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崔梅梓
“先生、先生就叫这个!”湛君再受不住,把人?猛地一推,瘫倒在榻上,仍笑着:“你让我怎么叫?”
元衍想到这一宗事?,颓丧下来,这样子的话,确实是没法子。
湛君躺在榻上,终于止了笑,仰面看着屋顶,喘着气。
元衍脸压下来,亲吻了她唇角,又捉起她的手扣住,他话讲得真?心,“我会?把所有事?都解决好的,等母亲来了,我带你见她,然?后?我就带你回西原去?,将来我有什?么,你就有什?么。”
听了他的话,湛君坐起来,看着他道:“我并不想要你什?么东西,只有一件,你不要同我吵架,我一点都不想同你吵,可你见着我,多是一副问罪的态势,怪我这样怪我那样。”
元衍倒是理直气壮,“那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想想,你先前不听我的话,都惹了什?么事?出来?”
湛君认真?地同他讲,“那也不能把我关进笼子里当鸟雀,我最讨厌人?拘着我,这不让那不让,烦死了。”
元衍说:“经了那么多事?,还没明白?过来,你还当自己在山上呢?那时候你一年到头能见几?个人??我瞧你根本分不出好人?坏人?。”
湛君气愤道:“我见到最坏的人?,可不是别人?,就是你!”
元衍笑起来,“我待你这样还算坏?到时候你问问别人?去?,看我待你好不好。”
湛君就问他:“你待我好,怎么我快二十?天见不到你,你哪去?了?”
“我?我当然?有大事?做。”
这话听起来真?是敷衍,湛君不想搭理他,转过身子到一边不看他。
元衍把她扳回来,“你不信?我告诉你就是,不过你不许跟旁人?说。”
湛君点头算答应他。
“那个王韬,不是要打你?我哪里能忍,当天夜里我就把他杀了给你泄愤,你说,我待你好不好?”
湛君听了脸色雪白?。
元衍摸摸她的脸,问:“吓到了?”又笑着说:“看看,这就是你,胆子小,偏偏还什?么都要知道。”
第36章
元衍十八岁, 是个沉稳的?人,他有满心的?欲望,所以最善忍耐, 可在湛君面前时,倒像是没有八岁似的。
湛君听说他杀人, 已是被吓住了,他明知道她害怕, 偏要细细说给她听,还比划着给她看——
“烧通红的一根针,这么长,趁他昏迷不醒, 从他头顶扎下去, 血都?不见,人就死了。”
湛君原不知内情, 现下知道了, 觉得他残忍, 眉头已皱了起?来, 可转念想, 那人要打?死她时, 心里可没存了慈悲,要不是有人救她, 她哪里还有今日?要是为着他怪起对自己好的?人, 真算得上矫情了。可心下还是不大自在, 只说:“他是个恶人,到?底有伏诛的?时候, 你动手杀了他,脏了你的?手。”
元衍听了这话, 笑她:“伏诛?你还想着律法能制他?不然说你什么都?不懂呢,就算他打?的?是河阳王,凭着他老子的?功勋,也不过关他几日?,到?时仍是作威作福,谁管得了他呢?”
湛君沉默了会儿,又问?他:“那你会不会有麻烦?”
