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嗑南瓜子
薛凌抬脚要踢,孟行早有准备,只苦于身上兵刃进来之前被收缴了去,唯有以臂相挡。
孰料薛凌只是个虚招,手脚抬手,划过一个中护军胸前,闪身回过,血喷了一地。
孟行忙伸手将人后腰揽住,怒道:“你敢……”话没说完,另一只手忙按到了伤口上前。
细瞧才见薛凌下手极刁钻,恩怨之力,横开左胸,深可见骨,致命又不会立死。
那人咬着牙不肯喊疼,却见薛凌轻快回了坐处,道:“这里没大夫,你快些回去,上药就能活命。”
又与拓跋铣道:“记在我账上,借他两匹好马,遣百十千人护送。原上可是狼多,寻着血味来,怎么好?”
拓跋铣道:“甚有此理。”说着起了身,装模作样与孟行拱了个手,笑道:“先生稍后,本王去去就来。”说吧出了帐子。
孟行按着人不肯松手,两眼愤愤盯着薛凌道:“你敢……你敢……”他实没想到薛凌敢杀来使。更没想到薛凌敢如此恶毒,这人命将断未断,她派千人护送,分明是要自己走城门回去。
安伯若是开门,胡人就要顺势攻门。若是不开,就要眼睁睁看自己死在门口。
薛凌笑瞧着他,招手与薛暝说了两句悄悄话。孟行眼见那男人目光也盯过来,知她可能要对自己或另一个中护下手,骇道:“你究竟是谁,你究竟是谁,可闻不斩来使,你敢动我。”
薛凌轻巧坐下,笑道:“两国相交,不斩来使,你是哪国?”
孟行手一抖,指缝血如泉水,确实是,国之不国,他什么都不是。
薛凌道:"你莫慌,你能回去,喊话累的很,你回去传,除非城中守将人头作保,不然我要城中片瓦不存。
我姓鲁,单命一个落字,你知道的。当初我孤立无援,尚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取霍云旸狗命,今朝我有数十万胡兵在手,区区一个平城。
你以为我拿不回来吗?"
孟行压着手不敢放,外头一阵喧闹,拓跋铣进来说人已备好,单臂交于胸前,对孟行笑道:“失礼了,不如本王亲送你回去。”
孟行挣扎道:“平城虽小,身后是梁西北十六城,拓跋王如此行事,名声传出去,日后处处必然拼死相抵。”
薛凌道:“怎么,难不成各处现在已经准备恭迎王师了?”
孟行哑口,他总不能真的说是各处已在洒扫洗尘等着拓跋铣临幸。拓跋铣笑与薛凌道:“你去不去?”
薛凌道:“我这会去,讨不着东西的,你送人回去。”她与孟行笑道:“你备妥些,明日我去取。说好了,一个都别少。”
说罢扬了扬手,跟进来的胡人上前抽刀,将另一中护君腰身扎了个透穿,随后拔刀按压止血一气呵成,转手将两人扛上了马车。
孟行低嚎数声想对薛凌动手,众目睽睽岂能让他得逞,三五下挣扎,一起打包丢到了马上去。
他既知薛凌心思,拓跋铣也不用多言。何况薛凌说的对,平城有什么资格求和,献降的话,勉为其难可以接受。
一炷香功夫,千骑再至平城。三个人被随手丢到门口,两个中护军颠簸中失血过多,已是神志不清,一条命没了半条。
孟行背抵着墙,喘气道:“承蒙拓跋王好意,现我等已归故里,拓跋铣还不回还,是何用意。”
拓跋铣笑道:“大业未成,岂能功半而退,本王不亲自将你们交到城主手里,如何能安心离去。”
说罢对着身边人微努了下头,那人几对着城墙上高喊:“本王亲送贵地使君回程,请城主开道,人命关天,迟疑不得。”
鲁文安已得了消息,与袁歧共站城头,气的暴跳如雷。只说大梁百载,交战数十回,从未闻胡人伤了传话的人,今时如何这般。
然千骑虎视眈眈,如何能开,不开,就要眼睁睁看着楼下三人血尽而亡。
他二人不知孟行未上,只远远看着孟行身上带血,还以为三人被捅了几刀。袁歧与孟行亲如兄弟,近乎下跪求鲁文安开门。
他以前也是义气当头,第一回 心冷如铁,这门,无论如何开不得。两房对峙,直至落日燃尽。
孟行靠坐在墙上,面如死灰,心如烂泥。拓跋铣招摇退去,鲁文安仍不肯开城门,拗不过袁歧从密道出城,绕过来要替孟行收个尸,才发现孟行没死。
生不如死。
一刀杀了那俩中护军,未必这么难熬,难熬的是人在怀里不得救,脚在门口不得入。血从红到黑,从稀到稠,从温到凉。
从有到无,一点点一滴滴凝固在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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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6章 洗胡沙
袁歧冲到跟前,发现人还睁着眼睛,连摇数下,孟行方勉强回神些许,扶着袁歧艰难站起,道:“安伯不肯开门是么。”
这话问来无益,他身后就是城门,开与不开他最清楚。袁歧以为他怨对鲁文安,一手扶着一边道:“不怪安伯,万一胡人有埋伏。”
话落他自个儿叹气:“哎,开条缝也没事,马还能变个苍蝇冲进去。你哪儿伤着了,我先看看。”
孟行推开人,道是自己无碍,又看另两具尸体,阵亡之人,倒在哪好像相差不大。这几日城门口固然还算干净,然稍往远看,哪处没有惨白殷红。
袁歧也不当回事,打量一下孟行身上没明伤,道:“明日再说,咱们先回。”话落自转身四处看,确认近处无人方往密道口处走。
逼仄甬道里仅能一人弯腰,孟行忽而口不择言“是鲁落,就是她,就是她”他说:“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袁歧不知胡人帐子里经过,只当孟行对宁城事耿耿于怀,他在前头走不能回转身,唯应和道:“咱出去再说,不早认出她了吗?”
