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369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薛凌连个犹豫功夫都没,笑道:“我说你能在蟾宫折桂,是苏家花了五万两银子造的登天梯,以后就别当是自个儿生了双凌云翅。”

  她嗤笑:“你爬上去的而已。”

  没等苏凔反应过来,她又忙不迭补道:“不过,你也莫担心,羯人那档子事,人家连本带利赚回去了。”她似真似假的感叹:“到底是奇货可居。”

  门外李敬思大呼小叫,随即跟着小厮一起进来,各端着一个炭盆,原是刚才听了吩咐去点的。恐薛凌二人谈话不足为外人道,李敬思进门前先喊了一嗓子。

  苏凔仰躺着漠然不语,似乎连眼珠子也未转动一下,薛凌笑笑偏了头,冲着李敬思喊:“快点快点,冷死了。”

  小厮炭盆还没放下,看见地上残渣碎瓷的,惊道:“这是怎么了。”说着急急搁了手上东西,上前收拾。

  薛凌笑道:“你家主家气性大,亏得我会劝人,你再去熬些来,我与李大人灌也给他灌两碗下去。”

  小厮捡了手上碎片,不恼反喜,冲着薛凌施了一礼道:“那真是托两位贵客的福。”

  苏凔这两日都拒用药,他自是不怀疑薛凌等人。要真能劝得,那属实感情好。不管怎么说,此处虽不比别家老爷屋里安逸,好歹草木都过的舒服,下人也甚是舒心。一朝树倒,谁知要沦落到哪家去?

  闻说李敬思等人要强灌,小厮只巴不得快些。忙应和了两声,又抬脚往外跑。

  人刚走,床上苏凔喘气一声比一声急,好似下一刻那气就喘不上来。李敬思一个箭步奔到床前,看了两眼,又看着薛凌问:“这是咋了,莫不然你我还是赶紧去请个大夫来。”

  不等薛凌应答,他急道:“也别你我了,你且瞧着,我自个儿驭马去快些。一会你先给他灌两碗,别的等我来了再说。”

  说罢也转身离了屋,薛凌先前那句灌两碗本是个口头话,这会好似成了真。瞧见李敬思急急然,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咬咬牙喝斥了声:“别喘了,这会死了也赶不上跟苏姈如同路。”

  苏凔再偏转过头去,许久喘气声才停,他攒了攒身上力气,还待问问那五万两之事。没料到是薛凌先开口,是他甚少从她嘴里听到过的落寞和萧条。

  她说:“宋沧,我进屋时。怎么……怎么瞧见院里的松柏,好像都褪色了。”后续一句微不可闻的询问,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种树,怎么会落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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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4章 恶路岐

  她还在惦记宁城外的苍松义塚,当时过去,瞧见青青翠翠,茂盛的不得了。怎么苏凔这院子里,连松柏这种树都染上了灰白之色。

  由来是近世交道衰,青松落颜色。

  苏凔蠕动嘴唇,好歹把话问了个完整:“什么五万两,我从未听说过。”

  薛凌撑着膝盖,语气平缓:“就是苏姈如花了五万两银子,从各处拆了题,都给你演习过了。”想起齐世言当时还在主理礼部,没准这钱他也收了一份,她说着话便忍不住笑。

  苏凔许是有所误会,恍若回光返照,瞬间掀了被子不顾疼痛挺身坐起,捂着胸口喘了两声,复伸手指着薛凌,看脸色是想骂,也不知是无力还是忍了下去,只哑着嗓子喊:“你……你诳我。”

  薛凌撇开脸,扯了扯嘴角,凄道:“我诓你什么,我做什么要诓你。莫不曾,你以为我说出这事,只是为了让你掂量自个儿斤两?”

  她嗤得一声:“你未免小觑于我,也小觑你自个儿”

  宋沧越发不信,气道:“那你为什么要说与我知,你为何此时说与我知。你分明是就是……”

  “我不想说与你知。”薛凌高声打断他,顿了顿,换了个温吞语气:"我不想说与你知。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听说这事儿。

  但是,我今儿个说与你知,不是想告诉你你有多无能。我只是……“她看向别处,徐徐出了一口气,才缓缓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世道有多烂。"

  苏凔欲言,薛凌又抢白道:“你输了。”她回转头来看着苏凔,坚定道:"黄家事,是你输了。

  当时你与我作赌,以黄续昼之死为注。若魏塱正,你就前恨尽消投明主,若他不正,你要如何,当时我没让你说。

  能否请你现在告诉我,君不正,你要如何?"

  她问的急,却没等苏凔答,又道:"明明黄续昼是生老病死,魏塱为了巩固皇权,不惜将自己外公从地底下刨出来开肠破肚。

  这些事儿你一清二楚,为什么你还要觉得有来日可期?

