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嗑南瓜子
茶室只余掌柜的和薛凌二人,不等掌柜的问,薛凌站起,一拍桌面,五柄剑皆被震到空中,她伸手接住了鲁文安那一柄。
正如铺子里想的那样,少有人肯吃苦去练力气,都是以灵巧取胜,她也难例外,拿着这柄剑,废力了些。但到底以前和鲁文安交手较多,知道其中关窍,舞起来辛苦,也没到不能支撑。
少女春衫单薄,身姿灵秀,与那柄重剑极不相配,一招一式却恰到好处,刚而不失其柔意,仿佛能劈开五岳三山,也能挑的住空气中氤氲茶香。
掌柜的端起茶碗,没有喊停,他过去所见万种风光,都不及这一刻眼底衣裙。
直至薛凌将剑尖凑到他眼前,他仍脸带笑意,看的出神,顿了一顿才将剑拨开,拍起了手道:“小店好久不见这般身手。”
薛凌将剑放回桌子上,刚平复了一下心绪,这会不在那么激动。端起茶饮了一口,看着掌柜道:“见笑了,这是故人之物,不知掌柜何处觅得,开个价吧。”
掌柜道:“既是故人之物,今朝物归原主,小姐取去无妨。要说这来历,在下还真是答不上来,陶记铸铁,也收铁,在梁上下都有分号。多有人拿些兵器来典当,只要成色不错,铺子里都收,想来,这柄也是如此。”
薛凌又摸了摸剑,这是鲁文安常年不离身的东西。“无主之物”,那就是……。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荷包摸出来整个丢到桌子上道:“我就要这柄了,这里的钱肯定够,你铺子里可有剑谱之类的东西再一并替我寻些来吧。”
“有有,您稍后”。掌柜的走到门口,唤来伙计交代了一声。一会就捧来一摞,还有一本单独拿着。
“您瞧瞧,看上哪本,送您了,不必添钱”。掌柜把册子悉数推到薛凌面前,格外摸了一下那本。
“既如此,索性全给我了吧”。薛凌正把剑拿袋子裹起来,没注意到掌柜小动作,非是她狮子大开口,而是钱包有多少钱,她总是有数的。买两柄剑绰绰有余,若不是鲁文安的剑,她没准一半都给不到。
“是是是,您不翻翻?”掌柜的颇有些失望。
“不用了。”
“那我叫人包起来,送到小姐府上”?掌柜的有些不死心,这个姑娘不过十七八,说话却滴水不漏,他套了七八回,仍是没问出是哪家的小姐。
薛凌已经收拾好了剑,将袋子背在身上道:“不必,我拎着走就行”。掌柜的打什么算盘,她焉能不知?莫说本就不打算透露身份,这会买的东西更加不想外漏。于是又加了一句:“掌柜的该知,话多的人,没什么好结果。”
掌柜挑了门帘道:“是是是,既然同在京中,以后就是朋友了,在下是想着上了什么好货先紧着小姐看看”。他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随口编了个理由,薛凌也不继续追问。二人下了楼,短剑和书早已装好,她拎着出了店门。
掌柜的在后头一直看着她消失在街角才回身。兵器铺本就少女主顾,何况,是这么个主顾。
宋府的门又被扣响,还是那老头来开的门。不等他开口,薛凌先赔笑道:“打扰老伯啦,刚落下东西,特意又来一趟,可要通传一声?”
