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450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眼前别无它事,一如既往的门窗桌椅雕花帷幔,又缓了缓,薛凌才撤了手,狠意上来,只说是睡糊涂了,没来由还被个蠢货吓住。

  人死了无事,还能哭到壑园里来?生死了无差,哭来了又怎样?

  她复轻喘了声,闭着眼睛抬脚要下床,那隐隐哭声又来,再听,确然是有个姑娘家声音,小的很,囫囵着只能听见“哎呀哎呀”,细听反倒什么都听不见了。

  薛凌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扯了架子上衣衫套着,快步走到屏风外,没好气道:“外头哭什么。”

  薛暝昨夜也是一夜未眠,听那会薛凌睡的熟,自己也跟着入定眯了会眼,听见人吼,翻身下来,往周遭环视了圈才小心道:“没听见谁哭啊。”

  薛凌抬脸瞧他,再听又实是听不着了,想来是哭的人离的实在远,自己里屋已然只能听着个调,这走几步出来便听不着了,薛暝没察觉也是正常。

  她甩了甩还没穿周正的袖子,道:“算了,懒得管。”反正这破地那么大,没准是哪个下人死了爹妈。

  薛暝点头作答,二人皆一般想,园里并无几个值得上心的,旁的人哭两声,自有人去搭理,犯不着薛凌来计较。

  这厢往外屋处拿帕子洗了脸,薛暝道是既醒了,晚膳不妨去白先生处吃,今日回来时说过的,好似今日逢消夏,要吃水斋,园里一并用了。

  薛凌将帕子往盆里一砸,不耐道:“那我若是睡死过去了呢。”

  薛暝忙道:“若是睡熟了,那自是不过去了。只是,沈家那头的事,总要再问得细致些。”

  薛凌瘪嘴,虽有不耐,想也是没法子,朝堂如何,早间是没说,该问还是得问。只往日逸白都是自行前来汇报,今儿倒要自己走过去,说的好听叫相邀……说的难听……

  她没继续往下想,软了口气抱怨:“一天天的,不是这样就是那样,我从没听过什么水斋,我不去,他还不是要过来。”

  这些弯七倒八的事情,越想越乱,越想越觉得人人有所图,事到如今,逸白也犯不上得罪自己,请自己过去,未尝不是在给面子,只是……

  薛暝温声劝,道是既园中有事,白先生忙些,又恐打扰薛凌歇息,估摸着明日才来。既醒了,睡前又得了话,过去一趟也好。

  薛凌默然算是认承,抬眼往门外看天时,只想着别去太早,赶着点就行。这一觉似乎并不太久,门檐外阳光还未见橘色,她张口要道“再等会”,耳朵里又听见那种微微啜泣声。

  蹙眉再听,目光与薛暝交汇,他也一脸懵,显然也是听着了,这声音还颇有耳熟。没等他开口,薛凌大踏步跨出门槛,循着哭声一路寻过去。

  转过拐角,又过回廊,听着是她住处的后花园子,正在寝房的后方,隔了一重假山俩花圃,无怪乎声音隐隐绰绰。这会走到前厢房来,开阔处顺风反倒听得清了。

  人走到隔墙圆门处,映入眼帘是园子角落围站了三四个丫鬟,各自躬着腰不知在瞅着地上什么。中间蹲着的那个,背影瞧来是含焉模样。

  薛凌停脚伫立在门口,垂目想了一瞬,蹲着的人上身是玉样雪锦的衫子,下身姜黄色罗裙堆叠在地粼粼如浮金,显然不是个下人打扮,自己住处,除了丫鬟,别无女眷,定是含焉无疑。

  以至于她又添迟疑,不知这大好光阴,这蠢货在这角落里哭个什么鬼,莫不然是……梦到申屠易了?

