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468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从此处到胡人帐子不过隔了两三条溪流微末土丘尔,来回踱步多不过一个时辰,就算进到帐子里找人又花上些许时间,也不至于现在才回来。

  再看霍知衣衫如常,面色红润,显是没受到为难,这厮不是去吃羊了莫不然还去抓了个马。

  至于回来的人里没看到霍晓也不足为虑,多半是扣在那好吃好喝招待着当人质。

  霍知笑笑要答,尔朱硕抢道:“你居然真没死,也是个怪事。”

  他一本正经,汉话带了点口音,更像嘲讽。薛暝瞬间变了脸色,上前一步死盯着这人,手压到腰间。霍知也是一愣,左右看看,不明二人有何渊源。

  尔朱硕抬手,就着马鞭指了指远方平城道:“火燃的那么大,你倒怎么从里面爬出来的耶?”边说边打量薛凌道:“也不见有伤,你吃天神遣的鹿子了吗?”

  薛暝恐他要发难,死咬着牙没回头看。但此处别无它物,孤城而已。火燃的那么大,几时的火?她是从火里爬出来的吗?

  薛凌咧着嘴往后看,又若无其事转回来,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伱们能爬出去,不许我爬出来?”

  平城那把火,她都要忘了,没曾想过来就要提起。至于尔朱硕这个蠢狗,还真不至于有什么恶心思,鲜卑王都短短半月足以见得,他属实是没那个脑子。

  因此薛凌实不当回事,续道:“怎么才过来,我等的久,你们是瞎了狗眼,为难我的人?”

  草原少规矩,尔朱硕也没把她的盛气凌人当回事,道:“不是,是马迷了头,你这次的人蠢,说不清东南西北,喊我往东绕了好大个圈子。”

  见她二人又恢复如常,霍知愈发摸不着头脑,赔笑道:“姑娘见笑,小人是头回来此处,草色茫茫,我实分辨不得,只记得你说往东有河,咱们是往东的,没曾想往东去了也找不着人,来回兜圈子。”

  薛凌昂头,审视了他片刻,又挑眉瞧着尔朱硕道:“放屁,咱们这一群马,他的马从此处走,能找不回来?”

  尔朱硕道:“隔得远了,你不留味母,再好的马也寻不回来了。”

  “怎么远了。”薛凌嗤过一声,不屑去瞧那马。她小的时候,城中马跑百里,也不耽误回窝。所谓老马识途,正是这个理。

  也正因为如此,午间才由着霍知二人随意去,短距离间,马自会将人带回来。至于尔朱硕说的味母,是距离实在太远,那就要在原地留些独有的味道让马得以识别,这会显用不到。

  不过她懒得争论,大抵是拓跋铣多疑,将人盘查的久了些,故而编借口来说场面话,无关痛痒。

  她往歇马处去,旁人再没多话,薛暝瞪了眼尔朱硕,跟着转身去牵马。待人走出一段距离,尔朱硕驭马与薛凌凑的近了些,叮嘱道:“真的要留味母了,咱们那还好,马多气味大,你们这人少马少,走远了,马回不来的。”

  薛凌懒洋洋颠簸着身体,看着前方落日将近,暗想这狗就是不会说话,人跑远了都回不来,马回不来不是很正常?嘴上却道:“怎么就回不来。”

  “近处人死的多,血味大,马鼻子不好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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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0章 洗胡沙

  薛暝双手握着缰绳,只觉此人和薛凌过于熟络,幸而薛凌兴致不高,并无特殊之处。

  薛凌听见此话,也没什么反应,复淡淡笑着,任由马匹慢吞吞往胡人营地走。

  她早就说两地隔的不远,走马才走了一个时辰不到。原上星月升的早,西边太阳还没落完。日月同天,在京中是大凶之兆,此处傍晚反倒常见。

  过了水源处,便见胡人营帐连营帐一眼望不到头,薛凌笑道:“你们那片是火烧房子地飞沙住不得狗了么,全跑这来。”

  尔朱硕着实直人,大咧咧道:“不是,拓跋说南人的地好水好,咱们要搬一半去,以后牛羊更肥。”

  他倒问薛凌:“你来干什么,他前两日说你要来我还不信。”

  “他说我要来?”

