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178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这些人知道云昇离京,那霍家与拓跋铣的事……还有希望……还有希望……魏塱不敢动霍家的。他这么久没回府,府上必然已经做了部署。

  没准云昇能赶回来,索性他走的不远。前些日子的钱粮都已经到了霍家地头,云旸手上兵肥马壮,拓跋铣不日就能将羯族收入囊中,魏塱不敢动霍家的。

  “尔敢……”他失血过多,情绪起落又大,纵不欲屈于人前,眼前光景却开始恍惚。不可避免表现出薛凌所希冀的那样贪生畏死,悔恨不甘,可惜薛凌已无半点看的兴致。

  她由着霍准闹了这一阵,自顾将扳指上水渍擦干净,收进衣服里。抬脚往门外走,行至霍准身侧,便附耳上去轻声道:“我知道霍云昇离京。”

  “我骗他离京的,我与拓跋铣连手骗他离京。”

  “我不称大义。”

  “我只要你霍家满门死绝。”

  霍准侧脸看薛凌,眼底血红,目眦欲裂。薛凌直起身,又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欢快的拍上他肩膀,顺着在其衣服上蹭了蹭手上血迹,道:“说错话了,也不是,我还得留着个姓霍的。”

  “皇后帮着我骗霍云昇离京,我得留着她。”

  说完她抬头,看着层层纱帐后的那个模糊人影,高声道:“霍伯父就先下去与我父亲打个商量,且叫他多等我几年。”

  霍准情急要起身,薛凌亮了平意,轻而易举将人按回椅子上,劝慰道:“伯父莫急,总要带些见面礼去,方不负我与他父子一场。多不过明日午时,我就能将霍云昇项上人头拿回来。”

  “你抱着去,想必他瞧见了能开心些,免了地底下还要说我的不是。”

  她手上动作狠厉,脸上表情却若磐石不改,仍死死盯着数叠寒潭月后,那里薛璃也跟死了一样纹丝不动。

  弓匕推门进来道:“薛姑娘,快五更了”。申屠易亦抱着刀倚在门口,光线昏暗瞧不清表情。

  霍准被薛凌按回去后,像被浓痰堵住了嗓子般咕哝着喊了声“云婉”,再未发出任何声响。方才还不可一世的相国大人,就这般瘫在椅子上,出气多而进气少。

  一地狼藉之间,薛璃脸色惊恐,可惜隔着帷幕重重,薛凌什么也没看见。她捏着平意,想将二人间隔劈开。

  她本不爱这些故弄玄虚的东西,她都没深思熟虑,她情不自禁将薛璃牵扯进来,却又下意识想着万一今晚出了什么岔子,总不能让旁人瞧见了薛璃去。

  她想起那年春夜,问自己的阿爹“我是不是那个饵?”

  她就是那个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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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9章 余甘

  平意整个滑了出来,薛凌却终未冲过去,而是转了身对着弓匕道:“将人先带去,别给他犹豫的时间。若有迟疑,那就一起上路。”

  这个“他”明显指的并不是霍准,申屠易微蹙眉,仍是倚在那没多问。弓匕应了声“是”,进到屋里拉起霍准受伤的那只胳膊,在桌上三足香炉里猛戳了一下。

  只见白色粉末迅速红了一层,血液却没浸到底。这罐子里原是早早备下的伤药,止血有奇效。薛凌拿不准自己能做出什么,但原计划里,霍准不能死在这,她便留了后路,这会倒是物尽其用。

  弓匕粗糙替霍准包扎了些,将一柄短刀横在其脖子上,让他起身走。霍准知是了无生机,又怎么会受这种威胁,仍是软在椅子上,任凭弓匕将刀刃往里压。

  片刻没个结果,他亦不能将霍准人头砍下来,只能望着门外薛凌,示意她拿个主意。薛凌轻嗤笑了一声,道:“带具尸体过去也无妨,若是麻烦了些,我看单项上人头也够用”。说完望着天空,神态不似作假。

