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333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这会雪是大了些,冷物难着。便是皇帝,也得对天躬身。等了片刻,他尚未觉得不对。直到耳旁私语,他方了抬了头轻斥道:“何事。”

  礼官已是满身大汗,手里火把是浸透羊油的麻布缠绕而成,最是耐燃,雪也打不灭。但他已然在那檀香上烧了好一会,偏怎么也燃不起来。

  皇帝一催,更加让他手抖,猛地将火把往香头上戳了一下。那三根香如炭火烧尽,一瞬成灰簌簌而下,转眼只剩三根香芯。

  这等变故,再无补救余地。更莫说即使有法子,事后问责,怕是要死一片人。他个来点火的,无论如何也是活不过去了。当下脚一滑,从梯子上栽倒下来。

  地上已堆了一层薄雪,飞花四散。恰焚香未成,须得四周肃穆。老大的一声“哐当”,在场众人十有八九都抬了脑袋。

  那只玉鼎恰在此时裂开来,里头红黄绿黑流了天子一手,于是那些抬起的脑袋瞬间又垂了下去。

  随行的小太监反应飞快,忙凑上来递了个帕子,又赶紧低声着人换了祭坛里香,重新取了火把来。礼官再喊“礼成”时,黄靖愢托了一把腰,才勉强直起来。

  一切蔚然如旧,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乐官再奏,送神归天。众人退至搭好的台子里,宫人将备好的祭礼齐齐投进祭坛,片刻火光大作。

  场上诸人或眼神交汇,或点头摇头,却无一例外皆噤若寒蝉。祭天大典上点不燃香这种事,莫说梁百年来闻所未闻,就是几千年数下来,怕也是绝无仅有。

  人祸乎,天灾乎?

  魏塱坐于主位,对各人心思了如指掌。怒极之下,反有些想笑。等大典一结束,他回宫即刻着人查清此事,三代九族,鸡犬不留。到时候自然就知道,是天罚,还是人祟。

  他似乎更关注,刚刚的手好像没擦干净。

  钟鼓声愈来愈微,罄角也早歇,差不多快结束了,太监已招呼着后头人先去将轿辇暖热一些。魏塱挪了挪身子,准备打道回府。

  外围忽而一阵骚动,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来。快马直冲到皇帝面前,人将文书递给太监之后,才朝着天子下跪行礼。

  文书封印上除了快马令之外,尚有一枚薄薄的箭簇,指节大小,意为事关兵戈。人是从外往里来,场上所有人都瞧见了,此时也不能装聋作哑,场上目光皆汇聚在魏塱手中。

  虽未必能清楚瞧见上头是啥东西,但皇帝看了之后肯定得与诸位大臣读一读。到底这祭天大典,是万民之祭,非天子一人之祭。

  魏塱一看就知不是好东西,然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装作没拿到。拆开来,上头是薛凌二人马蹄深深。

  沿途没有马换,恐马脱力要被困在雪中,薛凌一路且走且歇。京中大典都快散了,二人才到寿陵附近。

  此处也算熟悉,看两旁山峦,薛凌好像来过。稍稍看了一阵,断定是寿陵无疑,一时稍松了口气,回头招呼薛瞑道:“快到了,跑一阵子吧。”

  不等薛瞑答应,自己先催了马,薛瞑忙追着跟上。绕是如此,望山跑死马,酉时初她才瞧见寿陵的北门。

  城里比她往日来冷清些许,许是初八要酬神问祖,个人都回的早。寻了家食店坐下,几碗热汤咽进肚里,身上稍微暖和了些。

  这雪一下起来,没个尽头,这会回去,也赶不上什么了。不如就在城中歇一晚,明儿早些上路便是。打定主意,薛凌越发闲适,又叫了两个小菜,且吃了一阵。

  薛瞑看她一路都急得很,现突然慢下来。忍不住道:“可要我先去寻马?”

  薛凌抬头,笑道:“不必,我们住一晚,明儿再回吧。”

  两夜未睡好,她眼眸里血丝隐约,那个红点又褪去些许,已经看不太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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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5章 公卿骨

