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崔梅梓
顾繁神色不改。
杜擎恐她不将劝告放在心上, 攒眉又道:“我难道是吓你?那可是他的逆鳞, 谁也碰不得的, 太过?纯粹的一个人——你见了就知道, 所以?他尤其忌讳有?人在她身上耍弄心机。还有?, 也转告你那些长辈, 别再打元二的主意了,倒不是我把你那些从表亲们看的太轻, 只是咱们乌校尉都死?了心, 你那些妹妹们又能成什么?事?元二好容易才过?上几天顺心日?子, 谁敢在这上头?给他添事?他的手段你可是见识过?的。”
元衍有?个儿子是人尽皆知的事,他自?己也对?外讲他是已成了亲有?夫人的, 且夫人并非世人所知的那位镇远将军郭岱的妹子。可他那位夫人只在他口中,旁人并不曾见过?。如今天下政令皆出于元氏, 元氏只三子,其中又数二郎的声名最?为显著,他的妻子,将来自?是大?有?前途。是以?,那些有?适龄女儿且又有?身份的人家难免心思浮动。
顾繁的夫君是元家二郎的挚友,比旁人更多亲密,于是便常有?叔伯母并姑母舅母带着家中女儿在她面前行走,希望能得到她的青眼从而平步青云。顾繁对?此倒是乐见其成,可她的夫君却对?极力反对?此事,常有?些告诫之语。顾繁是个听劝的人,她曾经曾撒开过?手,可是日?子一年两年三年的过?去,那位神秘莫测的夫人从未现身过?,所以?有?些人的心难免会?像早春雨后的荒原……
但?是左将军府上的段夫人在积善寺见着了元小郎君的生母。
元小郎君谁不知道呢?那可是元氏的长孙,他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元氏也会?架梯子去摘。
所以?她一定要亲自?到元府来探个究竟。
但?是她的夫君同她说那样的话。
顾繁忍不住要问:“到底是个什么?人呢?我只隐约听过?……”
杜擎打断她,“她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左右是元二的心上人,切记不可得罪。”
他这样讲,顾繁情知再问不出什么?,可是又很不甘心。
她笑了一笑,道:“想不到二郎竟是这样的一个痴情人,可真是瞧不出来,他的事我倒也听说过?几段,单说郭松岩那个妹子……”说到这儿,她轻轻摇了摇头?,再不作声,单只是笑。
她提到郭岱的妹子。
于是杜擎也没?了声音。
顾繁并未发现身旁夫君的异状,仍自?顾道:“郭松岩的那个妹子,我是见过?的,那样的一个齐整人,真是可惜了……郭松岩也太私利了些,,一心攀附,耽了妹子这么?些年……二郎既已同他那妹子和离,哪还会?再回头??掌兵的外戚……鹓雏的母亲可就不一样了,有?传言说她是孟氏的公主……孟氏的血脉岂是一般的尊贵?且孟氏又早已死?了干净,再没?什么?妨碍的……”
顾繁等着杜擎的回答,可是好久也没?有?声响,她抬了头?去看,只见她的夫君正望着前方出神。她追着看过?去,竟见着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她前头?才提及的郭岱的妹子。
这可真叫人难为情。
眼见那身影渐渐近了,顾繁稍站直了些,脸上挂出得体的微笑。
郭青桐也是微笑着的,只是如她这个人一样,她的笑透露着苦涩意味,叫人疑心她会?笑着流下眼泪来,很有?一种令人心碎的美。
杜擎有?一些平静的心痛,人怔怔的。
顾繁便喊他:“在想什么??同你说话也不理会?。”又对?郭青桐道:“别管他,成日?里这么?一副样子,扫人的兴致!”
郭青桐只是俯首微笑,并不言语。
杜擎回过?神来,先看见郭青桐手里提着的竹篮,里头?盛着几只干瘪的莲蓬,眼神再低些,又看见她裙上沾了些湿泥,
忍不住道:“叫使女摘就好,何必你亲自?去呢?”