  弓匕迟疑了片刻,拿不准薛凌说的是气话还是真打算就带颗人头去找李阿牛。仔细想想,似乎薛凌说的也有道理。

  霍准的作用,无非就是让李阿牛扛着去邀功。对魏塱而言,定罪之后斩了霍准自然更能不落口舌。但是若给他带颗人头过去,只怕更合心意。活着变数多,倒不如死了的安心。

  毕竟人又不是死在他手上,管他百官如何巧舌如簧,这死人还能复生不成。何况宫里还有一步妙棋没走,等那颗棋子落下,估计也没谁有胆敢为昔日霍相谏言。

  想到此处,弓匕拿定主意,确实是带颗人头更省事。正要动手,里头哐当一声,白纱接二连三的往下掉,薛璃疯了一般冲出来,短短数步距离,喊了不下十声“你胡说。”

  人跑到桌前,脚下已是一摊狼藉汪洋,他无处下脚,却又无法停歇,直直冲到霍准面前,一把将弓匕扯开,也不顾霍准身上到处是血,只拎着其胸前衣衫摇晃着道:“你胡说,你刚刚所有都是在胡说,你告诉他们,你在胡说。”

  霍准抬头疑惑的看了两眼薛璃,又无力的垂向一边,喃喃道:“对,你胡说”。

  他想,是薛凌胡说。

  薛璃欣喜若狂,又猛晃了几下,道:“你起来,你再说一次,你告诉我真相是什么。你告诉她”,他松开一只手指着薛凌,目光在霍准与薛凌身上来回交替,焦急道:“你告诉她,你快点告诉她……”。

  霍准仍是有气无力的念叨:“你胡说……”。

  薛璃从来手无缚鸡之力之力,怎么也提不起霍准,便彻底转了头,对着薛凌道:“大哥,他胡说,他说是他胡说。”

  弓匕上前拉着薛璃的胳膊要将人拉开,然他不敢大力,恐伤了薛璃,只一边拉着,一边小声道:“小公子先行回避吧,我与薛姑娘还有要事”。他顾忌露了薛璃身份,便随口改了个称呼。

  薛璃正是焦急上头,又怎会听人劝。他虽未参与这些事,却知弓匕人是江府的,更无顾忌,猛地一甩胳膊,道:“你滚开,把人给我留下,让他说清楚,让他说清楚!”

  江府的二少爷向来身娇玉贵,喘气都不带大声的,突而这般吼叫,弓匕还真有点被吓住。薛璃的身份是桩密事,但都这会了,傻子也知道这二少爷必定是与薛家有点渊源。

  他后退两步,对着薛凌一摊手,这烫手山芋,换个人来接比较好。担心误了时辰,弓匕又提醒道:“薛姑娘,咱走吧。”

  薛凌拎着平意往霍准身边走,只喊了一句:“你让开。”

  薛璃大惊,竟是张开手臂将霍准护在了身后,道:“你等等,他胡说,他胡说,你等他说清楚。”

  薛凌又上前了两步,霍准在薛璃身后哈哈大笑,举着那只断了手的胳膊和右掌相击,道:“对对对,她胡说,是她胡说,是她胡说……”

  申屠易在门外大吼了一声:“你们有完没完?”

  薛凌将薛璃推得撞在桌沿处,带着桌子往后移了长长一段,跟着平意就整个没入霍准胸口,缓缓道:“我没胡说。”

  弓匕喊了一声“薛小姐”,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只能站一旁眼睁睁瞧着。江府到底是想把戏做的足些,但薛凌动了手,也没奈何。江闳原本并不赞同将霍准送到薛凌这,只是架不住她非要与霍准当庭对质罢了。

  薛凌自是想问问薛弋寒当年自尽的真相……和薛弋寒尸骨去向,然而和以往一样,她还没问,旁人已迫不及待。

  她按着霍准胸口,将平意一点点往外拔。恍若没听见弓匕喊,只顾对着霍准道:“拓跋铣在骗你,他早就跟我站到了一处。”

  “霍云婉在骗你,从她当了皇后就无时无刻不想你死。”

  “魏塱在骗你,他手里根本就没兵符。”

  “全天下都在骗你,只有我在讲真话。”

  “明日卯时中,皇后就会自罪于金銮殿前,告发母家通胡囤粮谋反。”

  “至多午时,霍云昇的人头就会和你挂于一处了。”

