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中语
戚少麟步伐不稳地走到狭窄的桌前坐下,浑身锦袍玉带与四周格不相入。不过这处昏暗少亮,若不细看,轻易瞧不出他身上的装扮。
不过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面就上桌。
店家只当他是普通百姓,手上擦着桌椅,与他闲话:“这位公子您真是赶巧,再晚一刻我就收摊了,我娘子还在家里等我回去过节。”
这店家不过二十出头得年纪,话语间满是缱绻情意,想来是成婚不久。
戚少麟打量了他一眼,语气不明道:“你怎么就知道她在家等你?”
店家听了这话心中有几分不解,“公子玩笑了,我娘子自然是在家等我的,否则还能去哪儿?”
戚少麟嗤笑一声:“你还真当是好骗,她想去哪就去哪儿,难道你真以为她会留在你身边?你不过是个卖面的,又有多大本事能得她真心?”
这话充斥着戾气,饶是再好脾气的人听了都无法忍受,店家端走桌上的面碗,生硬道:“这位公子,我今日不做你生意,你去别家吃吧。”
戚少麟靴面抵着桌脚,稍一用力就将桌子推了出去,打在店家膝上,“就凭你也配说这句话?”
剧痛之下,店家手里碗打翻,一碗面就这样洒在地上。店家盛怒之下将空碗砸向戚少麟,被他闪身躲过后便要扑上去与他争斗。
周围其他摊贩与他相熟,见状纷纷上前拉住他,“钱二,和气生财,别打!”
京城这样的地方,一脚下去都能踩到几个官,谁知对面这人是什么来头,若是运气不好惹到了有名头的,吃苦的还不是他们老百姓。
钱二年纪轻,自是受不得这气,嘴上嚷道:“我不怕他!是他先挑事,就是告到官府去我也占理。莫不是他自己没本事,留不住娘子,才见不得别人夫妻和睦!”
戚少麟摇晃着站起身,面露狠厉:“你再说一句。”
“就是再说十句又如何?”钱二怒道:“凭你这样的人,我想也不会有姑娘愿意跟着,但凡姑娘长了眼,都得绕着你走!”
戚少麟迈出一步想要出手,可酒意上头,连方向都有些找不准。眼看就要歪倒,幸而斜后方突然跑出一人接住了他。
适才人多,丁擎宇将人跟丢了,跑了几条街才找到这里,不成想见到的却是这样一副场景。他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丢到桌上,语调肃穆:“今夜之事都不许说出去,否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不等这些人回话,他撑着世子往侯府方向走。
翌日,丁擎宇与庄远到书房例行禀报寻人的进度。
戚少麟衣冠整齐地端坐在案前,认真翻看公函。
一夜过后,他又恢复了那副矜贵公子的模样,与昨夜当街同人争执时判若两人。丁擎宇不动声色地观摩他脸上的反应,一时摸不准世子这是还记不记得昨夜之事。
直到两人说完,戚少麟都没从书函中抬起眼。
良久过后,他们才得到回复:“不必找了,她既然不想待在这儿,一心要往外走,那便死在外面最好。”
退出书房,庄远扭头小声问身旁的丁擎宇:“宇哥,派出去的人是要收回来了?”
丁擎宇皱眉,只觉庄远这样的人,恐怕这辈子也教不会了。他心底念一句“朽木难雕”,开口道:“再多派些人手,一有消息立即禀告世子。”
第63章 (修)
金风细细,梧桐坠叶。
清晨,惠城西街上人行寥寥,秦玥打开田氏医馆大门,拍了拍手后坐到木凳上捣药。
门前光线晃了一下,有人进了药房。
她头也不抬地问,“是问诊还是买药?”
那人没应答,秦玥疑惑地抬起头,一个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所有光亮。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犹豫着又开口问道:“这位公子?”
