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445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沈伯清愈发莫名其妙,然今晚见薛凌行事本就毫无道理,大家吃喝俱同,实挑不出疑点。行走间不忘看了眼里屋,苏银正一勺一勺给苏远蘅喂。

  他回软榻处瞧着妻女,道:“估摸着你俩别的也吃不下,喝点粥吧。一会出了城,路上颠簸,腹中空空,脾胃受不住的。”

  那姑娘听话端了碗,妇人却是哽咽道:“我哪吃得下……老爷……”

  沈伯清复安慰道:“三两天而已,只两三天辛苦些。”他指了指熟睡的孩童,道:“也叫他们起来用些,不然明早醒来怕是哭闹不休。”

  妇人犹哀怨:“这会子,我都吃不下,睡梦里醒来,他们哪就能吃得下。何不备的妥帖些,马车咱们日前也不是没用过,哪里就要赶在这一时。”

  沈伯清重斥道:“糊涂,咱们是奔命去的,你当游山玩水呢。”

  妇人转脸抽噎,那姑娘快速喝完了碗里粥,转身轻拍了拍俩孩童,待人半醒后,又哄道:“咱们赶早去城外玩呢,快些吃了换衣服吧。”

  因年岁尚小,半梦半醒迷糊间连在哪也分不清楚。男童说好,女童说困,今日便不去了。

  姑娘拿起勺子半哄半逼各喂了小半碗,寅时中末,恰是睡意正浓,苏银才来收碗,两孩童已然又倒在软榻上沉沉睡去。

  薛凌在墙角捏着那半块饼子不放,目光涣散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这会也无人注意她。待吃食用具撤下,即有人呈了衣衫来。

  与沈家各人一一分过,苏银方问起沈家下人,只说底下衣衫也都备好了,赶紧换了吧。

  沈伯清略颔首,信步走出屋外,再进来与苏银道:“人在外候着,你带他们去吧。”

  苏银躬身,依言要往外,突儿看到薛凌还在墙角,手上饼子还剩稍许拿着,笑与沈伯清道:“小人也去催催那位少爷。”

  沈伯清摆手,苏银行至墙角,喊了一声,薛凌方回过神来,看了看苏银,又看了看手里碎饼,突而嗤笑一声,三两下全数吞到了口中。

  苏银都愣了愣,只说她那会乖戾无非做给沈伯清看,现在沈伯清已然将钩咬死了,大可不必如此。

  薛凌嚼巴两口咽的顺畅,瞧见苏银目光怪异盯着自己,无谓道:“怎么了。”

  苏银笑笑道:“无妨,小少爷若是没吃好,方才……”

  “我吃好了。”她拍了拍手上粘着的饼屑,一语双关:“什么时候走?等的烦。”

  苏银颔首道:“正要去给沈公底下人送衣服,换好衣服咱们便启程了。”

  那饼屑怎么也抖不干净样,她在衣服上蹭了两蹭,又翘首去看暗处沈家人,絮叨一般低声道:“送饭这活儿容易,换衣服有些艰难,不如让我底下的去做。”

  苏银一样轻声:“那再好不过。”

  “薛暝在外头,你与他说是我说的。”

  苏银颔首离去,薛凌看姓沈那一家子还在一堆,生离死别的,总是话多,这些人已然不值得挂心了。

  她看自己手,白皙素净,纤尘未染,偏她忍不住还想抖,好似能将整只手抖落才够畅快。反正刚才那肉饼,肯定不如绿栀娘亲做的好吃,可惜就是自个儿当时没吃到。

  所以这玩意成了明县门口的馒头,不吃难熬,吃也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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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4章 洗胡沙

  她在这翻来覆去的难熬中一点点熬,只觉的这片刻光阴有百十千万年那么漫长,怎么沈家那一群蠢狗,话就说不完呢。

  薛暝推开门,环视一圈,才发现薛凌在外屋窗角处,整个人缩在一张摇椅上,晃晃荡荡,似乎在悠哉等天明。

  他轻出了口长气,微笑走过去,带了一手血。

  薛凌听见动静,缓缓转过头来,看他一脸放松,知是外头的人都了结了,跟着也自在了些。目光下垂才看见薛暝手上血还在滴,笑道:“怎么你也去了。”

  只有在伤口近处才会浸一手,大家都是杀人越货干惯了,身上沾点常见,手上带血还是不多。想来是趁着沈家下人接衣服那一瞬直接戳了七八个窟窿,反复间抽手不得,所以鲜红直染到手肘处。

  薛暝垂目笑道:“我瞧着妥当些。”