  薛瞑跟着放下心来,且随着用了些,吃罢又寻了间客栈。此处已是离棱州老远,也不担心再出什么岔子。给足银钱,洗浴之后,窗外落雪簌簌,薛凌睡的极好。

  第二日本是要去寻马,行至街头时,发现不乏马车轿夫。应是年节差不多已过完了,各行讨营生的都开始活泛。

  她离开棱州时急的很,想尽力赶赶。现在已然赶不上,略一计较,找了辆马车,坐在上头还能看看风景。如此徐徐,便又过去一日。

  路上雪厚,马走的慢。往日一天的脚程,硬是拖到了晚间才能京郊。就算棱州的文书没送到,隐佛寺的秃头应该把事儿办的妥当,想必京中已是大乱。

  此刻去违背宵禁,简直就是送上门的替罪羊。薛凌一见天晚之前进不了城,随即着车夫在城外停下,又歇了一宿。

  也是老地方,上回来拦李阿牛,便是在这破落客栈。当时还吃亏,认了个赶马老头当爹。薛凌进到屋里,先看了一眼墙壁。那粘着的通缉令又换了几张,再不是蓝衣姑娘。

  天冷气寒,大堂里燃了老大个炭坑。薛凌笑,暗夸了声这掌柜的真是个实诚人。这回的空房间倒多,小二也再不问她与薛瞑夫妻二人为何要两间上房。

  初十正午回了壑园,逸白几乎是跟着冲进了门,急问说好初八回,怎耽搁到了初十,急死他了都。

  回到住处便觉热,薛凌一边解了外衫,一边道:“以前平地方跑马惯了,没想到一下雪,道上这么难走。”又问逸白如何,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逸白先道江府送了本册子来,又说陈王府那边催的紧,连去了三四个大夫,陈王妃仍不满意,再不去个好的,怕是不行了。

  这“不行了”三个字,听起来就跟齐清猗要红颜薄命了一般。薛凌随口嗯了一声,猜江府的册子,应该是她要的名单。

  不过这玩意儿不急着看,黄靖愢府上的东西有没有拿到,估计江玉枫也不敢在信里说。呆会得往江府走一趟,两桩事一并问了就行。

  逸白看薛凌反应,顿了一会凑得近些,轻道:“小姐需要的佃农,也已清点完毕,可是来年有什么活计要安排。”

  薛凌顿住在整理袖口的手,目光往外瞟了一瞬,笑道:“我换个衣衫,一会去书房寻你。”

  逸白垂头道:“那小人先去候着。”

  薛凌点头进了里屋,片刻后二人在书房相会。薛凌毫无遮掩,直接道:“可有披甲在身。”

  “有的,这些人,有的是霍家以前养的死士,认令不认人。有的是霍家姑娘提前嘱意小人收络的,亦是忠心有加。”

  “身手如何?”

  “以一当十者千,余下皆一当五。”

  薛凌好奇:“那得日日练习才是,京郊这么多的人,吃喝皆不是小事,如何藏的起来?”

  逸白笑笑道:“郊外有几个马场,供应了京中马数八层。便是宫里的马,除去好些西北来的纯血驹,其余的大多也是来自那。”

  薛凌恍然大悟,嘲了一句:“这是霍准的东西吧。”

  逸白只笑笑没答,另问道:“却不知小姐突然问起这些,是何缘由?”

  薛凌似没听见,反垂头拉开了几个屉子,道:“江玉枫给的册子在此处吗?”

  逸白忙转身向一面墙,道:“在此处,小人恐是要事,特收得隐秘了些。”随后从一暗格处拿出东西,双手递与薛凌。

  然薛凌根本没看,直接反倒最后一页,伸手取了架子上笔,添了个名字上去,又倒转递给逸白。

  逸白定睛一瞧,吃惊望与薛凌。她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上回过去,霍家姑娘说的好。这么大的事,多死几个人也无妨。”

  “是不是太急了些。”

  “急什么啊,我有眼中刺,肉中钉。你有绊脚石,拦路虎,早些除掉,不是很好吗?”

  逸白身子未动,目光尽可能向后瞟。薛凌却好似看不见他提醒,换了脸色狠道:“我忍着江玉枫,不是一天两天了。”

  说罢绕出桌子,却是知会暗处的薛瞑往寝居捧个雕花盒子来。等确认人走远,不等逸白开口,薛凌即低声道:“即刻派人盯着他,但凡看到丁点不对,错杀无妨。”

  逸白这才打消疑虑,他就说薛凌老早对薛瞑有戒心,怎会突然在此人面前说起江府之事。传一句话就在方寸之间,急忙出门交代下去,方再次绕回来,问薛凌如此部署,可有万全之策。

  薛凌拿过纸笔,一边说一边画,道是江府原为文臣,梁成帝死后,江闳更添谨小慎微,便有百十人手在暗处,当晚尽可以行事为由调虎离山。

  这短短数句,薛瞑已取了盒子回来。薛凌打开,里头不过是十来颗珠子。合上盖子一并递与逸白道:“先遣个人跟江玉枫报个平安罢,说我晚间过去。那日走也是与他说初八回,怕是等得急。”