她眼前陡然明亮。
那人缓缓走来,阴鸷的目光钉在她身上,冷声开口道:“秦玥,原来你在这儿。”
秦玥猛然惊醒坐起,大口喘息着。
她愣神片刻,看清周围的布置后,悬跳的心才稍稍安稳下来。斑驳的墙壁,狭窄的木床,这不是京城侯府。
屋门“吱呀”一声,一人斜身探入,“小师弟,醒了?”
他身形和戚少麟差不多,秦玥不禁又想起了方才的梦境,调匀呼吸后蹙眉道:“你怎么又不敲门?”
“我进我师弟的屋难道还需要敲门?”裴洵大咧咧地进屋,习以为常地坐到她床边,“再说,你这又不是姑娘家的闺房,讲究这些做什么。”
他身高腿长,这般坐着不舒服,嘴里嘀咕道:“这什么破床,坐都坐不下。”
这间屋本是用来存放药材的,逼仄昏暗,放下一张床都实属勉强。秦玥猜测田逸春应当是已经看出了她是女儿身,所以才要她一人睡这儿。思及此,她不禁生出几分暖意。
裴洵抱怨完屋子,瞥见她的脸后敛眸道:“又做噩梦了?流这么多汗。”
秦玥抬手擦了擦湿濡的额角,开口问他:“你这么早来做什么?”
裴洵这才想起正事,“师父又出诊去了,徐娘子身体不适,让我们去看一看。”
他虽然在这待了两三年,可正经学到的医术还不及只来了五个多月的秦玥,这种需要诊病的事都赖着她。
徐娘子为人和善,师父又隐隐对她有意,秦玥自然上心,立即将裴洵赶了出去,穿戴梳洗完毕后提着药箱去了隔壁。
一番略显生涩的望闻问切后,她缓了脸色,对徐娘子道:“应当只是感染了风寒,没有大碍。徐大娘若是不放心,等晚些师父回来后,再叫他看一看。”
徐娘子即便带有几分病容,脸上那份笑意仍是不减,当着裴洵的面打趣道:“你又不是洵小子,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尽管开副药来。”
她说完取下腰间的钱袋,数了钱就要给秦玥,说是问诊费。
秦玥连忙推拒,“万万不可,我们平日里受了您那么多照顾,这些都是应该的。”
徐娘子坚持塞到她手里,“我知道你们最近日子难过,这点钱虽算不得什么,可总比没有强。”
秦玥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疑惑地看着她,“徐大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田逸春一人熬得辛苦,徐娘子也没想对她隐瞒,将自己知道的讲给了这个小辈。
他们药铺原是别人的,每隔五年要交纳一定的租金,否则东家就要收回去。田逸春心善,医病救人时向来都往低了收钱,这么多年日子一直十分拮据。想来他也不会有多的银钱交租金,所以这段时日忙得脚不沾地,不是出诊就是外出采药,也是为了多凑点钱。
秦玥听完后都噤了声,师父在他们二人身上也是花了不少钱的,这样一来,他们岂不是成了累赘。她问道:“那租金需要多少?”
徐娘子说了一个数,据她所知,是田逸春决计拿不出的。
诊费到底还是收下了,秦玥闷声回到药铺,师父还未归来。
裴洵守着铺子无趣,见她也没精打采的,浓眉一皱道:“师父成日板着一张脸也就算了,怎么你也学了这做派了?”
秦玥咬着下唇思索片刻,接着道:“师兄,你看着铺子,我进屋一趟。”
回了屋,她从床下找出自己之前携带的物件,翻到最底,露出了几张银票。
离开京城后,她仔细检查包袱才发现里面除了一些银两外,还有几张银票。戚玚对她倒真是大方,生怕她被戚少麟找到。
这些东西她来到惠城后就没打开过,现已过去了这么久,她也不曾听到有何搜查的消息,事情应当已经淡化了吧?