  “是说你要来,前两日说的,还说你来晚了。”尔朱硕指了指帐子,道:“到了,下马吧,这里只能走进去。”

  薛凌依言停马跳到地上若有所思,拓跋铣知道自己离京往西北来,定是京中有人给他递了消息。知道自己走的,没几个,按理说也不能出卖自个儿。

  但此事问旁边这蠢狗估计是问不出来啥,省了口水,她大咧咧跟着尔朱进了帐区,反身后诸人甚是谨慎,唯恐有胡人发难。

  实则帐东区多为首领,没几個攻城的,全不至于看见汉人就双眼发红,一行人顺利行至主帐,门口守着的一见是尔朱硕,老远就转身进去传话。

  几乎是立时拓跋铣哈哈大笑迎出来,将胸前长辫甩至脑后,拳头在第一根肋骨处敲得咚咚两声而后张开道:“你来了,等伱多时。”

  算是个胡人礼节,霍知别有计较,方才他来,这位拓跋王嘴里对薛凌已是多有抬举,没想到见了面愈加客气,真是奇怪的很。

  薛暝微微上前了些,确保薛凌在自己能够着的范围。薛凌脚下没停,信步上前,直到门口横手也在胸前骨头上磕了两下。

  身后众人只当她是还礼,拓跋铣瞧的清楚,薛凌反握短剑,刃寒锋利,只需平推半尺,就能驾到他脖子上。他分不清平意和恩怨,还以为是当初挂着剑穗那把,又是哈哈数声,伸手亲自掀开门帷喊请。

  薛凌含笑抬脚,擦肩之畔,略偏头凑过去,悄悄话般笑道:“是候我多时,你等什么,等死啊。”话落顺势转头与薛暝招手道:“快点快点,吃口热饭。”

  说罢先往里,再转回目光往帐内看,登时一愣,里面人不少。胡人帐子不比中原房内屏风帘门,而是空空荡荡一览无余。

  正东方位是拓跋铣起居之地,西方是歇榻,桌椅皮褥乱搁着,中间则是闲处所在。这会一个架子搭在那,上头锅子咕噜噜冒着热气,底下不见明火,只一堆儿红碳忽散明暗。

  一群人围坐在旁,都盯着薛凌,霍晓亦在其间,更主要的是,石亓头戴兽牙,身穿革皮,也坐在那双目勾勾直视着她。

  薛凌一手将身后薛暝扯来推往前头,道:“你走先,热死了。”

  薛暝猝不及防,又飞快回神过来,帐里确燃着一堆火,比之外头温度高了好些,这些胡人是不怕热怎么着。

  薛凌顶在他身后,嗑嗑咬了两下上下牙,暗想这茬儿实在倒霉,当初死了一个申屠易也没把这小蠢狗弄回去,还是落到了拓跋铣手上,妈的蠢狗就是蠢狗。

  众人跟进来,拓跋铣方撤手进到里头,全然不知薛凌作何想,哈哈笑道:“来了来了,今儿在坐得都是熟人,且打个招呼,一会去外头吃饭。”

  又用胡语对着下属交代了几句,再对着看守霍晓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些人退开些,霍晓便回了薛凌这头。

  薛凌道:“我这人多,你寻个住处来,安顿一下。”

  “这是自然。”

  随即有人来领路,稍后薛凌身后便只站着薛暝与周遂即霍姓二人。底下扯了张褥子来铺开,拓跋铣道:“入乡随俗,随意坐些。”

  薛凌不以为意,解了外衫和头巾,一面道:“有合适的衣衫吗?热死了。”说着也忍不住去看那堆碳。

  胡狗就这德行,走哪都要烧一堆,也就是夏天了,冬日里要生七八堆燃着。不过晚间原子上凉,到时候会好一些。

  薛凌扇了扇迎面而来的热气,拓跋铣道是“南人的衣服没准备着的,寻常纱衣有,这就喊人取两套来。”

  薛凌点头称是落了座,拓跋铣指了指石亓,笑道:“你二人也该是熟识,怎么不打个招呼。”

  石亓看着薛凌,道:“熟识是熟识,是敌是友不好说。”

  薛凌只顾扇风,看都没看,嚷道:“熟不熟的都一样,我见胡人一个样,不叫唤认不出来。”

  拓跋铣复笑,又闻她道:“谁跟你说的我要来。”

  “江玉枫啊,。”拓跋铣从沸腾的锅里捞起一勺热奶往薛凌面前碗里道:"我还奇怪的很,你跑马过来,快点五日就到了,怎么这么久才到,再不来,我都要怀疑你死在路上了。

  是不是你们的皇帝和沈元州打起来了,路不好走?"

  碗里滚烫熏的薛凌眼眶也冒热气,迷蒙里问:“江玉枫递的话给你?”