  明明朝堂之上臣子君王相互猜忌,明明后宫之中妇人儿子争权夺利。明明你身在其间,所见所闻比我要多的多。

  为什么,你宁肯在这苟延残喘,也不去抽刀断水?"

  她问宋沧,又像是在问生命中的所有人:"为什么你们非要紧紧抱着个已经裂了的罐子,缝了又缝,补了又补,就为装作无比辛苦的样子来显是自己的丰功伟绩,德被苍生吗?

  裂了就是裂了,裂了就干脆摔了,换个新的不好吗?"

  苏凔总算插上话,艰难道:“摔了,摔了要伤多少性命,要拆多少人家。你见缝补艰难,好歹有物可用,摔出一地残渣来,又剩的了什么?”

  薛凌从思绪了回神,看了看苏凔,垂头笑道:"但凡离远些,又怎会被那罐子碎片所伤。能被伤到的人,无非就是离的近,日日想着伸手从罐子里掏出些什么来。

  我就不信,你不知道苏家都做了些什么勾当。

  她依托于你与沈元州交好,又踩着我跟江府连手。往日霍家在时,与皇后霍云婉是闺中密友。又以家中银钱,动了京中瑞王眼眸,还与永乐公主牵扯不休。

  这些人,本就是各有其位,各司其主。一朝争斗起来,最先死的,本就是那些两面三刀的货色。

  当日你与苏远蘅因羯族限市令一案,被霍准构陷下狱。你以为,若真到了最后,弃车保帅,谁才是那个车。"

  苏凔眼神略有动容,语气却还坚定:“远蘅兄是他的亲生子,母为子计,也是人之常情。”

  薛凌实没想到苏凔是这反应,愣了愣道:“你知道这件事?”她不信苏凔乍闻此话会如此平静以待,只当是苏姈如早早有过说辞。

  苏凔轻摇了摇头,道:"何须知道,尚未发生的事,说来何宜?揣测而已,便是当真如此,也不该苛责于夫人。

  难不成,要人家弃血亲,救他人?古来凡俗知多少,门客程婴几何见?当时之事,本就是因我而起,真要家兄替我殒命,妄增罪孽而已。"

  他腹处疼痛难忍,伸手搁着被子按了按,这么几句话的功夫额头已是汗如雨下。薛凌本是动怒,瞧见苏凔手上动作又闭了嘴,扭着脖子道:"你要死就死,反正我没杀她。

  要她命的是永乐公主和霍云婉,要不是我调虎离山,苏远蘅当晚也要跟他娘一起上路。

  你若真跟苏姈如情深,该磕头作揖谢我救了苏远蘅那条烂命,不是在这指桑骂槐埋怨我没救到苏姈如。

  要不是我三番两次挡着霍云婉,她早早将苏宅烧成一堆灰。"

  薛凌说的又快又急,好似但凡有个磕绊,说出来的话连自个儿也不信。她忍不住偷眼瞧苏凔,暗想这人好一副道貌岸然相。

  别的也就罢了,当初下狱,难道就真的愿意替苏远蘅去死?

  她想起那年明县春水,在落水的那一刻,自己是清清楚楚咒骂过的,为什么不是薛璃去死。

  然现在想想,事后也曾庆幸过幸好不是薛璃掉水里。这么一看,苏凔所言,也并非不可信。然她虽信,却仍旧不屑,说什么幸好和甘愿,无非就是……没有真的到那一刻。

  可这世事见得多了,真就到了那么一刻,宋汜也是愿意替宋沧去死的,她这会子却没想起来。

  苏凔几个叹气,知道不是薛凌杀了苏姈如,虽还愤愤,到底有所缓解,另道:“你当晚,在做什么。”

  薛凌只当他是已经认了自己所言,心头一喜,急道:“我杀了黄靖愢了,我当晚亲自去的黄府。当年黄家那个老不死和霍准勾结,致使平城孤战无援,宁城不战而降,总算苍天有眼,这俩蠢狗都死在我手里。”

  她示好一般,垂头凑的近些,劝着苏凔:“等你好了,你我一起去一趟平城,也能给我……我爹和你父亲倒杯薄酒,祭他二人在天之灵。”

  她忙着解释:“那五万两的事,我非说来埋汰于你,我只是想告诉你。”薛凌咂舌,重新整理一下措辞,无奈道:"你瞧,你能高中,并非因为自身,却也不是因为苏姈如。

  除却那五万两银子,更因为是梁成帝三年期满,皇帝理当不问相而亲政。他需要个外人,既不是黄家党羽,也非霍家枝叶。最好是无名无姓的白丁,连京中人氏都不是,只能牢牢依附皇帝一人的那种孤臣。

  你瞧见了,那五万两只是个窗户缝,你透过这窗户缝往里看,不是徇私舞弊,就是卖官鬻爵,不是私心争斗,就是权欲熏心。

  你有满腔才学又有何用,始终只是这些人手里的一枚棋而已。他们将你放在哪,你就在哪,与你是谁毫无干系。"

