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347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江玉枫将剑抽出来丢在一旁,接过弓匕丢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道:“无妨。”话落转向薛璃道:“徐大夫是个老实人,猛听得这些事,就怕在外人面前露怯。这两日京中风声鹤唳,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不如做个死人,把嘴巴闭紧些。”

  薛璃又呕了两声,手指在江玉枫和薛凌身上来来回回,指指点点道:“你……你……你们。”

  江玉枫又道:“你家姐说的不错,原本我与她,是一条道上的人。可惜船到江心,她要横渡,我要靠岸。”

  他叹了叹气,望向薛凌道:"可惜啊,可惜。不是我不想陪你横渡,那日我说的本是句真心话,都是去挣个从龙之功,当然长不及幼,强不及弱。

  你为什么,不信啊?"

  他撤回目光,茫然瞧着地上徐大夫尸首,自怜自问:“嗯?你为什么不信?”

  薛凌捏着手腕,半晌笑道:“嗯,你为什么不信?”

  江玉枫耸着肩膀忍笑,好一会抬起来来哈哈两声,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道:"是了是了,是我不信,是我不信你。

  你薛凌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恣意妄为,骄纵任性,我为什么要信你?你一直在为四年前的事耿耿于怀,你恨不能将江府与霍黄二人共当祸首,你叫我信你?

  若是你无人可用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个宋沧。你一心护着宋沧青云直上,就算我江府替你办事,一朝功成,金銮殿上有我江玉枫立足之地?

  你让我信你,信你目无尊卑法制,信你胸无伦理纲常?

  我爹说的不错,你才是一切一切的罪魁祸首,薛弋寒才是所有所有的幕后真凶。他不送你回京“。他抬手指着薛璃:”他还要保个一无是处的废人。

  你们姓薛的还真是满门饕鬄,既要贪名,又要贪利,除了情爱,还要人心。说的真好听,什么天下,什么万民。还不是苟图衣食,还不是通敌卖国。

  唱什么阳春白雪,装什么正人君子?"

  他看着薛璃,讥笑道:“你……你的家姐,你的家姐为了自己活命,烧了整个庄子,白十余条性命,却对着自己一条没被砍下来的腿耿耿于怀。”

  他笑的直不起腰,在那条伤腿上连拍了数下,朝着薛凌道:“赔给你,我赔给你。”

  薛璃忙冲上来想要按住他手,却被江玉枫推出老远。他道:"今年你要我死,和当年魏塱要薛弋寒死没什么区别。都是忌惮,都是忌惮。我该死,败军之将,我该死。

  我该死,他就不该死了?是,是我,是我骗了你。是我先遣八百余人与你的人马一起,扮作乱军,以搜查刺客为由,往各处扬刀。

  后以令箭为号,要其倒戈相向,又增派五百死士前往支援,意图将你的人手一网打尽。没想到,原霍家私甲尽在你手,至少三千余人,比我预计的一倍还多。

  你说的对,总要有足够的尸首去充当乱军,薛小将军……“江玉枫拱了拱手,装的一脸恭敬:”文不如武,文不如武,我再是精心筹谋,怎比的上您调兵遣将,用的又是前任御林郎亲自训出来的人。

  到底是您,技高一筹。"

  他看向跌坐在一旁的薛璃,问:“我说清楚了没?你听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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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1章 恶路岐

  薛璃满脸惊恐,只顾瑟缩身子往后,恍若江玉枫是个生嚼血肉的厉鬼,哪有力气答话。

  他又看了看薛凌,这两个人……这两个人。他总是……他看江玉枫……他想,自己其实是喜欢江玉枫多些。

  这些年,他拿江府的大哥与平城的大哥相比,各有千秋,可人哪有不喜欢舒适的。平城大哥虽好,总……总不及江玉枫,性情温柔,心思细腻,能将怜悯藏的恰到好处,还能将纵容给的恰如其分。

  他想,江玉枫的性子,还像自己的亲爹一些。怎么自己亲大哥,反而不像了呢。

  但此时,他突然想连滚带爬,跑到薛凌身边去。他知道薛凌惯来口无遮拦,小时候没少喊自己病秧子。

  可他……从未听见过,听见过像江玉枫那句“废物”二字所表达的嫌弃和鄙薄。

  他连退了数步,还不敢直视江玉枫的脸。

  薛璃有这反应,江玉枫丝毫不足为奇。他嗤笑一声,回头看着薛凌道:“你瞧,如果薛弋寒当年将你留在江府,说不定天下早就是你我的了。偏偏他要留个废物,偏偏他要自己寻死。”

  他咬牙切齿:“偏偏他要当个良臣!”

