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欢 第156章

作者:崔梅梓 标签: 古代言情

  元佑的声音透着疲惫和苍凉,“你?是我的儿子啊, 你?是我的长子, 我第一个孩子……”

  元承不由得冷笑,“我是父亲的长子, 那?父亲为什么不愿意把我想要的给我呢?父亲不是说?过, 你?的一切都是给我的, 为什么我想要, 你?不给我呢?”

  “可是你?想要的东西不是属于我的啊!那?是二郎的, 我怎么能把他的东西给你??你?忘了么, 我南下讨匪,落入贼寇之手, 如果?没有二郎……我又能有什么东西呢?”

  “没有父亲, 没有咸安, 没有安州,他又有什么?他有的这一切, 还不都是因为有父亲!什么他的?”元承大笑起来,“他的?是他的, 什么都是他的!只有他是你?的儿子!我又算什么?我才是长子!这一切本来就是我的!”

  方艾折了回来,她早已不耐,她问这一对父子,“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完全没有听。自从她的儿子死后,她已经不想再管任何?事,出声只是因为觉得他们吵闹。

  “有什么事一定要夜里讲?扰人清静,便?是一定要讲,你?们到别处去,我一点也不想听,你?们快走。”

  她说?话的时候也只是看自己的丈夫,没有看她的长子一眼。

  她的长子本来就已十?分?愤怒,人行?将要烧起来,她的无?视又新添了柴。

  她的长子将目光转向?她,他放缓了声调,他问她:“二郎死了,母亲心痛吗?”

  方艾立时便?瞪了过去,她张开了嘴唇。

  元佑想要阻止,但是已经来不及。

  方艾冷笑着:“你?这辈子要是没学会讲话,可以不讲,把你?的舌头咬下来,嚼碎了,吞下去,一辈子不讲话的好。”她可悲的还没有发现她这长子今晚的异状。

  元佑已经痛苦地喘起了气?。

  元承也冷笑,他回他的母亲:“我是自幼没人教的人,自然讲不出母亲爱听的话,凤凰倒是会讲,只可惜他已经不在,母亲再也听不到了。”

  方艾敛了神色,她的手指向?门口,简洁利落地道:“滚。”

  元承感受到了报复的快感,他觉得还不够,他想要更多。

  “母亲知道凤凰为什么会死吗?是因为我啊!郭岱是听了我的话,把二郎的计策告诉了胡人,所以他们回头了。”

  元佑已经痛苦地栽倒到地上。

  方艾则是完全呆住了,她张着眼睛,她也张着唇,因为她要故意,很急促地呼吸,或者说?,喘息。

  突然,她动?了,她扑上去厮打,她好像疯了,身上再找不见贵妇人的半点影子,同市井里为一些小?事同邻人扭打的粗鄙妇人没什么两样。

  贵妇人也同市井粗妇一样,孩子要怀十?月,历尽艰辛地生下来,然后一点点的养大。

  贵妇人失去了孩子,也要痛苦,也要愤怒。

  “你?还我的孩儿!还给我!”

  方艾大声地哭叫,她的拳头狠狠地砸在她面前的人身上,一下又一下。

  那?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可是她不为他疼。

  元承很疼,但是他更多是快慰。

  他要继续凌迟他母亲的心,从而得到更多的快慰。

  “母亲才要还我阿弟,如果?我的嫉妒少一些,我怎么会丧心病狂到杀自己的亲弟弟?二郎又是那?么好的一个弟弟,我怎么忍心?所以这一切都是母亲你?的错,是你?为他树敌,是你?害死他!”他用力一挥,方艾摔倒在地上。

  元佑爬过去,抱住了她,叫她依偎在自己怀里,他仰视自己的儿子,有气?无?力地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呀……我不该把你?留在都城,即便?是受猜忌,我也该接你?过来……”

  “那?为什么不呢?我会羡慕,会嫉妒,父亲想过吗?我一个人,可你?们是一家人……”元承哽咽了,“父亲还记得吗?我十?七岁的生辰……我十?七岁的时候,祖母已经离开了我很久了,父母兄弟,只有父亲会记得我的生辰,你?会往来半个月,只为去都城看我一眼……可是那?一年你?没有去,你?写了信给我,说?有事缠身,要赶不及,可是又不告诉我是什么事,我很着急,骑了马偷偷地离开了都城,要到咸安找你?,我本来不太会骑马,掉下来好几次,摔的我很疼,但是我为了见父亲,我都可以忍,后来我的骑术就好了很多,我兴奋地想着一定要告诉父亲,父亲会为我高兴的,我在路上走了半个月,终于要到咸安,我选选地看见城池,快马加鞭,只想快一点见到父亲,还有母亲,还有弟弟和妹妹,我带了礼物,就背在我的身上……”

  元佑是一副吃惊的表情,元承讲的这些话,有些他清楚地记着,有些他则完全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曾历尽艰难来到咸安。

  “可是我连城也没有进,我在城外就见到了父亲,那?天正是我的生辰,我都算好了的,可是父亲在做什么?父亲在游原,身旁还有母亲,青雀的手攥在母亲的手心里,凤凰在追一只灰兔,幼猊追着凤凰……我就远远地看着,身上还背着我挑的礼物……他们完全不需要,不是吗?后来在都城,我问幼猊,那?天怎么会去游原,幼猊告诉我,因为凤凰病了很久,病好后,他想出去玩,所以父亲带了他去……父亲就是因为他生病,所以没有去看我。”

  这一段痛苦的记忆,多年来一直埋藏着,今天他讲出来,是为了报复他不公的父母。

  他也的确达到了他的目的。

  一个年迈的老人,才经历了丧子之痛,接着被告知凶手是他的另一个儿子,他质问他的儿子为何?残害手足,他的儿子告诉他是因为他,他才是祸源。

  “我有悔……我真的有悔……我明明已经有了一个你?……我还把你?留在了都城……我就应该只有你?一个的……我怎么能那?么对你?……”这年迈的老人痛哭流涕,“只是你?恨我是应当,你?可以叫我去死,可你?为什么要害你?的兄弟!他有什么错呢?有错的明明是我们这对失责的父母!你?不该对他下手啊!”

