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绿窗红袖
丁嬷嬷在大户人家混了一辈子的人,这份眼力界还是有的。
只是这样的好物件,怎么会出现在这丫头头上了呢?
这也不是这贱丫头配使的东西呀?
这时候,一旁的芳儿适时地插话进来,只听她十分得意地道:“昨个儿老太太专门赏了这白玉簪给姐姐,还说这白玉簪就姐姐一人配使,别人都不配的。”
菱月嗔了芳儿一眼,道:“就你话多。”
菱月又转向丁嬷嬷,就见她半是得意半是羞涩地道:“这样的好东西,我原是不敢要的。可昨个儿老太太也不知道怎么了,非要赏这个给我。我也只得戴着罢了。”
两个人一搭一唱的,其中透漏的内容,让丁嬷嬷心里头再也维持不住平静。
丁嬷嬷是府上的老人了,联想到府中这些事,她还有什么猜不出的呢?
这个贱丫头,这个空有一身皮囊的贱丫头,她这是被选中了,她这是要麻雀变凤凰,她这是要飞上枝头攀上高枝了。
丁嬷嬷两只老眼一眯,盯着跟前站着的菱月细打量。
俏脸蛋,削肩膀,柳腰枝。
好个狐狸精的模样。
七爷再冷淡也是个男人,是男人就有男人的毛病,这样的狐狸精往七爷的院子里一搁,七爷还有个不宠她的?
这要是真让这贱丫头得了这个意……
这跟菱月在老太太面前得意还不一样。
菱月在老太太跟前再得意,她也只是个丫鬟,能做的事情有限。
跟了爷们可就不一样了,以七爷的能为,这贱丫头凭借着爷们的宠爱,可做的事情可就多了去了。
无数念头从脑海里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丁嬷嬷手心里的帕子不慎脱了手,晃晃悠悠地落到了地面的青砖上。
菱月笑微微地往地面上看了一眼,她先一步低下.身去,姿态优雅地拾起了丁嬷嬷的帕子。
捻起帕子一角,菱月好心好意地把它重新掖回丁嬷嬷的手心里。
做这件事的时候,菱月和丁嬷嬷二人之间一度挨得很近,就在这个时候,菱月看似好心提醒,又似乎另有所指地道:“嬷嬷年纪大了,以后可得仔细着了。”
言罢,菱月又交代芳儿去给其他人上茶,她自己先一步出去了,出去的时候,但见步态优雅,背影娉婷。
丁嬷嬷手心里的帕子一角死死地攥紧了。
***
这一日上午。
大厨房今个儿送来了四样点心,其中一样是咸甜口的,老太太吃了一口就笑了,道:“这种咸甜口的樊姨娘倒爱吃。”
樊姨娘是伺候老太爷的人,如今也是六十岁的人了,真真是府上的老人了。
因她年纪上去了,如今府上的下人称呼起来都要加上一个“老”字,称呼她樊老姨娘。
樊老姨娘自打进府跟了老太爷,就跟了老太太。
她能说会笑的一个人,投老太太的脾气。
后来大家年纪都渐渐上来,老太太也不要这些姨娘近身服侍了,把这些姨娘都分去了一个叫竹喧堂的院子里去住。
可樊老姨娘还是常常过来荣怡堂,陪着老太太摸牌说笑话,帮着老太太排遣了不少时光。
樊老姨娘一辈子无儿无女的,倒是靠着老太太在府上站稳了脚跟,有了一席之地。
老太太道:“把这样点心装起来吧,让人给樊姨娘送去,让她也甜甜嘴。顺便问问她养得怎么样了,省得我心里惦记。”
樊老姨娘年前病了,请了大夫来看过,说是不要紧,只让养着,可是一直到现在也没养利索,为了这个,樊老姨娘可是有日子没在荣怡堂出现过了。
这样的活计,派一个二等丫鬟去正合适。
菱月一听,却当即把话接过来道:“我给樊姨娘送去吧,自打我回来了,还没去看望过樊姨娘呢。我要是再不露个面,回头她老人家该挑我的理了。”
菱月和樊老姨娘素来亲厚,这里头还另有一段渊源。
菱月的祖母刘氏年轻的时候伺候过樊老姨娘,后来刘氏的女儿、菱月的姑姑也伺候过樊老姨娘,后来菱月到了入府的年龄,因被丁嬷嬷压制,没有好去处,当年也是送去了樊老姨娘跟前服侍。
最开始,菱月入府是进的樊老姨娘的竹喧堂。
后来,有一回樊老姨娘带着菱月去了荣怡堂,老太太看菱月长得水灵,心里喜欢,樊老姨娘便把当时年龄尚小的菱月给了老太太。
菱月就是这样来到的荣怡堂。
菱月之前在竹喧堂的时候也不叫这个名字,“菱月”这个字也是后来老太太给取的。
菱月虽然人离开了樊老姨娘的竹喧堂,但是这份交情却一直延续到了今日。不管是菱月待樊老姨娘,还是樊老姨娘待菱月,比之别个都更不同些。
在菱月的计划里,樊老姨娘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便是老太太没开这个口,菱月也是要往竹喧堂跑一趟的。
正说着,蔡妈妈掀开软帘进来,笑道:“说话外头就下起雪来了,下得可好。”
老太太一听,对菱月道:“你还是别瞎跑了,小心被雪扑着。还是让下头的小丫头们跑一趟吧。”
菱月微笑道:“怕的什么。我还就喜欢这样的天呢。再说了,现在下的是春雪,不比年前下冬雪那么冷了。我穿得暖暖和和的,再打个伞,既得了这个趣味,还保证挨不了冷。老太太尽管放心就是。”
菱月说话的时候,头上插戴的正是老太太给的云头白玉簪。
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温润亮泽的白玉簪子衬着菱月满头乌鸦鸦的长发,越发显得整个人清丽脱俗。
老太太光是看着,心里就觉得欢喜。