元衍望着她担忧的?眼神,心软的?不成样子,笑着说:“我做事一向?干净,谁也拿不住我。”顿了下,又说:“往后必不会再有这种事了,有我在,谁也不能冒犯你。”
湛君听了这话,忽然侧了脸,又低了头,静静的?不言语。
元衍把她侧颈看了清楚,雪白的?像瓷,他忽然噎了一下,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他直愣着站起?来,说要走,湛君转过头来看他,脸上有微微的?错愕。他又说了一遍要走。
湛君看了一眼窗外,说:“外头天?黑了。”她在挽留,她并不想他走,她依赖着他,就像先前时候。
元衍听懂了她的?话,可是更痛苦,求饶道:“可放过我吧!”爱人就在眼前,他倒是也忍得住,只是没必要折磨自己。
湛君其实并没什么旖旎心思,只是不想他走,她并不知道两个情热的?男女?待在一处可能会发生的?事,她只是想要同他在一起?。
湛君留不住元衍,他走了,湛君怅然如有所失。
元衍又是好久不来,湛君的?心如同外面的?天?气,阴沉沉带着湿气。五月总爱下雨,缠缠绵绵下不完似的?。
元衍不来,湛君的?新朋友孟冲,也是好久不来。孟冲是个礼节周全?的?人,因来不了,还叫人送东西来平宁寺,带了话同湛君解释,说他上次伤着内里,并没好全?,连日?阴雨勾连出病来,躺榻上下不来,但又想跟见湛君,所以邀她到?他府上去。湛君当然不去,叫那人带话愿他早日?康复,孟冲后来又传话,说她不愿意去的?话,他会好好养,一定早早来见她。湛君听了,高兴没有多少?,不安偏多。她愈发觉得自己是个偷窃的?人,心中惴惴。
湛君去找识清,见她在佛前添油,忙的?脚不沾地,湛君连喊她都?不忍,只默默走开。
日?子总是这样热闹一阵冷清一阵,好在平宁寺实在够大,逛好久也逛不完,到?处走走也能开阔心境。
这日?湛君缓行至一荒凉僻静处,被几竿竹子吸引了心神。青云山上也有许多竹子,湛君在绿海中长大,岁月不曾停过,不经意就是十几年?。
竹下有流水,水声?潺湲,湛君拽着一片竹叶,看着脚下微微晃动的?竹影,一时间痴了。天?上浓云翻滚,在湛君不知道的?时候,珠子大的?雨“啪嗒”砸下来,在地上碎了。湛君回神过来时,身上已湿了大半。
远处露出亭台一角,湛君瞧见了,手挡着雨快跑过去。雨来的?急,去的?也快,只一会儿,雨便停了。鸟叫了两声?,轻薄雾气在浇透的?绿叶上漂浮,天?仍重阴着。
湛君恐还有雨,便想着回去,只这地她先前从未来过,方才为了躲雨又跑的?急,这下子竟是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叶上不时滑下两滴雨来,好些打?在湛君脖颈上,凉的?人不自主发抖。湛君抱紧了胳膊,快步走在长着青苔的?小径上。
不知走了多远,远远瞧见一个背影,湛君乍然欢喜,提着裙子追过去想问?路。待离的?近了,湛君脚步却忽然慢了下来。她觉得这背影隐隐有些熟悉,倒像哪里见过一般。不过是转眼间的?功夫,湛君忆起?来,是见过的?。那时候她找识清,也是一样乱转,结果不小心同人撞到?一起?,结果那人连个问?候也无。
定然是她了,那样高,浑然不像个女?子,撞到?她肩膀那一下,叫她疼了两三天?。
这样的?话,倒也算有缘。
湛君正想着,那人却转了一个弯,竟瞧不见了,湛君怕丢了她再找不到?旁人,忙追过去,再看见她时,竟是脚下生了根似的?,再动不了了。
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
亭子下有两个人,湛君见过其中一个,没见过另一个。
天?边闷过一声?雷。
那两人衣物挂着,一些地方裸露着,湛君离得远,却也瞧见了。
怪道“她”生的?那样高,哪里是个女?人,分明是个男人。
两个人缠着,像两条雪白的?蛇,吐着血红的?信子。
湛君隔着雨听见了笑声?,那女?人倚在栏杆上,上半身在雨中弯曲的?不可思议。湛君看见了她的?笑脸。
她也瞧见了湛君,笑容顿了那么一下,而后便对着湛君露出一个更盛大的?笑脸。
湛君转身便逃。
湛君回到?小院时天?已经黑了,她撞开门,关也未关,摇晃着跌倒在榻上,人事不省。
风吹门摇晃不止,屋子里一片黑暗。
第二日?老尼来送东西,发现了榻上烧的?滚烫的?湛君。
湛君不知道自己生病,她在梦里。雪白的?双头蛇,树那般高,黄色的?冰冷的?眼,吐着信子,张开了血盆大口,铺天?盖朝她压下来……
湛君大叫一声?。
“醒了!醒了!”
老尼大叫着跑出去,湛君躺在床上,不停落着冷汗,湿透了。
方倩从外头进来,湛君喘粗着气,没有抬头。
方倩微蹙着眉,在榻前坐了,抬手去触湛君的?额头,没先前热了,她稍稍放了心,说:“察觉了不好,该告诉旁人,哪能自己硬熬着?你知不知道,你险些没有命了。”
湛君仍是不说话。
方倩并不是个热络的?人,见此便起?身,又说:“往后注意些,不要再淋雨了。”说完这些,她自觉尽了心,便不再留,提步离去,快到?门口时,湛君忽然开了口,
“他什么时候来?”