她看了眼银票的数额,足够了。
到了午膳时,田逸春总算回来了。
师徒三人围坐在小桌边用膳,桌上绿油油的两菜一汤,裴洵一坐下便冷着一张脸,不悦道:“师父,我每日送药采药,专是吃这些得饿死在路上了。”
田逸春挑起眉梢,睨了他一眼,“一顿饭吃三碗,就连下地的牛都没你能吃。”
一顿饭便在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中吃完。收拾过碗筷后,秦玥回屋拿了银票,随即到了后院找到田逸春。
田逸春正在晒药,见她来后将一篮草药递给她,“你将这些晒好。”
都说医者仁心,秦玥觉得这话实属不假。她来这药铺五个月,对店里的收支稍有了解,如此困顿下,当初田逸春还收留了她。虽然他面上对她总是冷冰冰的,可性情至善,从未曾有过嫌弃埋怨之语,像是真的当她是徒弟了一般。
她边散开草药,边小心问道:“师父,最近您是不是有烦心事?”
田逸春不耐道:“小孩子别操心这些,你和那个小鬼顾好店里便行。”
这话便是承认了。秦玥思忖再三,从衣袖里摸出一张薄纸,当着他的面放到架上晾晒的草药上,“师父,我想你也知道我···但我向你发誓,我绝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来此也只是躲避仇家。这钱是我带出来的,您拿去应急吧。”
说完,她笑了笑,小步跑出了后院,留下那张褶旧的银票明晃晃的在日头下。
***
京城地牢。
戚少麟擦拭着手上的血迹,眉目凛然地走出牢房。
庄远觑了一眼牢房内奄奄一息的犯人,心下一惊,世子这几月手段未免也太凌厉了些。这就是想招,也说不出话了。
迈出大门,戚少麟淡然开口道:“什么事?”
庄远惴惴,思量片晌还是决定听丁擎宇一次,忐忑开道:“秦、秦姑娘有消息了。”
戚少麟擦手的动作一顿,不辨喜怒道:“不是让你别找了?”
庄远只觉受骗上当,正想着如何解释时,又听世子沉声问道:“在哪儿?”
他松一口气,将收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禀明:“之前惜雨那丫头说,秦姑娘离府之时除了带走空白路引,还有几张银票。属下根据票行查出了银票的票号,再叫票行留意这些票号在哪兑换过。今早有信来报,说惠城出现了一张。”
“惠城。”戚少麟咀嚼着这两个字,将手中沾血的白帕扔在地上,“她倒是跑得够远。”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地牢,步伐洒脱利落,但宽袖下的手却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庄远紧跟其后,不知下一步是要如何,“那世子,接下来可是要派人去惠城继续查?”
“不必。”戚少麟一脚踏上马车,留下一句:“我亲自去。”
“可京城还有···”庄远作为一个忠仆,自然要劝诫一二。
“戚玚那先不必紧逼,且安插人手看他究竟和昭王有何联系,至于其他,等我回来再做决定。”
庄远叹一口气,自世子从泾州回来,便越来越不似从前了。情爱果真是害人的东西,难怪自古有“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至理名言。若沾染上便要性情大变,他情愿一辈子独身。
他驾着马车询问:“那我们何日出发?”
“马上。”
***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药铺租金之事已经解决。
秦玥在惠城的日子平静如水,并未听到任何官府搜查的消息。想来也是,任是戚少麟再神通广大,惠城远距京城千里,他如何能得知自己在这儿。
再过一段时日,自己也该出发去古禹了。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她和裴洵也走得越发亲近,那人闲来无事便要拉着她到城中游逛。两人去得最多的地方便是永福茶肆,只因那能边喝茶边听书,而裴洵最好这一口。
今日茶肆里人多,到了下午仍是坐满了一大半。两人挑了一张正中的桌子,点上一壶清茶便兴致盎然地听台上人说书。
这话讲的是一个英勇将军奋力击退敌军的故事。秦玥听过一半,发觉这好似是父亲年轻时征战南蛮的事,没想到竟让他换了个名,讲得有模有样。
相较于她,裴洵显然是听得有滋味得多,兴起时还要揽过她的肩,拉着她感慨几句。
秦玥对他这动手动脚的行径已是习惯,左右他是当自己为男子,也没什么坏心思,便由着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