  逸白躬身答是,薛凌既没问京中如何,那就是暂时不需要知道,也就用不着他来说。退出门前,他意味深长看了眼薛瞑。

  薛瞑只作不查,往日与江府来往,薛凌一贯是遣他过去,今儿突然换了人,自然有换人的道理。

  处理完这一摊子当务之急,回住处唤了个丫鬟梳洗,再饮得几碗汤水,又成了个娇贵千金。含焉进来,嘘寒问暖数句,亦是早已不见几日前心如死灰的模样。

  一盏银耳羹还没撤,甜了些。薛凌搁下勺子,笑道当时有急事,去了又拖沓些许,所以今日才回,二人再无别话。

  初十已算年节过尽,再往后,都是新春。天上的雪还是下的老大,梁怕是得有几十年没下过这么久的大雪。

  等含焉离去,她倚在窗户处,纸上横撇竖捺写写停停,间或往外看,觉得这雪越下越像平城。

  傍晚时分,该往江府走一道。薛凌将一叠抄好的百家姓拢齐,招呼薛瞑道:"替我拿去给李敬思李大人,顺路捎两包药去。

  就说,我新练的字,问他写的好不好。一会我须往江府一趟,你回来了早些歇着便是。"

  薛瞑恭敬上前接过,并没问为何要去请教李敬思。京中草包万千,但只有李敬思一人,是个众人都知道的草包。便是学了三五月,怎么也不够格指点薛凌字好不好。

  他一走,周遂也没跟着,逸白另遣了两人与薛凌同往江府。皇家祭天出了大事,愈传愈是玄乎,拿刀扛戟的御林卫查的四处人仰马翻,街上也就冷清许多。

  薛凌在马车上撩帘瞅罢一眼,觉得这清净模样当真是和平城差不了多少。越像平城,越觉得……回不回不要紧。

  若把此处变作平城,未尝不是件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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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6章 公卿骨

  江玉枫比往日都心急,未等薛凌坐定,跟逸白一样的问话。说好了初八就回,怎拖到了初十,连个口信都没。

  薛凌扯了扯椅子上垫着的皮子,花里胡哨看不出从什么东西上扒下来的。手摸上去,跟揽着了一汪水般的顺滑,真是好料子。

  坐定给自己倒了杯茶,才不以为意回话。雪下的这么大,又是过年过节的,沿途都找不到人换马,她又没长翅膀飞回来,能怎么着。

  江玉枫尚有余怒,道:“棱州离京堪堪千里,但凡雪没将马匹埋了,怎么着昨儿也该回来了。拖到今日不算……”

  薛凌忙打断道:“那我进不得城啊,想想祭天大典没个顺利,京中必然鸡飞狗跳,我若贸然非要那卒子放行,被拎到大狱去,难不成你来劫囚啊。”

  此话尚算有理,好歹人也回来了。江玉枫轻叹了声气,就此作罢。薛凌又道:"一回京中又被霍云婉的事儿绊住了,拉扯半天只能遣人往李敬思处走一趟,我才勉强脱身来这。

  一来瞧见你不乐意,我还不乐意呢。"她知江玉枫为人机警,每次来都有薛瞑随行,此次不见人,必然要惹其疑心。赶紧先下手为强,找了个由子遮掩过去。

  果然江玉枫一听事关霍云婉,问道:“是什么要紧事么。”

  薛凌喝了口水,还是往日不怎么耐烦的样子道:"说要紧不要紧,说不要紧,又确实要紧。

  宫里头那位,不知生出个什么东西来。以防万一,得提前备着个男胎。里头有些关窍,须得李敬思走一遭。"

  江玉枫听得疑惑:“深宫里的事,跟李大人关系不大吧。”

  "她欲走宫北门,李敬思是北城兵马司副统领,可以拿到当天的值守名单和巡逻御卫轮换时刻。若是李敬思能说上两句话,当然就更好了。

  且里头有个人,务必要在当晚值守。这名单,是五日一出,你算算日子,可不就得今儿赶着去跟李敬思说一声,让他通融则个。"

  江玉枫略加思索,是这么个礼,且将此事放下,叮嘱道:“以后再如此,总要提前差人送个消息来。我当是你在途中有何意外,难免心急。”

  难免心急……急的是我意外,还是急我坏了江府大事?

  薛凌愈加不耐,重重摔了下杯子:“路上雪下的要把人埋了,我怎么送消息啊。”

  她向来不受人气,此番举动不算反常。江玉枫缓了语气道:“罢了罢了,我也是……”

  薛凌打断道:“京中如何?我回来一直忙着,都没工夫细问逸白。”

  “祭天大典出了乱子,礼部好几位官员待罪。凡经手之人皆已下狱,又捉拿可疑之人有百八十众。”

  薛凌道:“出的什么乱子?”

  “献礼时,檀香迟迟不能燃,而后竟化作飞灰。”江玉枫试探道:“跟你……脱不了干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