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崔梅梓
她想撑着凭几站起来。站起来, 去找元凌。
然而腿脚是软的, 几次尝试也全都?不能够。
渔歌搀起了她。
她终于?站了起来,喊元凌, 声音很有些虚。
渔歌提醒她,“小郎君在夫人处呀, 少夫人难道忘了?”
是了,元凌在他祖母那里。他祖母不叫他离开。
那可怜的老妇人唯恐被人夺走孙儿,如今已是草木皆兵,她对湛君尤其的防范,湛君后来甚至是被她喊人赶出去的。
湛君又要找鲤儿,此刻她必须要有人在身边,可旋即又想到,鲤儿被她留在了方艾那里,她要鲤儿帮她照应元凌。
两个孩子,没?有一个在她身边。她是孤零零的一个。
湛君真切地?感受到了孤独,痛苦也随之而来。
她的人生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
她是真的觉得丧气了。
严行的话又使她恐惧。
如果?元衍不是死于?外敌之手而是……
她该怎么办呢?
所有她能够依靠的人,全都?已经不在,她又要做旁人的依靠……
还?有,是谁呢?他的仇人是谁呢?
这?纷杂的世事,是她能够招架的吗?
她完全的慌了。
她忧心忡忡,但?还?是睡了过去。
她太累了,她本来就是一副病躯,又很久没?有睡。
她睡到日中,才醒,又有客人来。
客人是早就到了的,一直在等。
客人是顾繁,渔歌通报的时候说的是杜三郎的夫人。
湛君没?有见过顾繁,但?听说是杜擎的夫人,她便没?有拒绝。
顾繁早就再等,因此来得很快。
湛君煮茶招待来客,壶盏上落有阴影的时候,她知道是客到了。
她抬起了头。
顾繁躬身行礼。
湛君打量她。
第一眼是高,很高,第二眼则是这?个人有些凶相?,她眼下有厚重的乌青,脸也有些松,是憔悴的模样,但?因为她眉眼间的凶,即使已然憔悴得这?般,也看不出半点可怜样子。
同湛君是完全不一样的。
湛君难免心生警戒。
顾繁不是孤身一人,她还?抱了她的儿子阿檀来,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两个使女。
湛君站起来,请她坐。
那小孩子有好奇的天性,一直盯着湛君的脸瞧。
小孩子可爱,湛君有善良的本性,因此朝他笑了一下。
小孩子见湛君笑了,自己也豁开嘴笑了起来。
他是真心的笑,因此是有声音的。
他母亲便道:“我是不太会教养孩子的,他确实欠缺礼数,留在这?儿倒叫人取笑,你们两个带他去寻鹓雏玩吧。”说着将孩子递给了身后的使女。
湛君正要说不会取笑,那两个使女却已经抱着孩子出去了。
屋内只剩湛君,顾繁,还?有渔歌。
顾繁对渔歌道:“我有话要讲,渔歌你暂回避,可否?”
此情景下,渔歌当然是听湛君的,于?是她看过去。
湛君的心里有着不小的惊讶。顾繁过于?自若,气势极盛,她有被震慑到。
而且顾繁绝不会无缘无故到她面前?来示威,其后必有根由。
她要一个私密的环境,给她又有何妨?
湛君点了点头。
渔歌于?是告退,自觉守到门外。
顾繁直视湛君,缓慢地?道:“殿下睡这?样久,竟也没?有好气色,可是有心事?”
湛君又感到惊愕,为的是顾繁喊她殿下。
很少会有人喊她殿下。
诚然,是有不少人隐约知道她的身份,但?是他们不会以殿下来称呼她。
因为元衍不肯承认,她有一个亲侄儿在身边,如果?元衍认下,又岂是单单一位公主的事?
他既不肯认,那些知道内情的人当然不会惹他,那湛君自然也不是什么公主,也就没?有什么人喊她殿下。
元衍自己倒是常常喊,往往怪声怪气,多?是一种讽意,她不如他的意,他就喊她殿下,刺她摆公主的姿态为难人,讨厌得很。
元衍之外便是杜擎,他也是没?有什么好心,那样喊她是提醒她明白自己尴尬的身份,他见她的次数不多?,喊她的机会也不多?,但?只要喊了,就是敲打,要她退让。
不知道杜擎的这?位夫人是什么意思呢?
湛君耐心地?等。
顾繁也没?有叫湛君多?等,她有她明确的目的。
“是因为十二郎同殿下说的话吗?他同殿下讲了什么?提醒殿下不要外出?而且最好是搬去与郡公夫人同住?”她勾起唇,是笑着的,“他应该没?有讲什么直白的话,不然殿下怎么会是这?番神?情。”
湛君受到了莫大的惊吓,顾繁的笑使她感到毛骨悚然。
她是个没?心计的人,所以就在顾繁的面前?,她倒抽了一口长?长?的冷气。
已经是变相?的承认。
顾繁满意地?笑了,笑容比先前?多?了几分真心,她不停歇,有条不紊地?编织她的网。
“殿下知道十二郎为什么要讲那些话吗?”
“为什么?”湛君颤着声问。
顾繁的声音放得很低,低到有一种蛊惑之感。
“他会那样讲,当然是因为,害死殿下你夫君的那个人,就同殿下你在同一片屋檐下,他既然能杀殿下你的丈夫,当然也能杀殿下你的孩子,殿下怕么?”
湛君已经喘了起来。
她真的没?有想过,或者说,她不敢想。
那是太可怕的事。
是没?法抽身的泥淖,陷进去便再也出不来。
为此,她虽然是信的,但?她还?是要讲,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顾繁陡然变得激昂,“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的丈夫一样死了,也许他们就死在一起,尸骨堆叠着,再也找不到……”
顾繁的眼里有了泪意。
“我绝不罢休!殿下可知道,他走的时候和?我说话,我没?有理会他……如今我再也不能同他说话了……殿下呢?二郎离开的时候,同殿下说了什么呢?他是不是讲他会回来?是不是!”
“够了!”
湛君大声地?喊。
渔歌从檐下转进了屋里。
“你好歹要有个证物,难道仅凭你的一面之词,还?有旁人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我便轻易地?信你?你也太妙想天开!”
顾繁沉默了一阵儿,然后道:“殿下会信我的。”
才说罢,几个使女抬着湿淋淋的元凌走了进来。
湛君魂魄都?散掉,再无心同顾繁纠缠。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湛君撕心裂肺地?喊,两只手不停地?抚摸元凌的脸。
“……我没?有事的,母亲,不要担心……”
他这?样弱的声气,又一直抖个不停,湛君怎么能不担心?不仅担心,而且痛心。
“怎么回事?”
顾繁问那个同样湿淋淋的使女。
那是杜府的使女。
使女道:“婢子们带小郎君往郡公夫人处寻元小郎君,婢子们到时,郡公夫人正休憩,到处也不见元小郎君,婢子们便也跟着一起找,正找着,路过水塘,小郎君起了兴,闹着要看鱼,婢子们无法,只好抱着小郎君过去,哪知道……好在婢子识水性,跳下去……”
顾繁看着湛君道:“怎么就落了水呢?”
湛君怔住。
渔歌要从湛君手里抢元凌,她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先送热汤里泡吧,这?样冷的天……”
“对!快送他去泡热汤!”湛君声音慌张。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把元凌送进了浴房。
顾繁一直随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