孟行似有失智,在伸手不见五指里用最肮脏心思去揣测薛凌,定是哪个瓦舍勾栏出来的骚货娘们跟拓跋铣睡了,龌龊肚肠,尖酸手段,他有些神志不清样跟袁歧念叨:"胡狗也是個色迷心窍的货,让个女人来定夺大事。
我不该去,我不该去,这个贱人不守规矩。"
密道本就气息不畅,情绪激动更是呼吸不顺。袁歧连连相劝,好不容易出了洞口,站到城内,将孟行脱出来,才问:“你说今日之事是她干的?”
孟行浑浑噩噩要吐,弯腰干呕片刻方道:“是她,是她,不是拓跋铣……真是怪异,拓跋铣为什么要听她的。”
袁歧道:“你刚刚不是说可能是两人睡了?”
孟行喘着气直起身,摇头道:“是吗?我这么说,大抵不是,她非绝色,拓跋铣也不昏庸,我见二人并席如双王,多不是床头货色。”
呼入几口夜风,心绪又平复许多,他指了指前院道:“不要站在此处,去……去找安伯,那女子极狠毒,咱们若不早做打算,将来必定会困死此处,绝无退路。”
袁歧应声,两人齐走找到了鲁文安。见孟行无恙,鲁文安乍喜,起身迎了两步道:“你没事,是我没想道。跟胡人打了半辈子交道,从来是个畜生,但往年也没见过伤了传话的人,今天怎么会这样。”
孟行摆手,将账中之事一一说明,又酸楚道:"安伯,正是她杀了云旸,她自己人了,主意是她出的,今日也是她动的手。
不是她听拓跋铣的,是拓跋铣全权听她的,安伯,你曾说你是这地儿的旧人,可曾识得宁城究竟哪位裨将姓鲁,有个十七八的女儿,文武都不错。"
鲁文安且怒且惊,幸好孟行无事,此话说来难听,但死两个中护军,总比死了孟行好。
他当真不知道宁城哪个姓鲁的守将有女儿,当年对宁城也不熟啊,只是宁城守将的女儿如何会跑到胡人那头去。
孟行又摇头道:"不知为何,她恨极了霍家。只怪当时她与云旸私话,我们未曾听得。
事后想来,云旸父亲曾为相国,朝中弄权,免不得要得罪人。安伯也知道,咱们都是跟过云旸的人,除非尽快去往宁城,不然再拖上几日,胡人定会一那女子所言,将南门也封住,到时候满城性命,无一生机。"
鲁文安暂不想撤,道:"沈元州那头也难的很,我们撤过去,胡人又到宁城,难不成宁城又要撤,一退再退,要退到哪,才能打住胡人狼子野心。
现在他又要造反,皇帝那也回不去了,跑到哪,不都是个死。"
屋内沉默,他反无谓,笑道:“人头尔,真有那日,我给她,替伱们求个活路。”
孟行哽声,垂头道:“安伯何出此言,霍家事后,若不是你,咱们这些人,只怕九族都没了,真有那日,岂能你去换。”
鲁文安又浑话数句,道:“你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我亲自去看看。”
孟行二人称是,各转身退了去。鲁文安冲到桌前,叹气声叹到一半蓦地收住,记起往些年常听见薛弋寒叹气。
大好的天道儿日头,有什么好叹气的。
现他坐到这位置上一年不到,舌头都快叹掉了。姑娘家,宁城的旧将,跟霍家有仇,和胡人来往。
想不出是谁,缘由倒能猜个七七八八,肯定是姓霍的那个狗没少干黑心事,得罪了谁。人女儿舍了沈家性命不要,宁愿和胡人来往也要弄死霍云旸。
只是如今霍家全族不存,还赖在胡人那头做什么。
他一动脑子就头疼,赶忙抓起碟子一叠白生生豆芽样事物要往嘴里塞,吞了一半,又扯出一半来放回原处。
战事吃紧,城里不比外头原子,草根都成了稀罕物,要省着点嚼,嘴里咵啦啦响,一如薛凌耳旁流水。
十九残月像个大白胖饺子,胡人营帐旁边就是水源,大大小小的支流蔓延往远方,最好玩的是原上一些草皮,看看鲜绿脆嫩,一脚下去,泅出一汪水来,移开脚,草叶又复原样。