“不用不用,齐小姐自进来寻了少爷就是,老头子是看着那些闲人的。”
薛凌便跟着去找苏凔,既然今日李阿牛不当值,说不准还没走。她本是要叫铺子的人递到状元府里来的。后头不想多生枝节,又存了一点私心。
她舍不得那把剑再被别人碰,定要自己一路护着亲自交到李阿牛手里才行。剑有些锈了,还要好好打磨一番。丝线也得换了,重新缠一遍。这些都得好好交代一下,还要李阿牛加紧练习才行。
“给我的”?李阿牛接过剑袋子有些不可置信。薛凌去而复返,刚他还以为找苏凔有什么要紧事,没想到是专门给自己送剑来的。自己与这个齐小姐不过两面之缘,何故如此。
“是啊,是啊,你拆开来瞧瞧喜不喜欢”。薛凌语气里尽是雀跃,眼睛也亮晶晶的看着李阿牛,十分期待。看的苏凔都有些不明所以,这也有些太热情了。一旁苏远蘅还没走,只是没凑过来,远远瞧着,也觉得薛凌这样真是少见。
他二人都误以为薛凌是对着李阿牛,焉知薛凌想的都是,她鲁伯伯的剑,又要重见天日了。就好像下一刻,鲁文安能拍着她脑袋喊“崽子”一样。
好在李阿牛并未看到薛凌期待眼神,没惹出什么误会,他正全心解袋子。重剑无鞘,缓缓将布囊退下,那柄青铜剑渐渐露出全貌。
李阿牛右手握住剑柄,将剑身平摊道左手掌心。他自学武用的就是刀,御林卫也是佩刀,这会却觉得自己错的离谱,他该适合用剑才对。就是眼前这柄,仿佛为自己量身打造,长短合人心意,轻重恰如其分,没有半点不称手。连剑身上那些斑驳锈粒都无法给人带来一丝一毫的不适之感。
薛凌问:“你可喜欢?”
“喜欢,我喜欢,齐小姐你哪寻来的”。李阿牛看着剑,眼珠子都不转,只顾着点头。
“你喜欢就好”。薛凌笑着低了头,露出三分女儿羞涩来。她寻得一件旧物,又补了新人一份亏欠。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那些失去的,会像这柄剑一样样找回来,而李家渔村一事,她也能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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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运筹
薛凌又把手上包袱递过去道:“里头都是剑谱,虽说勤学苦练,但有门道可入,总是快些。”
李阿牛仍不肯丢了剑,一手拎着,一手接过包袱对着薛凌连连道谢。他初来京中之时,毫无根基,入御林军里受尽白眼。后来苏凔高中,有人知道了他和状元的关系,才收敛了些。难得有个姑娘对自己这样看重,既惶恐又感动。
薛凌道:“阿牛哥不必如此,你且练着,多与人交手找找感觉,自有所成,你且寻块石头来,我帮你打磨一下,这剑有些年头了。”
李阿牛听她如此说,赶忙找了块青石料。薛凌蹲下身子,磨的格外用心。不一会,剑身恢复光亮,俩人都看的喜不自胜。
薛凌是为着鲁文安,可惜为陌生男子缠剑太愉悦了些,不然她还能把剑柄丝线也换换。
李阿牛却是越发觉得此剑不凡,定能助他平步青云。
这一折腾,已经天光散尽了,薛凌没多做寒暄,婉拒了苏李二人送她的好意,自己往门外走。视线所及,看到苏远蘅仍立在远处,却没见到那会跟着他的两个人。
她到底也没多想,脚下步子未停。齐家里脸色本就难看,回的晚了更难看,虽没多在意,顾忌点总好过与人费唇舌。故而到了齐府门都懒得走了,直接翻墙进了院里。
难得今日没人在她房里坐着,在手上转了转买给齐清霏的剑,唤了一声绿栀。
绿栀跟见鬼了一样跑进来:“小姐…你什么时候回的,我一直在外面都没瞧见你。”
薛凌将剑递给她道:“你把这个给五小姐送去,就说锋利的很,要小心些,不要胡来。”
“小姐,你讨好五小姐有什么用,这府上她又说不上话”。绿栀嘟囔着没动,她以为薛凌是觉得自个儿在齐府无法立足了,想让齐清霏帮忙说两句好话。
“你去吧,回来收拾些薄的衣衫,明儿回陈王府”。薛凌将剑塞到绿栀手里,不再多做解释。独自走进里屋,仰面倒在了床上。她鲁伯伯的剑啊!剑回来了呢,人去哪了呢?