  薛凌又在衣服上蹭了两下手,方抬脚下了地,道:“你别跟着。”说罢站起整理了衣襟往里屋去,过屏风中厅处时与沈家人算是擦肩而过,然她目不斜视,混若那家人不存在一般。

  沈伯清心下稍有嘀咕,终按而不表,暗道自己多心,现人都到了这,饭也吃了衣服也换了,再作猜疑除了徒生恐惧,别无它用。何况这位薛……

  他忽而想了片刻这“薛”,该是何人姓?然这个姓是大姓,阿猫阿狗都叫得,并无说道之处,沉吟之间,仍是那安慰理由,这位薛小先生,行事本就疏狂,方才并未有不符常理之处。

  薛凌径直往里,走到苏远蘅床前,笑道:“差不多了,你起不起啊。”

  苏远蘅索性连眼睛也闭上,道:“不成啊,呆会还得还回去,这个个六七尺长,百八十斤,天光大亮的,怎么还啊。”

  薛凌略偏头往外看,发现沈伯清也朝着自己这方看来,忙颔首笑的一脸和煦,嘴上却嘲道:“这看门的狗还不好哄么,拿个贴身物件给闻闻,它就不咬人了。你倒是快着些,我还去还去接另一个呢。”

  苏远蘅道:“那你去拿,我命不久矣,躺了这会没下会。”

  薛凌愈发笑的灿烂,道:“埋了自有千秋万载躺,怎么说是没下会。”嘴上如此说着,话落却是对着沈伯清目光快步走到了一家人面前。

  打量了几眼那睡着孩童,薛凌道:“方才我与苏远蘅说,来问沈大人讨个贴身物件。”

  沈伯清奇道:“这是何意?”

  “等会咱们就出京了,若京中能瞒久些,那咱们路上就多一分太平。”

  沈伯清立马明白过来,笑道:“小先生的意思,是让人拿着老夫的东西在京中冒充老夫?”

  薛凌道:“说冒充倒也不必,沈元汌还在朝,只要沈老大人有个衣角配子在人眼前晃荡晃荡,皇帝顶多是派人暗中守着沈府,断不会掘地三尺要把人挖出来。”

  沈伯清霎时悲痛难掩,低念道:“元汌他……”

  薛凌忙告罪:“不好意思,我非……”话没说完,那榻上男童睡梦中忽而猛咳两声,沈家姑娘应是当人惊梦,立即俯身上去搂着轻拍了两下背,沈伯清跟着看了过去。

  谁知男童睁眼张嘴就要猛哭,才发出个哭腔,跟着又是咳的上气不接下气,紧跟着女童也呜呜咽咽要醒。

  薛凌皱眉,猜是小孩子体弱,毒发的快。也不知如何,见了这等场景,反起了狠意,唯恐一旦人死了再也骗不到沈伯清,续接着催道:“如何,沈公可有?”

  沈伯清方才只顾着两幼童,并没瞧见薛凌神色有变,现见自家孙儿哄不好,更是心生焦急,随手指了换下来的旧衣道:“我随你们走的急,身外之物一概没带,只一些贴身物件,和那堆衣服放在一处了,你瞧着能用就拿去吧。”

  说罢自己也俯身去摸了摸幼童额头,愁道:“这是怎么了,突然哭成这样。”妇人伤神应答道是“大半夜的,成人尚经不住,小孩子哪受的住这般吓。好端端的乳娘也不让跟着,这一路还不知要受怎样的罪。”

  沈伯清不耐又有些不忍,重重“哎”过一声还是压着嗓子劝:“也不是一路,咱们到了棱州,就好了。”

  到了棱州,就好了,以后,且有着沈家的好日子。他想这么劝,说话之前无意偏头,看见窗外已有了隐隐曙光。

  曙光,怎么……底下人换个衣服要那么久?不是要急着上路么

  他又转头去看薛凌,看见薛凌拿着一柄短剑在沈家人换下的衣服堆里挑挑拣拣,不时将一些小物件拿在手上看。

  自己的玉扣,夫人的耳坠,女儿的镯子,还是两个孙儿的金锁。

  这些东西……送捐需的伙夫断不可能拥有,所以都不能带着了,一并拿了下来,这位薛家少爷,要那么多干什么?

  他不愿也不敢细想,幸而两个孩童好了些,只是刚才咳嗽,有些轻微脸红。哄着躺下,沈伯清揉了揉额头,对着自家夫人道:“咱们到了棱州,就好了。”

  话落自己都有些恍惚,这句话,方才是不是说过了?