  薛暝站在身后,见薛凌迟迟不进,他不好先探身进去看,又听得里头姑娘家哀哀急啜了两声,跳脚一般念:“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离得近了,也听出是素日里含焉的声音,忍不住轻道:“怎么了。”

  薛凌回神,高呵一声:“都在那闹什么。”

  几个丫鬟齐齐偏头,含焉先回转脑袋望了一眼,才起了身,抖抖衣襟,小跑几步过来,抹着眼睛问:“你怎么来了,昨儿就不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说罢又往眼角抹了两抹。

  薛凌看看她,又偏脸往那角落里看,隔得远,几个丫鬟挡着,并没瞧出什么来。心下反倒松了口气,瞧不见是好事,几尺长个死人躺在那,没理由瞧不见,既是瞧不见,显然不可能是申屠易躺在那了。

  人这样怪,明知申屠易不可能躺那,她居然就担心莫不是申屠易躺那了。

  含焉看见她来回瞧,垂目好像有些不好意思,碎碎移了两步要挡住样子,薛凌懒得再作探究,冷道:“什么死了要哭。”

  又俩个丫鬟迎了过来,先道:“姑娘怎么今日转到后院来了。”又刻意逗含焉般努着嘴嗤嗤笑道:“没死的没死的,是只猫儿吃撑了,姚姑娘急着了。”

  话音才落,含焉跺脚道:“没死也要死了,哪里是吃撑了,就怕是尖刺卡着嗓子了,这可怎么办啊。”

  薛凌适才彻底放下心来,抬脚往里行至角落处,果见个尺余长的三花黄狸躺在地上张着嘴一声一声喘出气,肚皮高鼓,看上去比脑袋大出两三倍,带着畸形的怪诞。

  她畜生见多了,从没见过哪个畜生东西能把自个儿吃撑死,没好气道:“什么撑着了,这是不是要下崽了。”

  丫鬟忍不住哈哈两声,道:“姑娘,这可是只公猫。”

  薛凌没笑,又瞅了瞅,果然是,尾巴处缀着两丸子,公猫无疑。心下道见鬼了,问:“吃什么了能吃成这样,别是肚子生了虫。”

  几个丫鬟还是笑:“不是不是,昨儿见着还好好地呢,定是撑着了,奴婢早说与姚姑娘莫给太多的。”

  含焉急急上前两步委委屈屈念叨:“怪我怪我,哪知道这猫也能撑着。”说罢又蹲下去伸手轻揉着猫肚子,那猫不知是温顺还是真要死了,总而也没反抗。

  薛凌好奇,壑园是不缺吃喝,可特意拿来喂猫多不过捡两碗残羹剩饭,能切几条肉已是闲得慌,怎么还能撑死去,奇道:“什么东西紧着畜生吃,能撑死。”

  小丫鬟叽叽喳喳将事说了个大概,原是淮水北处开春晚,夏日来的也晚,咸淡水交界处有种鳌虾,三月底四月间肥籽现身,七八日脱籽就不见了踪影,再出来又得等来年,稀奇的很。

  那边渔人一到季节,就昼夜等在水里,捕了来,一路严冰护送进京。今年各处不太平,路上走的艰难,到了壑园里,就是这堪堪五月天了。

  薛凌听得是个奢靡物件,难为含焉能拿来喂猫,左看右看那猫一副命不长久的样子,也没太计较,只赶着话头道:“千难万难运过来,人没吃着,还能撑死猫。”

  旁儿丫鬟笑声银铃一样,抢着道是“就不是给人吃的。”没等薛凌问,三四个人说书一般各人说词,原这虾虽肥腴,运进京来给各家,却不是为着个吃肉的。

  宅中管事接了手,只吩咐刮下腹部指头大团虾籽,再将外层的撕开不要,唯取中间那小点,而后淘洗干净,封入新酿的酱油里,渍上三五月,过滤出来,穷尽物力,废极人工,取几滴鲜气而已。

  “虾呢?”

  “一并丢了。”丫鬟还在笑,说是冰的久了,肉味反不如新采的河虾,谁吃去。午间正要招呼人拾掇了要往外扔呢,恰撞上姚姑娘,闻着腥味还以为是鱼碎,要讨些喂猫。

  含焉答话:“是我瞧丢了可惜,想起这猫,就多拿了些来,哪知道吃成这样。”她没抬头,只顾揉那猫肚子,语间担忧不改,翻来覆去问:“这可怎么办啊。”

  薛凌手在腰间处蹭了又蹭,嘴唇抽动,良久转头看薛暝,强笑似要开口,却又没说出什么来。

  薛暝只当她是心疼这猫儿,上前两步跟着看了看,道:“不然试试让它吐出来,没准会好些。”

  丫鬟听得拍手喊:“哎呀,没准这是个法子。”

  含焉惊喜抬头问:“这可怎么才能吐出来?”