  “至于宁城那位,霍伯父也无需久等,我快马加鞭赶过去,也就是三四天而已”。薛凌将那枚扳指在霍准面前晃了一圈,道:“你看,不会有人拦我的。”

  平意全部被拔了出来,她直了身,在霍准身上反复擦拭着血迹,再看薛璃整个人软倒在那,若不是桌子撑着,估计已经跌坐到了地上。

  霍准却没登时气绝,平意细小,单刺进去造成的伤害,似乎还不如胳膊处来的严重。这一剑却将他的神智尽数拉回,平意刚脱身,便尝试着着要站起来。

  然虽表面看着无大恙,实则伤的是心脉,他连椅子都撑不住,再三尝试后彻底倒回椅子上。反倒是这番动作牵扯胸前伤口,血开始一股股的往外涌,上身衣服转眼湿了个头。

  他放弃了最后挣扎,大笑了一回,直到血已呛进了气喉咙,咳喘数声才停。倚着仅剩的力气,道:“对,没胡说,我没胡说。”

  “当年薛弋寒亲自给的路线,霍家一路追到明县替他了结心愿,你去哪了?”他又激动不已,连连瞧着椅子扶手,大喊道:“你去哪了?”

  “薛凌,你去哪了?”

  “老夫……老夫一生……一生……”

  他的一生是个什么模样,谁也没能知道。弓匕上前捂了霍准嘴,剩余的咕哝只能依稀分辨出是“你怎么……你怎么没……死”。

  手拿下来时,相国已经彻底没了气息。薛凌的平意也擦的干净,她等着弓匕收拾,眼睛却是瞧着薛璃,嘴角弯弯没说话。

  这个屋里,可笑是她,可怜是她,怨憎皆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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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 余甘

  屋外夜雨零星纷扬,地上已有水渍。拖着具尸体着实不好走,弓匕愁的眉头皱到一处,道:“不若薛小姐先去换身干净衣裳。”

  薛凌从薛璃身上移回视线,瞥了一眼还在椅子上的霍准,冷道:“放着也好,李阿牛那我去处理,一个时辰后若我没带人回来,江府自便。”

  弓匕立即称好:“薛小姐思虑周全,经验老道的仵作能瞧出人的死亡时间,尤其是这种新鲜的,误差极小。若是皇帝验尸发现与李阿牛所言不符,难免多生事端。不如我在此地想办法伪饰些许,瞒几个时辰不是问题。”

  薛凌目不斜视绕过薛璃回里屋捡了件干净旧衣,再绕回门外,要打桶水洗洗。申屠易站在院里,原是恍若没瞧见她出来。薛凌弯腰提水时,却听得人在背后沉声道:“你是不是对人胳膊有什么偏爱?”

  她自是没答,手上动作亦,毫无停滞拎了满桶水到侧房里,先从头到脚浇了个透,方脱下旧衣。拭干了身上血水,换好衣服刚开门,含焉整个人撞她怀里,又惊叫一声赶紧稳了身形,后退着喊“对不住,薛姑娘。”

  薛凌平意亮了一半,申屠易已经冲了上来将含焉护在身后,道:“我让她拿些女人花露与你,掩掩血腥气,清水洗不透彻。”

  含焉探出半个脑袋连连点头,手也颤巍巍伸出来,是捧着俩瓶瓶罐罐,馥郁袭人。最近不见得她出这院子,也不知是哪弄来的。

  薛凌将平意推回袖子,只觉烦闷不堪,她需要掩饰什么?心头如此想着,手却没奈何接了一瓶过来,一边往袖口处倒了些,一边对着申屠易道:“你等些时辰,我去去便回”。说完又走到原屋门口,对着弓匕道:“先将活的那个送走。”

  活的那个自然是指薛璃,弓匕点头喊“放心”。江府的二少爷,他本就不敢怠慢。来办事的也不止他一人,只是他一人进了院而已,倒不愁挪不开手去处理这闲差。

  身后申屠易念叨,不知是在宽慰含焉些什么。薛凌没听清,也不怎么在意,只忙着去奔赴下一处黑暗。

  李阿牛的住处,她原是不知道的,此人升官发财后早就没住在郊外那破地了,薛凌从鲜卑回来,也没顾上去打探。好在这等琐碎事,江府早探的详细。何况如今李阿牛的落脚处,也能称得上府邸,本不难寻。