  正是一派凄惨的时候。

  忽然有声音道:“阿兄原来是因为双亲才要我死,我还以为只是为了权势。”

  一时再不闻半点嘈杂。

  站着或倒着的三?个人,一时全看向?门口。

  元衍慢慢地出现。

  出现在他的父母和兄长面前。

  他不但带着兵器,还穿着甲,甲上还有血,刀就提在他的手里,正在滴血……

  方艾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冲上去,摸她熟悉的那?张脸,来回地摸,同时嘴中喃喃着:“活的,是活的……是活的,我的儿子……”她蓦地大哭起来,失而复得的喜悦使她嚎啕大哭。

  元佑也满脸的震惊,他不敢信,不敢信他的儿子还活着。

  只有元承看起来还算镇定。

  元衍将自己的脸从他母亲手下救出,他空闲的那?只手把他母亲那?只灵活的手一下全掌住,随即牵着她的母亲到榻上去坐了。他施展他的本事,哄着他的母亲止了哭,而后他转过头去,走到他的父兄跟前。

  这是有着生死之仇的一对兄弟。

  兄长先开了口,一副恍然的表情,“原是如此?,怪不得呢,十?二郎那?么大胆子,原来是有倚仗……”

  元衍道:“他便?是没有倚仗,也是可以说?的,事情的确是阿兄你?做下的,不是吗?”

  元承点头,“是,我做下的事。”他笑了一下,“二郎你?没死,那?我和郭松岩就要死了,不知他该是怎么个死法,我又会是什么死法?”

  “郭松岩死在战场上,他多年守边,丰功伟绩,又为保家卫国而死,人人都应当歌颂他的功德,至于阿兄的死法……”

  元佑站到了元承前面,“二郎,你?既然没有事……”

  “父亲。”元承截住了他父亲的话,“我既然敢做,要担什么后果?,我早就想过的,父亲不必为我说?情,否则对二郎也太不公平。”

  元佑回过头看了长子一眼,再看次子时,满眼皆是恳求。

  元衍抬起了他的刀,那?是他战场上杀敌的刀,如今却?要对自家人。

  元佑闭上了眼睛。

  “阿兄,你?前后杀我两次,头一回害死我孩儿,后一回更是不惜通敌,多少人为你?所害?这天下岂能容你??”

  元承也赞同,“你?说?的很对,我无?怨言,任你?处置。”他看向?元衍那?还在滴血的刀。

  元衍收起了他的刀。

  “阿兄,你?是长兄,我向?来敬重你?。”

  元承默默无?言。

  “你?是我的同胞兄弟,我怎么会杀你??”

  元佑猛地睁开了眼。

  元衍接着道:“今日只是我们自家人的事,门只要关起来,便?同旁人没有关系,阿兄你?对不起的人就单只是我,这只是咱们兄弟间的龃龉,很容易料理,阿兄你?养下的那?些人我会处理干净,今晚的事流传不出去。”

  “之后我还回边关去,希望在我回来之前,我的兄长已经不在,阿兄明白我意思吗?”

  说?完他又看向?自己的父亲,“父亲以为如何??”

  元佑攥紧了长子的手,对次子道:“你?明日便?回边关去,你?放心……今日咱们家只有刺客,你?阿兄遇刺伤重,十?日后不治身亡……你?只管安心去……”

  天亮之前,元衍处理完了所有事。

  回边关之前,他还想再去看一眼妻儿。

  湛君早已经回到了榻上。

  但是她没有再睡。

  她躺在孩子的身边,只有拥着她的孩子,她才不会感到寒冷。

  她不冷,她只是痛。

  他来了又走,她终于对失去他这件事有了实感。

  她想他应当是对她有怨,不然他怎么就只回来那?么一会儿呢?

  他应该是怨她,怨她对他不好,不给他好日子过。

  他有意地折磨她。

  可是她宁愿再受折磨,只要他还回来,还能再叫她见到他。

  她真的很想他,她从来没想过他会死,她以为她只要回头,就一定能看见他,她没想过到最后被抛弃的人是她。

  这样想着,她又开始恨他。

  但是又想,如果?他还回来,她就原谅他。

  天渐渐亮了,鸡啼过一遍又一遍。

  她终究没有等到他回来。

  她望着窗棂上的明光,心里并没有恨。

  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不怪他。

  她偏过头,擦掉了脸上的眼泪。

  天已经亮了,她要思索天亮之后的事。

  “怎么又哭?”

  湛君愕然朝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熹微里立着一个人。

  那?人渐渐近了,她看清楚了,还是旧时模样。

  也是旧时的习惯,见了她的眼泪,他一定要给她擦。

  擦完了,他又道:“我问你?为什么哭,怎么不答?”

  他手指擦过的地方还留有温热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