  几个人吱吱呀呀讨论着,说不然也学治病,去问白先生讨副催吐的药来灌下去。

  薛暝偷眼看薛凌脸色,一边敷衍这几个小姑娘,说可以试试,说着话间,那畜生东西好像是愈发严重了,嘴张的老大只有出气没进气。丫鬟哎呀声不停,一人忙说就去拿副汤药来,死马当成活马医。

  薛凌站在那,手还没从腰间拿下来,似乎是手上沾了什么东西,怎么也蹭不掉。天边斜阳染黄,风里尚有微微腥气浮动,不知是不是丢的虾子这猫撑死都没吃完。

  世事是怪,她想,临睡前听人说剖腹十人剜不出一粒粮。

  一觉醒来,畜生能被膏脂撑死。

  薛暝试探道:“不然,直接……掏嗓子试试?”貌若是在问含焉,实则是小心翼翼在问薛凌。

  含焉仰头,泪眼汪汪问:“这可怎么试啊。”

  话音未落,薛凌上前一步,冷道:“让开。”

  众人皆是一愣,薛暝了然她是要动手,张嘴想劝,薛凌已然蹲了下去,一手将含焉扯开,按住了那狸猫脖颈,道:“寻个趁手树枝来。”

  说罢直了右手等接,袖沿顺势退至肘处,露出一截手臂。薛暝还待说他来干活儿的好,含焉小声惊叫,唯恐薛凌伤了这猫,旁边几个丫鬟也霎时没了笑意。

  又听薛凌道:“算了”,登时将右手缩了回去,直接将袖口挽起,左手移到猫头上,稍一使劲,将猫嘴捏的开势更大,这会想闭也闭不上了。

  虽是半死不活,畜生被人拿捏时也挣扎的厉害,薛凌稍转头道:“按住它。”薛暝见这模样,断定是劝不住,转两步寻了个方便位置一并蹲下帮着按住,薛凌甩了甩手,并指就要往猫嘴里探。

  含焉愈急,焦声道:“这能行吗,这要是……这要是……这不是去取药了……不然再等等,这万一……”

  “算我的。”薛凌吼道,话里似有怒意,吓的周遭几人身子一震,再没人发出半点声音。她却又突然平复下来,淡然道:"算我头上,都算我头上。

  万一死了,就当是我宰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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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4章 洗胡沙

  说罢三指蜷着,两只并拢,半只手都塞到了猫嘴里,含焉“哎呀”一声转了脸,只听见“嗬嗬”几声呛喘,跟着一声猫叫极惨戾。

  几个丫鬟各自退了两步,不知是为着猫,还是为着薛凌方才凶相,含焉忍不住再回转来看,薛凌正慢慢往外取手,好似抓着了什么,但两只手指拈不牢实,拿的艰难。

  那猫嗓子眼才得了空隙,腹部一缩就往外呕,饶是薛凌眼瞅着再顾不得马上往外取手,仍被吐了一手腥臭,幸而薛暝按的牢实,不然这畜生不定得跳起来。

  她烦躁抖了抖手,再看地上一堆呕吐物之间有枚虾枪带血,正是虾脑袋上那根硬刺,方才探手进去就摸到,在下颌处卡的纹丝不动。应是这蠢货吃的多又急,腹中难熬,喉咙也不安生,这才躺这了。

  思量间猫又吐出些许,未消化的虾肉之间裹着血丝,眼睁睁瞧着肚子平了小半。薛暝松手站起,一面吩咐丫鬟去取水,一面撩起衣襟要擦,薛凌自没让他擦,只顾着自己甩的艰难。

  那猫脱了束缚,果真翻身站起,又呕得一嘴,转头跃过隔墙不见了踪影,含焉“哎呀”两声猫,又哎呀两声薛凌,又转回去看猫,好似一时之间不知哎呀谁好。

  俩丫鬟相觑几眼,复站回来,试探道:“这,这猫莫不然好了?”