容易沉溺于回忆里的人,要么是回忆不怎么美好,要么就是现在不怎么美好。很明显,薛凌两样都占齐了。故而一思量,情绪就控制不住,翻身坐起愣了一会,又坐到了书桌前。好久没拿笔,砚台里墨干了又起了裂纹,到桌上取了些温热茶水泡了好一会才化开。
好在她不拘这些,取支笔随便蘸了蘸,若有所思的描着那些百家姓。唯有这些横平竖直,才能缓一些心中躁郁。
描了一会,绿栀在外头叫着:“小姐,大小姐过来了。”
薛凌顿了一下,她还以为齐清霏会更过来,不知这齐清猗找来何事。桌上都是废纸,她将笔顺手一丢,走到外屋坐下看着齐清猗。
绿栀识趣的退了出去,齐清猗施施然过来坐下,先摸了一把小腹,才缓缓道:“下午爹爹叫我过去,有心将你的婚事交由陈王府做主,他跟娘亲打算带着几个妹妹回祖籍地颐养天年了”。
一边说着,齐清猗就红了眼眶,死死的捏着手里帕子,不敢看薛凌。
薛凌嗤笑了一声,这齐世言真是比兔子还溜得的快,这意思,就是任陈王府自生自灭,任她薛凌是死是活了。
“三妹妹…。”。齐清猗凄楚的喊了一声。三妹妹冰雪聪明,无须多言。何况,多言又有何用,总不能留着一家人在这担惊受怕吧。
“我的婚事,自该我去与爹爹说道说道,你先回去收拾东西,明儿一早回王府”。薛凌不管齐清猗还坐在那,自己先起身往外走,甚至都懒得喊一声大姐姐了。
这齐世言想一走了之,哪有那么轻易的事儿。本来她还没想到这层,这会倒是被提醒了一下。若自己和陈王府牵连太深,最后嫁入江家,也必定惹魏塱生疑,得想个法子才行。虽一时半会没有好的计较,但这齐世言是决计不能走的。
齐世言仍旧雷打不动的在书房呆着,不同的就是今天门直接被人推开了。薛凌一脸讥笑的走到他面前,将桌上纸张砚台一手拂了个干净。
“你…你…”齐世言握着笔杆子,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他是个文官,先和皇帝做了连襟,后头又成了亲家,在外是半个皇家,在内是堂正老爷,哪有人能当面给他难堪的。
薛凌跃起,坐到了桌子上,悠然晃着一条腿道:“我怎样?我来劝齐大人死了心,你三年前没跑掉,这会想跑去哪?”
“你……你……你想做什么。”齐世言倒退一步,离薛凌远了些。他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威压,可坐着的人,分明就是那晚楚楚可怜的无依孤女啊。
平意自袖中滑出半尺,薛凌扬了扬手,刚好让齐世言看到那半截利刃。而后凑近了问:“齐大人,无忧公主因何而死?”
齐世言没能站住,坐在了身后椅子上。这才刚三月下旬啊,他额头怎么一瞬间就爬满了汗?
甚至忘了自己前些日子还当着面前人的爹,不自觉就顺着薛凌话答:“是薛……薛……薛宋。”。他要说是薛宋两家连手造反,破梁胡姻亲,脑子里却是妹妹断肠声竭“大哥,我求求你……你救救无忧…你救救无忧…无忧回不来了。”
“你荒唐,我天朝上国,她多的是机会回来省亲,怎就回不来了?公主和亲,历代都有,不要妇人之见。”
“大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才十六”。齐妃看了看四周,低声啜泣道:“大哥,云婉告诉我,无忧是去死的。她不会骗我,我求求你,你救救无忧。”
“休得胡言”。霍云婉是什么人,能告诉自己妹妹这些。
几日之后,无忧死国,魏塱亲求齐世言安抚齐妃。数月之后,齐妃病逝。
齐世言绊着嘴唇,半天才把那句“是薛宋二人造反”说完整。他知的是,自己妹妹说无忧要死。不知的是,那时霍云婉还对魏塱有几分真心,故意告诉齐妃想试探一下齐世言。
明显,他通过了,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是通过了,靠着自己妹妹和外甥女两条命,又苟活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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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运筹
薛凌将平意整个滑了出来,用手指去摸索剑身,道:“齐大人想清楚些再回答,我说过的,你在饮鸩止渴,小心此时毒发身亡”。她不可能这会杀了齐世言,但吓唬一下颇好。
齐世言确实有些惊恐,他倒不是惊恐薛凌手中的剑,惊恐的是心头压着的石头被人一把掀开,露出恶臭腐肉来,这种惊恐比朝堂之上朝不保夕还要令人无法忍受。他吞着口水道:“你是谁…为什么问这些?”
