。一个女人,在官宦之间游走,个中滋味,可见一般。她既为自身手段得意洋洋,觉得用个笑脸就能左右逢源。又为这事黯然怏怏。

  因为,她必须一直挂着笑脸,才能左右逢源。

  如果一件事不得不做,那大多是苦多于乐。故而她艳羡薛凌,可以强取,不必讨要。这种情绪,求霍云婉帮她在霍家人面前说话的事上达到了顶峰。

  她知道霍云婉对霍家怨言甚多,以以往的性子,断然不可能冒险递信去说什么父女没有隔夜仇。可宁城那一带于苏家,实在太过要紧。但朝堂之上,霍家与沈家水火不容。苏家既然明面上已经占了乌州一线,就绝不可能再攀上霍云旸。

  除了霍云婉,她找不到第二个人。

  她小心翼翼,斟字酌句,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每一封信都是改了又改,遮掩试探,含蓄蕴藉,唯恐丝毫纰漏,如此七八封之后,才敢提及什么父母深恩,孝思不匮。这个时候,她格外惦记薛凌。她想着,大概薛凌活了十七八年,从未如此谨小慎微过。

  这好像算个美德,但你总想有什么时候不美。滴水等石穿,如何比的上快刀斩乱麻来的酣畅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