  “是啊,信到了当天我就在等你。”

  薛凌笑笑伸手要端碗,摸到觉得烫手又缩了回去。京中都用上冰盆了,这蠢狗还在烧火。

  就说当晚无缘无故薛璃拦在那,原是江玉枫这厮在确定消息,早知直接告知他就好,省了薛璃吹夜风,却不知江玉枫拿这消息换了什么,按理说来,胡人已经给不了他什么了才是。

  拓跋铣又在说着话逗笑,真如他年旧友。薛暝反将注意力放到了石亓身上,此人面露凶光,明显来者不善,看服饰打扮,也该是个胡人首领,不知何时和薛凌起了恩怨。

  霍姓二人识得拓跋铣,见他与薛凌颇熟,皆有揪心自个儿西北之行不顺,各人剑拔弩张,水火滔天,她只顾狠吸了几次鼻子,像热的在抽气。

  拓跋铣真的知道自己来了西北,所以上午他断不会为难霍知两人,那马是真的迷路了。

  原来真的是死的人太多了,沾了太多血,良驹难识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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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1章 洗胡沙

  她在一团热气里像狗一样想去嗅得一丝熟悉的味道,十多年春草故梦如露如电,如泡影,漂浮在面前这碗灼热羊奶里。

  战事起了,总是要死人的。

  还是自己想的不周到,看见水里血丝漫布,就该想到死了很多人,马不识路,早作打算,白白在那傻等。

  她端碗,忽略先前聒噪,笑问:“如何,我走之前,便听得边关起了战事,怎么我都到了这,你还在草皮子上扎营,城很难攻吗?”

  拓跋铣笑道:"你的地方,难不难到问起我来了。城里兵多粮足,将也广,强行往城墙上爬,堆人头尔,你不心疼,本王是心疼的。

  休问这个,你倒说说,你来如何,我还当你要去宁城,作了两手准备,没想到伱直奔我这来了。"

  薛凌将碗中饮尽,起了身拎着勺子要再盛一碗,边捞边道:“我是想去宁城取了沈元州性命,哪想到你这烂泥扶不上墙,十天半月方寸未得,说什么兵多粮足……”

  她顿了顿,笑道:“将广是真的,我听说宁城霍云旸死后,那一干蛇鼠蚁虫都来了这,你打不过也是常理。”

  拓跋铣不羞不恼,手点着舆图道:“你说的还真是,本王也没想到,这破落地……”

  话未说完,薛凌飞起一脚将那吊着的锅架子朝着拓跋铣踹翻,一锅滚烫朝着拓跋铣迎面而来。

  他自闪身躲过,屋内众人齐齐拔了刀,薛凌端着碗,吹了一口,笑道:“说好地方。”

  拓跋铣利眼如鹰盯她片刻,甩了甩手上溅着的热汤点子,复坐下笑道:"你说的还真是,本王也没想到,这好地方,大半月还攻不下来。

  正想抓个人问问,为何往回数几十年,你们南人就不拿这当回事,打打就撤了,上回还空城呢,怎么这回本王真心要了,就死守不放。

  孤城一座,本王二十万大军困它三月五月,破在早晚尔。反正这城外就是我天神所赐,不缺壮马肥羊。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薛凌长出一口气问:“明天攻城吗?”

  “依你之见呢?”

  “歇歇也挺好。”薛凌指了指火堆,道:“我实在受不得这热,寻个凉快地儿呆呆。跑了一整天,晚上吃什么?”

  拓跋铣道:“你从南边来,那不是更热。”说着话起了身又招来底下人交代了几句什么。

  薛凌听不明白,手指了指一旁霍知,道:“我听不懂狗叫,他懂的,有什么事你避着点说,免得咱们当场打起来,我不占优势。”

  拓跋铣哈哈大笑,霍知忙低声道:“拓跋王是说,让那位去准备几头乳羊烤着,另备些奶酒给咱们洗尘。”

  薛凌搁了碗,牙咬着下唇嘴抿成一条线,一看即知在憋笑。她想胡人断没有“洗尘”这個说法,霍知实在委婉的有意思。

  拓跋铣指了指帐外道:"你既嫌热,咱们牵几匹好马,跑的远点,找个草清水凉的地方歇着,明日这城如何攻,后日咱俩的仗要如何打,再说。

  你何必话里话外看我不上,你南我北尔,凭什么生来就分高低。如今咱俩为何站在一处,不就是你想争个天下,我也想争个天下,用你们南人的话来说,一般英雄,当兑三两盅。

  走啊。"

  薛凌笑笑,垂目道:“我不是男人。”

  拓跋铣哈哈道:"你不是南人,你说不是就不是,你无非就是想听我喊声汉人,你是汉人,我是胡种。

  我们胡人,不在乎这面上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