  他偏头再往窗户处看,薛凌携着一身曙光汹涌而来,手上抓着乱七八糟各种东西,笑道:“沈大人真幸运。”

  她将各样东西都放在软榻上,尤其是两个金锁摆的端端正正,唯独那个玉扣捏在手里没放。进沈府的门,这玩意就够了。

  沈伯清呼吸渐急,不自觉退后一步,无端想张手挡住软榻上几人,强笑问:“这是何意?”

  薛凌将那个玉扣举起细看,是个四面“沈”构成的中空骰子,里间丝丝绕绕镂雕的不知哪路花草,总而甚是精巧。

  她笑道:“这东西,当年我也有一个差不离的,可好玩了。”说罢收了手,道:“当年我走的时候,与我阿爹吵架,娘亲早死,弟弟也不在,哪像沈公如此好运,还能天伦共叙,夫妻同榻。”

  “你是……你是……”他颤声间,许久问不出话,身后姑娘探出半张脸,横眉问:“你是什么人?”

  话刚落,黑血顺着嘴边掉了一地。妇人尖叫连灯火都划破,沈伯清急急回身去瞧,那姑娘喘着道:“不防事……不防事”,抬眼见薛凌还好端端站着,一嘴血沫问:“你是什么人?”

  薛凌纹丝未动,半晌徐徐道:"直如弦,死道边,曲如勾,反封候。

  我来给沈公,问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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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5章 洗胡沙

  沈伯清手搭在腰间,尚有不死心问:“你是……你。”他边说边回头看,瞧见躺着的孩童嘴角也渗出血来。

  再看薛凌,大抵这会换了一张冷漠面皮,再不是沈府里的讨巧公子,他终于看出些许面熟。

  面熟……可自己不该有个这么年轻的熟人。

  他不敢再想,不知是按了腰间什么东西,数声清鸣接连响起,却无一人到来。

  薛凌将玉扣收入囊中,道:“我姓薛,单名一个凌字。”

  这名字也太过遥远,沈伯清恐慌之下压根没记起是谁来,他也顾不上去咂摸着“薛凌”究竟是谁家儿郎,只连连向外看。

  没理由啊,今夜跟着自己的都是沈府好手,忠心耿耿,就算和人打起来,总该闹出点动静,没理由这片刻功夫,一个人都没了。

  他看外头又看榻上,妇人已然呆若木鸡,自家女儿咬牙苦撑,两个孙儿气若游丝。这模样,分明是中毒了。

  不应当,他看薛凌,连连摇头道:“不应当……不应当。”明明众人吃的是一样的东西,一盆水里捞出来的碗。

  不应当,他没问毒在哪,应不应当都是防不胜防,问也无益,他颤声急道:"不应当,你既对那些事了若指掌,一纸迷信给了天子,沈家早就万劫不复,为何今夜要大费周章把我全家老小骗出来。

  不应当,不应当。"他复自言数声,猛偏头去看里屋,原是苏远蘅胸前沾血含笑走过来,脚步声响格外清楚。

  人到跟前,先与沈伯清拱手施了一礼,复转与薛凌道:“你不是赶时间,怎么还在这耽搁。”

  沈伯清伸手指着他道,插言道:“不应当,你苏家西北在来往我儿尽知,你敢如此行事?你今夜如此,可知明日如何?”

  薛凌奇道:“怎么他反而发的慢了?”

  苏远蘅道:“这药性如此,气血快发作就快,孩童最甚,成人次之,老人更次。”

  薛凌了然,笑道:“赶时间也不在这一时半会,我三两句话说完便走。”

  苏远蘅跟着笑,道:“如此甚好,省了我提你搬椅子来,这具身子,实实干不了重活儿。”

  两人一唱一和,混若身旁无人,沈伯清急且辱,正要破口大骂,身后妇人痛呼:“安哥儿!”

  原是那男童,已然没气了。

  薛凌与苏远蘅夸得真心实意:“这药甚好,一梦就去了。”

  沈伯清喘着粗气转身跪伏在床边,一手紧紧将男童揽在怀里,另手哆哆嗦嗦去探那女童鼻息。

  苏远蘅笑言:“是特意寻的,自尽之人,总是要寻个舒服法子,若是太过苦痛,事后有心人容易拿着个追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话未说完,沈伯清将男童扔回榻上,“蹭”声站起转过身来,急道:“是什么药,你们用的什么药,解药在何处,我孙女尚有一息,只要救得她,今夜之事,我沈家绝不追究。”

  他动作甚大,薛凌以为是要垂死挣扎,已然划了半尺恩怨出来,听得此话,失笑片刻,问得是沈府里沈伯清原话,道:“这话你自己信吗?”

  没料沈伯清道:“你姓甚名谁无妨,无非是要老夫性命,你救我夫人小女,都是妇孺之辈,她们生不起浪……你救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