郭青桐知道他说的是莲蓬,也低头?看了一眼,低声道:“鹓雏只爱吃新鲜的莲子,这些是今年最?后的了……”
顾繁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女人的身份受到了冒犯,她心里原有?的那些心虚愧疚于此刻荡然?无存。
又不是活不下去没?有?旁的出路,一个女人,身段低到如此地?步,简直是丢女人的脸,叫人鄙夷,所以?她身上的种种可怜之处便成了自?作自?受,无法使人同情,而且更多了愤怒怨恨。
顾繁实在羞与此等人为伍,连看一眼也觉多余,不过?她是个懂礼的人,因此仍只是微笑。
此时恰好有?两只玉色蝴蝶结伴飞过?,趴在父亲怀里的阿檀被吸引去了心神,直起了身子,指着手,雀跃地?叫着想去抓。
顾繁笑道:“你要什么??鞋也没?有?,还想着追蝴蝶?”
小孩子才不管,愈发大?喊大?叫起来。
“不许喊!这样的没?礼数,我真是惯坏了你!”
顾繁是个有?威严的母亲,阿檀当即便噤了声,小心地?窝进了父亲的怀里。
杜擎摸着儿子的脊背,对?妻子道:“他小孩子罢了,你也太严厉了些。”然?后又低下头?小声对?儿子道:“少了鞋又怎么?样?父亲可是在呢,既然?我们阿檀想要,父亲这就带你去抓,好不好?”
阿檀笑着搂住父亲的脖颈,脸也紧紧贴了过?去。
顾繁不满地?道:“这会?儿你倒做起好父亲来了,真是狡诈!才不叫你如意!”说着便从杜擎怀里抢过?儿子,抱住了,笑道:“我的好阿檀,母亲带你去追蝴蝶!”临走前也并没?有?忘记同郭青桐告罪。
杜擎满脸无奈地?目送着妻儿离去,眸光里尽是温情。
郭青桐也看着那一对?母子,忽然?笑着感慨,“真好啊。”声音轻到几乎没?有?。
但?杜擎还是听到了,偏过?头?去看她,她知道他看了过?来,于是也抬起了头?,二人目光相?向。
这是自?五年前那一回后,两人的首次会?面。
当初是觉着,那些话既已说出口,相?见便再不能够,却想不到人心如此易变。
再见面,杜擎心平气和,别的情绪倒也有?,但?无关?情爱,只是惋惜与怜悯。
郭青桐率先转过?头?,仍去看远处的顾繁母子,眼中的艳羡不加遮掩,更衬出她笑中的苦涩。
“我有?悔,三郎,如果当时……我对?你并没?有?朋友之外的感情,可我真后悔当初拒绝了你,你的忠告,我应当听的……”
远处传来女人和孩童的笑声,杜擎抬头?望过?去,他的妻子捏住了蝴蝶的两只翅膀,腰身弯垂,他的儿子不停地?挥舞着双臂,跳起来想要去够母亲手里的蝴蝶,可是怎样也够不到,到底还小呢。
耳畔青桐的声音又响起,“我虽然?并不爱你,可是如果真的嫁与你,时日?久了,有?孩子,我总会?对?你生出些真心……”
杜擎只是静静地?听着,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说什么?话,不过?心是平静的。
人是回不到过?去的,而且他如今很好,他已经知足,所以?没?有?必要回头?。
只是青桐确实有?些可惜,好在还不算太晚。
他说出的话完全是出自?真心,“你还很年轻,一切都来得及,二郎也不会?亏待你,你只需安心往前走就是。”
郭青桐却摇头?,“我没?有?前路,也无法回头?……三郎,我做了太多错事,不会?有?善终……”
分明是燥热的白日?,杜擎竟觉得森煞,待要问清楚,青桐却已提步直愣愣向前去了。
杜擎下意识要去追,已然?迈出了两步,但?还是停住了。他匆忙地?回身,看见他的妻子正向他走来,怀里抱着他们的孩子。
杜擎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顾繁问:“你怎么?了?瞧着失魂落魄的。”
杜擎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去接儿子。
阿檀不理会?他。
杜擎弯下背,笑着问:“怎么?了呀,我的阿檀好像不高兴?”