  她往外看了眼,低声道:“你瞧李大哥,他今日之地位,又是因何而来。宋沧……”

  她看着床上躺着的人,还是怀着无尽期待,期待一个故人可以在知晓前因后果之后真正的认可她。

  薛凌道:“大梁的气数……尽了。”

  苏凔好似体力不支,耷拉着眼皮子问:“你就是,这么骗过你自己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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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5章 恶路岐

  她顿口,笑意悉数碎在脸上,嘴角蠕动数下,什么也没说出来。苏凔的小厮大呼小叫捧着新的汤药进来,说是幸而一直煨在炉子上没断过火。

  抬头见是薛凌一人坐在屋里,眼里有垂泪之相,当下心里一个咯噔,左右瞟了圈奇,道:“李大人去哪了。”

  说着话看了眼床上苏凔,又偷眼打量薛凌,暗忱这女医者面色不佳,该不是自家大人时日无多。多看几眼,又觉薛凌甚是面熟,好似见过不少次。

  幸而薛凌也没给他多少探究机会,伸手接了汤药来,笑道:“李大人看你家大人身上外伤也是个麻烦事,特去请我家伯伯亲自来瞧瞧,你备些寻常饭食先给他用些吧。”

  小厮应声答是,将药碗勺子一并递与薛凌。只当薛凌是个常来常往的医家娘子,见过不足为奇。

  往日薛凌作为齐姑娘时虽有来回,苏凔却是惯常不喜人在跟前伺候,底下人本是打个照面的功夫,又兼气度周身与在齐家时天壤之别,一个小厮实实不敢乱攀扯。

  听说苏凔要些东西吃,忙慌慌去了,屋里便又只剩薛凌与苏凔二人。她再没生怒,舀了一勺汤药吹了吹,未言先笑。

  笑过才自言自语道:“算你福气深厚,我长了这般年岁,就没……”话间略顿,续道:“给哪几个人喂过药。”

  说罢又吹得一口,想着好歹今日大小也算个节儿,莫不然还是给老李头烧两张。她记起上回给老李头喂完药,人不久就没了,后悔的紧。

  早知人要没了,也耐心劝的几句,何必临死与他置气。她看苏凔,笑道:“你赶紧吃些喝些,明儿个也去送苏姈如一程。”

  苏凔没答,只重重喘了口气,听着跟默认一般,薛凌觉着跟狗顺毛一样,得再捋两下,又哄了句:“反正我问心无愧,她的恩我还完了,你要觉着有愧,总不能连送都不去送。”

  话是这么个理,苏凔偏过头来饮了一口,想着明儿个无论如何也要去送苏夫人一程。薛凌瞧见他张嘴,眉眼笑作一处,又连舀了几勺往里灌。

  苏凔终对男女大防有所顾忌,喝过数口后推辞道:“我自个儿来吧。”说着撑起手就要来接,牵扯到伤口处又是一阵疼痛。

  薛凌向来没想过阴阳之分,忙将碗拿开,连连道:“不妨事不妨事,我闲着也是闲着。”她心存讨好,哄着苏凔道:“你躺下,我说个好事与你知。”

  苏凔不以为意,恹恹道:“什么好事。”

  薛凌一抖手,笑道:“昨儿个陈王妃来与我辞行,给了我齐家祖籍详细所在,还说……”

  话没说完,苏凔急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

  他这才反应过来,疑道:“如何是辞行?”

  此事没什么好瞒着,也瞒不下来。苏凔现儿个不知,无非是朝事还没传到他耳朵。薛凌絮絮叨叨将陈王妃离京一事讲了一遍,话间断断续续刚好把那碗药给苏凔喂了个底朝天。

  许是汤药热气入腹,苏凔脸上多了几丝血色。闻说此事,他颇有开怀,却不是如薛凌想象的那样追问齐清霏可在,而是连连感慨了数声陈王妃大义,能在此紧要关头捐出全部身家,也算给别的王公亲眷做了个表率。

  话音才落,他忽而又直视薛凌道:“……几……几位王爷也是你?”

  薛凌正对上他目光,立即摇头如个扇叶子,镇定道:“不是,我只杀了黄靖愢一家。”她想着,这会实不好承认,还是再缓缓。

  果见苏凔长舒口气,好似但凡她认了,他能马上气到咬舌自尽。大概还有些许不信,苏凔又问:“不是你,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瞎话张口就来,薛凌捧着空碗,丝毫不带磕绊道:"黄靖愢与昭淑太后密谋造反,宫里皇子一降生,就是魏塱死期。

  你想想,一个新生婴儿要登基,免不得文武百官反对。除非,魏姓的其他王爷都死了,只此一根独苗。"

  苏凔道:“你如何得知这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