  在苏家呆了几年,别的不说多有进益,起码京中阡陌都熟悉。来往生意常年的走街串户,江府给了个大致方位,她便找的顺畅。

  拖了李阿牛的得道洪福,他的把兄弟郭池也跟着鸡犬升天。虽说李阿牛才升官不久,没能耐也没那个胆量给郭池刮一阵好风,但底下的的人,向来踩高拜低。

  即使郭池还老老实实的巡城,但他夜值的活儿却是越来越少干,怎么轮都轮不上。要说郭池本人还有稍许不满,他不太会发不义之财,除了月银,就指着抓个无赖蟊贼的蹭点赏钱。

  这种作奸犯科事,到底还是晚上多些。这下晚上轮不到他去干活,荷包里的响声只能月初听到月尾了。

  李阿牛终还义气,养着这位兄弟养的毫无怨言,银子就摆在明处随取随用。纵郭池没拿几个,总好过以前吃了上顿愁下顿,老婆儿子这种东西也开始有了盼头。

  薛凌进到院里时,两人都睡得熟。想是也没怎么习惯使唤下人,连个看门守夜的都没有。她听见两间房都有呼吸声,一时拿不准哪个才是李阿牛,犹疑片刻走了北正房。

  房里没点烛火,天又还黑,一直到床前,她才确认没走错。算算时间,其实紧的很。若是李阿牛不想赶这趟浑水,还得给江府点时间拉个顶数的出来。

  薛凌抬脚,将床前凳子“哐当”踢倒在地,李阿牛应声睁眼。他确实睡得极熟,他跟郭池不比薛凌等人常年习武又谨慎,除了宋沧这件事稍有点闹心,最近的日子实在很助眠。

  衣暖食饱温柔乡,一个睡惯了地板的人突而睡到了裘皮锦缎里,他便是不想安睡,上下眼皮也得自作主张打起来,好享受一下从不曾有过的奢靡。何况活了这十来二十年,晚上不做梦,难不成那苦日子还能让他白天做?

  到底由俭入奢易,李阿牛一睁眼,竟是飞快的去抓旁边剑。薛凌小有诧异,也迅速反应过来,一只手捂了李阿牛嘴,小声道:“阿牛哥,是我。”

  李阿牛本是在侧脸挣扎,剑也举了一半,听薛凌开口,慢慢放松下来。薛凌等他彻底老实,便拿下手,站到一旁。正要寒暄两句,李阿牛挺身坐起,抓着剑跃下床远离薛凌一气呵成。直退了四五步远,他方站定,抓着剑喊:“齐三小姐”。

  薛凌抿嘴点了一下头,她想若是自己在房里睡的毫无知觉,突然有个人来捂嘴,估摸着也得吓一跳,故而李阿牛这反应也正常。故而不仅点头示意,还微微躬了身行李。

  不料李阿牛又喊:“薛……薛姑娘。”

  薛凌好不容易拉出来的笑容凝在脸上,顿了顿道:“陶弘之说与你的”?她想李阿牛颇痴剑术,没准又往陶记跑了几转。京中这么大,能叫薛姑娘的,江府养的狗倒是算几个,但江府没理由已经说与李阿牛知道。剩下的,就只剩个陶弘之了。

  李阿牛将剑抓的紧了些,又退了一步,道:“不是,是阿凔告诉我的”。他望着薛凌,舔了舔嘴唇,却又把目光躲闪向别处,低声道:“是宋沧告诉我的。”

  薛凌鼻子眼睛都皱到一处,这是个什么样的蠢货。她今晚来倒是要告诉李阿牛一些事,这下好,没准还得李阿牛告诉她一些事。

  薛凌有些结巴,她不知道李阿牛是否已经知道了薛宋两家所有秘密,只能试探道:“你……你……”

  李阿牛似是下定决心,抢了薛凌话头,道:“你不必多说,我帮不了啊凔,他是朝廷通缉要犯,如今又是勾结胡人的罪。”

  “我不会告发你的,你赶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