她既爱恨浓烈,自是恨极了霍准,连带跟过霍云旸的一干人等都成了该死的蠢狗,尤其上回孟行妄图将她当场射杀在宁城城下,仇人相见,更是分外眼红。
因此闹了白日那出,全无德行负累,只作畅快的不得了。拓跋铣前脚带着人走,她自后脚寻了马来,叫着薛暝往原子深处跑了百十来里,直至星斗满天才还不肯回转。
夜色如水水如天,风月在其间。薛凌赤足站在浅水里,手伸往杳杳无边,掌心托住远处山峦,与薛暝道:“今年的夏天,是不是热了些,往年,我瞧那些山尖尖上,积雪终年都不化,怎么现在瞧不着了。”
薛暝顺着她手掌看去,山顶黑漆漆的,好像是没雪。这都快六月了,西北再冷,除非万丈崖顶,不然别处雪都该化透了。
他笑道:“可能山外山还有雪,我们这里化透了而已。”
薛凌缩手,转脸笑道:"你说的是,再跑远些,还能看着别的山,原子上的山也怪,孤零零的一座,又要跑好远,才有第二座。那些山又上不去,经年累月的杵在那。
不过“,她抬脚,踩着水往岸边走,裙角湿湿在涟漪沉浮,漾起星光都在脸上:”等我得了平城,至少能在这顺利呆到八九月,那时定要下雪了。"
薛暝弯腰拎她的鞋,头却偏着笑瞧她逐绫波过来,亭亭复纤纤,菀菀还翩翩。
他垂眼,轻道:“有那么早吗?”
“有有有,平城下雪早,记得年年八月,天就冷起来了。”薛凌极自然伸手去接鞋,蹦跳着甩开脚上水,道:“最迟不过九月初,鹅毛大的雪往人脖子里钻。”
她招手喊薛暝走,上了马还道:“你等着,到时候就知道。”说着勒缰往回走,身后一弯浅溪清如许。
只要离的远,就看不见水中血,沙中骨,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薛暝抿嘴上了马,跟着扬鞭去追。此时才五月下旬,就算八月雪来,也好有好长一段时间。
她与他,要在此处好长一段时间。
回得帐子里,有意绕着,还是撞上拓跋铣没歇。薛凌手执马鞭,扬脸道:“你是狗不困觉,还是存心在等我。”
拓跋铣未恼,笑道:“等你,就是问问,怎么你来了,城里头突然就来求和,可是有什么古怪。”
薛凌抬脚,擦肩过时哈哈两声,道:“蠢货,求什么和,他就是来确认下我是不是杀了霍云旸那个。你以为他来寻你,他就是来找我。”
走出几步,她又回头,得意道:“瞧见没,我把人得罪死了,平城绝无可能善了,你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往宁城去吧你。”
她愈顽劣,进帐之前不忘手横在颈,作了个划拉的手势。拓跋铣笑意不减,直到薛凌进去霎时横眉竖脸,喘气如马,对着身旁胡人叽里呱啦,说的是“无论如何看好石亓”。
只要胡人暂时不内乱,他早晚要将此人骨头一一切下来打上孔。
薛凌脚踩到里头,又是一顿,原霍姓两人在里间等她。看见人回来,各起了身上前见礼。
三两句废话后,原是怪薛凌行事鲁莽了些,而今又独自出行,万一有什么意外,京城那头不好交代。
薛凌兴头上不想与人计较,道:“我都是深思熟虑,不把平城的得罪死,万一人真降了,拓跋铣直接兵临宁城,没东西制衡他,杀沈元州容易,脱身可就难了。”
霍知性子柔和,笑道:“不必非得借故人之名,而今沈将军举事,正缺钱银,咱们只需扮作商官,也能近得身侧。”
薛凌道:“你这话就是拿人命去填,要填你填,我没人,我舍不得。霍云婉难道没说过,万事依我?”
霍知拉着霍晓赔了个不是,道是“担心姑娘安危尔,下次远行,至少多带几个人上”。
薛凌装作打哈欠应声,敷衍将两人送出帐外,第二日号角再响,拓跋铣依旧派人来请,问去不去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