顾繁道:“蝴蝶在他手里飞走了,正生着气呢。”
“一只蝴蝶罢了,也不怎么?好看,等到明年春天,父亲带你去捉好的,全放进你的帐子里,好不好?”
阿檀看着父亲轻轻点了点头?。
杜擎抬手揉了揉他松软的头?发,而后如愿把他抱进了怀里。
顾繁在一旁道:“他是真的重了,我累得不轻,别在这里等了,咱们先过?去,我要坐下歇一歇。”
杜擎笑着对?儿子道:“阿檀可听到了?往后不准再闹着要母亲抱了,若是累着你母亲,父亲可是要和你翻脸的。”
顾繁闻言朝他投去了嗔怪的一眼,可唇角是扬起来的。
马车行驶在巷道里。
湛君本在闭目养神,突然?间睁开了眼,问身旁的渔歌:“你可听见了?”接着又喊前头?的驭者:“快停下!”
马车应声停下。
渔歌仔细听了一阵儿,摇了摇头?,道:“婢子什么?也没?听到,少夫人可是听错了?”
此时天地?寂静,除却风声和鸟鸣,再没?有?什么?旁的声音。
湛君也疑心自?己听错,可若真的是……
湛君不敢大?意,于是想下车查看。
才动了一下,渔歌便紧紧拉住了她,问:“少夫人是听到了什么??”
湛君迟疑了一会?儿,很不确定地?道:“像是一声呻、吟,听起来很是痛苦……”
第133章
渔歌当机立断, 沉声朝车外喊:“快走!”
鞭声破空,车子立时动起来。
湛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质问渔歌:“你做什么!”又?喊驭者:“停下?呀!”
“不?准停!”渔歌大喊道。
“你这是干什么?我?说了我?听见有人……”
“少夫人恕罪!”渔歌伏跪在马车上, 声音急切:“少夫人千金贵体,岂可涉险?婢子职责所在, 不?得已才出言冒犯,还望少夫人宽恕!”
湛君听得皱眉。她认为渔歌是草木皆兵, 小心的太过了,但渔歌的话她也没法反驳。要是下?了车,没出事倒好,真出了事, 她是自作自受, 不?敢有怨言,可难免会连累渔歌, 渔歌是没有错的……
湛君一时之间?很是为难。
渔歌适时地出声安慰:“待到?了万分周全?之地, 婢子自会使人前来查看, 少夫人尽可安心。”
湛君仍是不?能决断, 她担忧地道:“可若是……晚了呢?倘若她此刻就在生死之间?, 我?们要是不?去救她……不?行!我?做不?到?!我?要下?车!渔歌你已经尽责, 要是我?真遭了不?测,那也单只是我?的事, 谁若是想牵连你, 你只管拿出我?这句话……”湛君说服了自己, 于是手脚并?用?地想往车外爬,又?喊:“快停车啊!”
渔歌伸手去抓人:“少夫人不?可!”
驭者这时候勒停了马, 道:“是个要生产的妇人。”
驭者很快抱了人回来,掀帘送进了车里。
一个不?算年轻的女人, 看起来也许有三十岁,此刻面色雪白,声气极弱。
驭者道:“已经搜过,并?没有利器。”
“那……给她找个稳婆来?”渔歌如此提议。
湛君看着女子那几乎已被?鲜血浸透的衣裳,轻轻摇了摇头,道:“来不?及的。”说着便伸手去脱女子的袴褶。
明白了湛君的意图之后,渔歌猛地抓住了湛君的手,她惊到?几乎说不?出话来:“这……这……少夫人身份贵重,岂能、岂能……做这等事!这也……也……!”
湛君挥掉渔歌的手,很不?耐烦地道:“死生存亡之际,你却谈起身份来!什么身份?天底下?谁不?是只一条命,你若再拦,我?就赶你下?车!”
“可、可是……”
“可是什么?快帮我?把她的腿折起来!”
渔歌无法,只好硬着头皮递上了手。
女子的双腿被?打开,正当中黑黢黢的一片,淋满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