薛凌紧盯着齐世言,好久才开口问道:“那齐大人究竟是知与不知”?这是她学来的拷问手段,沉默能让人更加恐惧。
齐世言还在强撑,手扶着桌沿,像是要把木板捏碎。嘴里一直重复:“不知,我不知,我一概不知。”
薛凌便轻巧跳下了桌子,沿着屋子边缘一边走一边看外头情况。她不放心魏塱,怕有人进到这齐府探情况。齐世言也没喊她,一直坐那静静看着。
查探了一番,起码这屋子四周是干净的。她小心谨慎是没错,只是没想到这次齐世言罢官是魏塱顺水推舟,所以根本没起疑。
回到书桌前,薛凌小声道:“齐大人哪也不要去,让夫人好好病着,我给你保外孙,你保着我。”
齐世言已经回了神,只是语气无力:“你到底是谁,与我齐世言有何过节,要与我一家老小为难?”
薛凌笑的有点调皮,从旁边笔架捡了支小号狼毫,就着砚台里墨,“费廉岑薛”四个字一气呵成。
真是好墨,她拿起来吹了吹,放的离齐世言近些,手指在那个薛字上轻点道:“多谢阿爹送的那一摞子百家姓,你看这个薛字描的好不好?”
“你。你”。齐世言说不出话。若薛凌刚刚未问无忧公主一事,他未必能想出薛凌在说什么,可这会,他是不敢去想。
薛凌将纸拿起来揉成团,丢旁边废画筐子里。低声道:“若让魏塱知道你齐家收留的是薛弋寒的儿子,还堂而皇之安个义女身份,恐齐大人死无全尸。那如花似玉的几个小姐,不知要沦落哪家为妓为娼,满足你家有个娼妓之女的心愿。”
她话说得难听,固然有恐吓齐世言的心思,更多的,是断定这老贼参与了无忧公主一事,陷害薛家。“所以,你好好在京中呆着,我叫你往东,千万不要往西。便是这会去找人告密,我死之前,肯定是你齐家满门先下地狱”。薛凌笑语盈盈,倒真像是和自己阿爹撒娇。说完也不管齐世言反应,拨弄着腕间珠串往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道:“江府的人上门,阿爹莫忘了,夫人一日不愈,我便一日不嫁。”
齐夫人哪还有什么病?这几日齐世言日日陪着,早就心花怒放了,刚薛凌过来,还看她提了鲜花匆匆往佛堂走。
齐世言病了是真的,从薛凌写下那一个薛字开始,他霎时病入膏肓,此刻瘫在椅子上,如一摊烂泥。
饮鸩止渴,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只当随手捞了根救命稻草,不想捡的是催命白绫。可他和多人所想一样,薛弋寒,究竟什么时候多了个女儿?还恰好来了他齐家。怪不得要保清猗的胎,薛弋寒是先帝故交,和他也算熟识,此人应是不折不扣的太子党,而今他的后人混进了陈王府,究竟想做什么?
可陈王府的夫人,是他齐世言的女儿啊。他才刚刚把全家从龙潭里扯出来,而今又落到了虎穴里去。
是天,是天要亡齐家,非人意能避也。齐世言在椅子上笑出了泪。
“阿爹怎么说”?齐清猗竟一直在薛凌房里没走,见她一回,赶紧问。
薛凌道:“早些去歇息吧,齐大人暂时不会走”。她知道齐清猗在担心啥,也没绕弯子。
“齐大人”?齐清猗狐疑的看着薛凌。
薛凌笑了笑,自己进了屋,她刚刚喊漏了嘴,干脆懒得解释了,反正她的身份肯定是瞒不了齐清猗多久了,装样子也辛苦。
齐清猗见薛凌不理自己,呆坐了片刻,也就自己走了,她不知薛凌是如何说动阿爹的,自己下午万般恳请仍不得其果。这三妹妹去了片刻居然就办到了。
这一晚,齐府几位主人家大多无眠,薛凌倒是睡的香甜。找到了鲁文安的剑让她十分欢喜。虽然这可能意味着鲁文安已经不测,但三年音信全无,本也没多少指望了。
起码,以后思人还有物可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