  “真没想到就好了。”

  几句话后才记起身上有帕子,拿出来递给薛凌。薛凌默然接了,勉强将脏污擦去,顺手丢在地上,也没说别的,转身离开想回去拿块胰子洗洗手。

  云影暮色悉数袭来,薛暝小跑着追上,含焉与几个丫鬟在身上窃窃私语,一说这法子也太灵光了,一说寻常人哪敢伸手去掏,又说这是不是太冒险了点,没准明日那猫就没了。

  大抵含焉日常是个好相与,越说越没个边际,忽而间谁低低说得一句:“薛姑娘,今日也太凶狠了些。”

  含焉瞬间变了脸色,抬头瞧去,瞪罢一眼,却又没说什么。丫鬟见事不妙,赶紧找补道:“不是凶狠,我瞧是果断的很,你看那猫儿不是就好了,岂不比你我在这白白念叨大半个时辰强的多。”

  含焉缓和些许,微笑笑仍没说什么。门口又复有人大呼小叫,原是先前说要去取药的丫鬟回转来,跑到众人面前气喘吁吁道是没有没有,人喝的药且要熬着,如何立时给个野畜生变出药来。且拿了一方在外院煮上了,等着先。

  说完才见地上猫不见了,惊道:“哎呀,猫呐。”

  几个人又嗤嗤笑,边说边往回,含焉行至门口,莫名生出些忧惧,想回转头看,倒了也没回头。

  园子里郁色匆匆,草木气盛,中间夹杂着若有似无的鱼腥味,这些东西,模模糊糊的印象,远的像隔了十年八年。

  丫鬟调笑说是今日吃水斋,少不得有些彩头,要赶早了去,挑个好的。她便也跟着笑,说自己也备了些,一并分着玩。

  走出几步远,猛然记起,方才薛凌按住那猫头,和按着一个人没什么两样,左手卡住人头,右手伸过去,带出长串的血。

  就在……去岁。从胡地,到壑园,一度春秋尔。

  她飞快看了眼自己衣袖,确然是锦绣丝绸,并非皮毛葛麻,忍不住也心中念叨了一句,薛姑娘今日是狠了些,她本一贯是个狠人的。

  想想,狠有狠的好,去岁救得自个儿,今儿那猫也跳起来了。怎么着,薛姑娘是个好的。如此想着又开怀许多,念念与丫鬟,明日还要多瞧瞧那猫来不来,活与不活今日且做不得数呢。

  再过院墙,薛凌将手埋在水盆里搓了又搓,洗好几遍拿出来闻还觉着一股怪味在上头。手背处两道红痕也显眼,应是在猫齿上挂着了。

  薛暝瞧她厌烦的紧,道:“我来也好。”

  薛凌又大力搓了两下,随口道:“有什么干系,活了还好,死了倒一群人怨你。由得她们没那么胆子怨我,一时恶心换个清净。”

  薛暝不言,心说若真死了,一只猫罢了,自己再是个下人,除却含焉,旁的也没敢找事的。见薛凌又凑着鼻子闻手,嘴边只道:“我取些花露来,就掩过去了。”

  薛凌不置可否,实则手上已只有胰子清香,只她怎么闻都不对。倒也没接着洗,甩了甩手道:“算了。”又莫名交代一句:“你替我瞧瞧,那畜生究竟是死是活。”

  薛暝应声,垂头不自觉抿了嘴角。他素知薛凌心有柔情,常日难得见,今日突然窜出只猫来,寥作消遣也不错。

  殊不知,薛凌全然另作它想,暗忱死活皆是天意,今日也看看天意如何。

  收拾妥当,即往了逸白处。席面早就搭着了,外院是丫鬟下人,里屋是几个正主,热热闹闹的确像在过节。

  薛凌琢磨片刻,实记不起今日是什么黄道吉日,干脆懒得再想,总而壑园是医家,成天见的布施求祖宗,拜完这个拜那个。

  踏进里屋,旁余人并那老不死已坐着了,台子上有两伶人在咿咿呀呀唱戏,逸白还没到。

  座椅都在两旁,上头点心茶水不缺,见了薛凌进来,旁余人问安,那老不死也起身躬礼,只没等薛凌答,又坐了回去。

  两人都是正主,她小他老,起身算是给了好大的面子,不好再行苛责,薛凌也不计较这回事,自选了个舒适位置坐下,跟薛暝念叨:“不去外头台子唱,挤在里屋圈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