见菱月一心地愿意去,她也不拦着了,反而点头笑赞道:“菱丫头这一点随了我了,我一向就爱这些风雅之事。菱丫头就很当得起一个‘雅’字。”
第38章
菱月把这样咸甜口的点心用食盒装了, 出来暖阁,又穿上自己半旧的大衣裳,撑了伞, 提上食盒就往竹喧堂去了。
天上的雪花下得絮絮的, 不时钻进伞底下来, 扑在人的眼睫上、唇瓣上。
地上很快覆上了一层洁白。
竹喧堂处在顾府的偏远之处, 那一处种了一片竹林, 环境十分清幽,虽不在竹喧堂的院子里, 竹喧堂却因此得名。
当年老太爷去金陵的时候带上了一两个年轻受宠的,其他人都留下了。这些年过去,老姨娘们年纪逐渐上去,一个个的都离世了,竹喧堂里渐渐就剩下樊老姨娘一个,虽然比不得顾府别处那样富贵体面, 倒也落得一个清闲自在。
从荣怡堂到竹喧堂,菱月撑着伞在雪花飞舞中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着, 好一会子, 终于到了地方。
竹喧堂因只剩下樊老姨娘一个主子, 如今人丁也寥落。
樊老姨娘按例有两个贴身服侍的人, 另还有一个粗使的婆子。
主仆加起来一共四个人。
竹喧堂原本不算大的一个院子,因人丁寥落,倒也显得空旷了。
外面下着雪, 院子里没有人。
樊老姨娘的屋子, 菱月自然知道。
她朝着西厢房走去, 屋檐前两级台阶,一层台阶一层白, 菱月走到台阶上,用台阶蹭了蹭鞋子上沾到的雪粒子,待走到屋檐下,收了伞,又抖落了伞面上的积雪。
掀开棉帘子,菱月进来屋子,屋子里的人这才发现院子里来人了。
樊老姨娘穿得暖暖和和的,看精神也还不错,此时正和两个丫鬟围着一张圆桌坐着,看着两个丫鬟做针线。
大家挤在一个屋子里,能省些炭火。
至于那个粗使婆子,菱月是知道那个人的,平日没有旁的爱好,就爱睡个懒觉,这会子许是躲到哪个屋子里呼呼大睡去了。
樊老姨娘看见菱月就笑了:“外头正下大雪呢,你倒来了。”
一个叫青雁的丫鬟笑着让开位置,樊老姨娘拉着菱月在身边坐下来。
菱月问樊老姨娘身子骨可好一些了。
樊老姨娘一笑,凑近了菱月低声道:“老早就好了。我不过指着这个事躲个懒罢了。”
樊老姨娘素日里陪着老太太抹牌说笑的,旁人看着轻松,实际却是个耗费时间耗费精力的差事。
樊老姨娘年纪又大了。
樊老姨娘是不得不如此的,她无儿无女无宠的一个老姨娘,须得依靠老太太才能不受府里人的怠慢。
这话明白人一听就懂,菱月抿唇一笑。
菱月又说起点心的事儿,这一路上拎过来早就冷透了,菱月让樊老姨娘隔着水热一热再吃,樊老姨娘都答应着。
又说了几句别的。
该说的都说完了,樊老姨娘见菱月似乎没有别的话好说,却又磨蹭着没有走的意思,樊老姨娘品了品,明白了。
樊老姨娘对旁边两个丫鬟道:“我有话要跟菱丫头讲,你们两个到别的屋子待一会子去,不叫你们不用过来。”
想了想又道:“你们俩记得另生一个火盆取暖,可别傻乎乎地干冻着。”
两个丫头答应一声,各自收拾了手里的针线,结伴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樊老姨娘和菱月两个人。
樊老姨娘这才问菱月:“菱丫头,你这是有话要单独跟我说?”
樊老姨娘的一句话,让菱月心里头压抑了许久的委屈翻上来,菱月慢慢红了眼眶:“姨娘,我这也是实在没法子了。只求姨娘帮我这一回。”
说起来菱月也是樊老姨娘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了,樊老姨娘什么时候见菱月这样过。
樊老姨娘忙问出了什么事。
菱月哽咽道:“老太太想把我送去服侍七爷,七爷也同意了。这件事已经说好了,不日就要把我送去七爷的院子里……”
樊老姨娘问道:“菱丫头,莫非你不愿意?”
菱月抽了抽鼻子:“姨娘,这世上荣华富贵虽好,却也不是人人都爱的。只求姨娘帮我这一回。”
说话的时候,菱月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樊老姨娘,好像生怕樊老姨娘不肯帮她。她的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了樊老姨娘的,就像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樊老姨娘没有辜负菱月的期望,一双干燥温暖的手安抚性地握住菱月的,一开口,声音有着镇定人心的力量:
“菱丫头,我和你家是三辈子的交情了,你又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有事情,但凡朝我张口,我还有个不帮忙的?尽管放心就是。我知道你这丫头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你既然能过来这趟,心里一定是有了章程了,是也不是?”
樊老姨娘这个姨娘一当就是大半辈子,大半辈子下来,尝遍给人做小的各种滋味。
七爷后院的姨娘,这个位置再是个香饽饽,外头人再争得跟个乌鸡眼似的,菱月不愿意,樊老姨娘反正是不会开口劝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