  弓匕忙上前扶住江玉枫,轻劝了两声。薛凌不理睬他,深吸一口气,转脸像薛璃,语气平淡劝了句:“听见了吧,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她总觉得自己不待见薛璃,可这会看见人吓的不轻,又觉心里有些泛酸,续道:“跟我走吧。”

  薛璃头摇的跟个拨浪鼓,边摇边往后退,他谁也不能跟。那个大哥不是好东西,这个大哥,也不见得就能跟着。

  他一直退到墙角,退无可退,将身体抵在墙上,还在拼命摇头。

  江玉枫似乎还没平静,又骂了两句,也就是说当年薛弋寒犯蠢,又说薛凌不忠,连带她是个女儿身也骂上了,牝鸡如何司辰,妇人难道还能坐龙椅?

  一阵絮叨,薛凌上前几步,走到薛璃面前道:“跟我走吧,我会遣几个人随着你处理江府事宜。此事之后,江府就是你的了。”

  薛璃拼命往墙上挤,是想把自己嵌进墙里,闪躲着问:“是我的,还是你的?”

  薛凌顿了顿:“以前,你可没与我分这么清楚过。”

  她转身走到江玉枫身旁,对弓匕道:“你办事,我是放心的。江夫人现在还在安睡,想来,你我都不想她出什么意外。”

  江玉枫忽然又笑:“瞧瞧你这算无遗策的样子,可有算到苏凔现在是死是活?”

  薛凌道:“不牢你挂心,我早已遣了人去护着他。”

  黄家乱军入城,当然要多杀几个忠臣良将,苏凔尤得盛宠,又和黄家不合。不杀了他,说不过去。

  薛凌早料到江府有这念头,除了一开始就安排人去护着,还特意交代李敬思带几个人过去装装样子。

  江玉枫还是笑:“苏凔手无缚鸡之力,院墙仅高三尺不足,我倒很想看看,拿什么理由说他能从乱军手里逃出。”

  薛凌不欲再与他争辩,点了三四个死士留着保护薛璃安危,与其他人一道离开了江府。

  街上还在戒严,城外已偶有鸡啼,天时,已是四更中了。

  李敬思快马到宫门口时,宫人御卫已等他多时。不等人下马喊见,宫人先迎上来,道是“陛下吩咐了,李大人来了尽可行马往思贤殿,不必下马,也不必卸刃。”

  李敬思迟疑了一瞬,将那只抬起的脚又夹回马肚子,又往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快马直冲宫门,里头守着的御卫齐齐往两边散开,让出条道来。

  宫墙里的甬道,很久没跑过马。所谓八百里加急,入了宫,也得慢下来。沉闷的马蹄声回荡,很容易让人想到一件往事。

  那年梁成帝驾崩,前太子魏熠身残。其原因,传的沸沸扬扬,就是魏熠酒醉失德,宫内纵马。

  李敬思一身宫衣被血染了大半红色,血腥味随风一路从宫门直飘到思贤殿门口。宫人抬来脚凳供其下了马,又急急进了门。

  尚未向皇帝请安,众人只见这位御林郎“哧啦”一声拔刀在手,凶神恶煞往皇帝床前跑。

  宫人暗卫俱是一惊,跳出来正要格挡,却见李敬思转了身,背对着魏塱,刀刃对着昭淑太后,惊喊:“贼妇怎在此,保护皇上。”

  昭淑太后手在椅子上摸了又摸,没答话。魏塱轻招手,示意几个暗卫无需动手。眼见李敬思对峙片刻,大概是昭淑太后并无动静,他盯着不放,脸却侧了些,努着嘴喊:“陛下,黄家造反,黄靖愢不是个好东西,您不要错信……”

  到底昭淑太后是皇帝娘亲,他结巴一阵,嗓子低了些,说:“您不要……错信谣言。”

  错信谣言,魏塱轻笑了声,微不可闻。他早知道李敬思寻了好些大儒作老师,平日瞧着也是长进颇多,今日,怕不是急了些。

  是该急些,他想,不急才不正常。

  魏塱轻道:“敬思收了利刃吧,朕为人子,岂可眼睁睁有人对生身母亲刀剑相向。”

  李敬思看着昭淑太后,犹不肯放下刀,辩解道:“她……她是……”

  魏塱加重了语气:“她是,朕的生身母亲。”

  李敬思这才缓缓放下刀,但还是一脸戒备盯着昭淑太后,仍未行礼。

  魏塱不以为意,吩咐取把椅子来,又问李敬思:“朕等你许久,宫外如何了。”

  李敬思仿佛才反应过来,也确定了昭淑太后不能威胁到当今皇帝,忙单膝跪地,道是“他离开时,黄家成年男子,已被尽数格杀。”

  魏塱连咳了好几声,锤着床沿喝问:"卿敢如此,黄大人乃是朝廷重臣,怎可不审而罪,不召而斩。

  你……你你……“他又咳数声,吕禾薮冲到床前急切道:”陛下万不可动气……"说着又招呼左右递上只汤碗,里头茶汤是早早试过一直暖着的。

  魏塱喝了两勺方喘顺气,目光刚落到李敬思身上,又是一阵胸口起伏,指着李敬思道:“你……你……”

  你怎么样?