方倩知道她要找谁,并不回头,只说:“他来过,因有事又走,托付我好好照顾你,得了闲他就来了,你好好养着,想吃什么用什么就叫人去找我。”
方倩走了,湛君低着头好久。
湛君自醒来后便一直不怎么说话,只坐在榻上出神。
湛君是个京城里突然冒出来的?人,只极少?的?忍知道她在这里。识清不知道她病了,孟冲也不知道,元衍知道了,但是他有事情不在,湛君住在,十分冷落,清醒时希望有人来跟她说话,而这个人最好是英娘。在她眼里,英娘是她的?母亲。
可英娘不在,也没有旁的?人。
这天?湛君正端着药碗,她嫌苦不肯吃,盯着门口那一大片光看。天?终于晴了。
有人出现在门前,挡住了湛君的?那片光,于是湛君抬了头去看。
“咔嚓”——药洒出来,碗碎了一地。
门前的?人走到?榻前,坐下了,一张算得上熟悉的?笑脸。
“我不想失礼,但是你这里没人,我也就只好冒犯了。”她笑着说,见湛君仍呆呆的?,笑意更深,伸出手抚摸湛君的?脸,赞叹:“真是好美的?一张脸。”又问?:“吓这么厉害?”
湛君如梦方醒,像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似的?往后退,直到?抵到?墙上退无可退。
她见状笑软了身子,侧伏在榻上,乌发散落,僧衣下的?躯体曼妙,胸口起?起?伏伏像海。
好一会儿,她才停了笑声?,又坐起?来,说:“吓到?你真不是有意,我也不晓得那地方还会有人去。”
湛君看着她,张了嘴话还没说出来,她趴在榻上伸手捂住了湛君的?嘴,另一只手食指挡在唇前,做一个噤声?的?动作,笑着说:“可千万别?问?我是谁,俗气,你瞧,我就不问?你是谁。”
湛君只好把话咽回去。
她却没把手收回去,还在湛君唇上压了压,称赞道:“你嘴唇真软。”
湛君两只手抓着把她的?手甩开。
她不以为意,收回了手。
她说:“我来呢,一是那天?吓到?了你,我过意不去,二来是你实在美丽,我想再见你一面。”
湛君听了她的?话,瞪大了眼睛。
她看了又笑起?来,安抚道:“别?害怕,我只是看你生的?美,又不是想对你做些什么,我欣赏你的?美,但是更爱男人的?身体,我喜欢那种快乐。”她看着湛君,挑眉歪头,“你那天?也瞧见了。”
她又变成了那天?的?蛇,在湛君耳边嘶嘶吐着信子,“他喜欢你,我也喜欢你,我邀你同去,一定是另一重的?快乐,你感受过便不会再忘,只有无边的?渴求……”她惊呼一声?,躺在了地上,怒目瞪向?湛君。
湛君低着头手忙脚乱系自己的?衣裳。
第37章
湛君不知道面前这人是谁, 却很怕她,她抓着衣领,竭力装作镇定, “我不认识你,你快走!”只是任谁也瞧得出她此刻不过色厉内荏。
那女人妖妖娆娆从地上起来, 轻掸着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嘴角带笑, 平静的目光一直没离开湛君身上,看得湛君体如披霜。
湛君赶她,她也不留,只是门前突然回身, 问:“方才我摸的你快活吗?”湛君登时脸色大变, 她瞧在眼里,得了胜一样, 大笑着出门去了。
湛君病本已好了大半, 因这一遭, 又缠绵了几日。白日里病恹恹, 夜间也不安生。她做梦, 梦里颠三倒四, 每次惊醒了都是一身汗,像热水洗过。
孟冲养好了病, 来找湛君, 见她病在榻上, 吓了一跳,连忙要找太?医给她瞧。湛君惶恐得很, 忙说自己不过是淋了雨得了寒热,并没有什?么大碍, 实?在不必兴师动众。孟冲听这样讲,也就歇了心思,不过又心疼湛君身子弱,遂带来许多好药材,要她吃了补一补。湛君推拒不得,只得收下,却也只是同先前那些东西一道放着。
孟冲来的很勤,想着法子哄湛君开心,可见湛君总是闷闷不乐,自省一番,觉得是自己扰了湛君静养,于是心中虽不舍,却也按捺了不来,只想湛君早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