  他吩咐左右:“先将此人给人朕,给朕……押入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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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2章 恶路岐

  有暗卫走上前来,却磨磨蹭蹭不曾立即将人架起。李敬思跪伏在地,连连磕头喊“陛下明鉴。”

  他道:"臣奉皇命往黄府去,入得府内,黄大人邀臣往内室一叙。臣以为……他……他……为天子长辈,今晚之事,定是和陛下有些误会,意欲进入内室详问究竟。

  不料进去之后,这狗贼图穷匕见,言说……言说……“他抬头,看了眼皇帝,又慌忙埋下脑袋,低了些声调道:”言说今夜皇子降生之时,就是……就是陛下驾崩之时。"

  屋里一片寂静,李敬思忐忑片刻,再抬脸看皇帝似乎并无动怒,续道:"他又说,刺驾……刺驾只是个幌子,为的就是让陛下调遣御林卫搜查。

  这样,他黄家乱军就可以冒充御林卫,在京中各家横行无阻。杀尽……杀尽魏姓王爷,屠……屠尽大梁臣子,以后这个天下……就是他黄家的了。"

  李敬思好像越说越是气愤,忽而抽身站起,扬刀指着昭淑太后,不时回头道:"陛下,虽然昭淑太后是您生身母亲。可臣近日所习,古来不乏太后专权之事。皇帝年岁渐长,则日益相争,常有毒妇不顾母子情分,毒杀亲子,另立新皇。

  臣……“他回头,深恶痛绝,信誓旦旦:”臣亲耳听到,黄靖愢说幼帝登基,则太皇太后临朝,他许诺臣,只要带着北城御林卫立即归顺,则赐臣功勋爵位,世代享富贵荣华。"

  李敬思再次跪倒在地:“臣,臣享天恩皇眷,习圣人贤书,岂能与这等不忠不义之狗贼沆瀣同气,臣……”

  他叩头,再起,此刻才丢了手上刀:“若臣逾矩,令陛下为难,臣愿以死谢罪,以赌天下悠悠众口……”

  刀柄在地上跌落弹起,余音在房间里绕梁不绝。离魏塱下令将李敬思拿下已过去许久,可那几个宫人御卫,还站着,没有伸手的打算。

  这一番话,说不上文采斐然,好歹勉强能符合一个朝臣该有的辞藻,果然是有长进。听李敬思说话,从来就是个趣。

  魏塱回想着刚刚“谣言”二字,忍不住发笑,面上却心痛不已,连连扼腕,不时看向昭淑太后。好像怕他的生身母亲受不住这刺激,当场气绝身亡。

  只是昭淑太后坐在那,一直坐的稳稳当当。从魏塱说“宫外传消息,反贼已被就地格杀”时,她就坐着。

  她说她不信,不信自己哥哥反在今夜,也不信黄家已经覆灭。她不信御林卫传的消息,不信当今皇帝。

  宫里头这么多年,谁不知道,最是人口里的话信不得。她坐在那,她说她要等,等魏塱说的胜负。

  实际上,她在等,等魏塱敢出思贤殿的宫门。唯有当今皇帝胆敢跨出这个门,才足以证明天下已经太平,纷争已经平息。

  其他的,她什么也不信。

  即使李敬思进了门拔刀也好,怒骂也好,又或是说黄家已被灭门也好,她还是不信,仍是那样坐着,威严与端庄并济,仪态不减分毫。

  直到李敬思无话再说,叩头在地,她依然不信。稍等片刻,见众人皆不言语。昭淑太后嗤笑一声,讽道:“皇帝吩咐你们拿人,都死了不成,还不将这乱嚼舌头的畜生拖下去?”

  昭淑太后坐了许久,魏塱便在床上躺了许久,也看了自己的娘亲许久。他目光还在昭淑太后身上盯着不放,手却伸向宫人,示意扶自己起来。

  再好的艾草汤药,皆不及李敬思这一枚还魂灵丹。魏塱起了身,披上一件袍子,正坐于床榻,先喊李敬思平身伺立一旁,向着昭淑太后道:"母后容禀。

  朕年幼之时,便曾习得,谓之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既然李大人指证母后与兄长勾结窃国,那请母后自辩。朕,绝不偏听偏信。"

  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屋里艾草味一瞬间浓烈许多,使人神清气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