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欢 第32章

作者:崔梅梓 标签: 古代言情

  元衍不欲叫湛君知道这?些事。在他打算里,如今多事之秋,待他筹谋落定,一家子安全回了西?原,那?时再?无顾忌,便可娶了她进门,此后再?也不分?离。

  元衍欲先安抚湛君,才要说话,“啪”地?一声,响亮的如同雷鸣。过?了好久,他才转过?了脸。

  除却湛君愤怒的喘息,旁人皆是气?也不敢出,方艾也顿了下,随即尖声大叫:“贱妇!你做什么!来人!快来人!把她给我捆起来抽烂她的嘴!”

  湛君充耳不闻,她只瞧着元衍,因甩了那?一巴掌,她已经冷静了下来,面目间不见愠怒之色。

  元衍一样瞧着她,也见不着怒色,只是他生的那?般好的脸,此刻一边肿起,带着清晰的指印。

  仆妇们听了方艾的话,挤上?来要扭湛君。元衍并没?移开视线,平声道:“滚。”

  仆妇们慌忙退下,再?不敢动。

  方艾快步到她儿子跟前看他的伤,郭青桐也忙跟过?了去。

  元衍将她两人视若无物,只看着湛君说:“这?是你第二回 打我,我仍旧不怪你。”

  方艾听这?还不是头一回,怒火更炽,又?高声喊仆妇。

  仆妇们惧于元衍威势,口中唯唯诺诺,却并不敢动。

  湛君看着元衍冷笑:“你说这?话我不信,你若不是记恨我,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来?想来是我得罪了你,所以?招致你这?般羞辱。”她冷哼一声,“可也得瞧瞧我愿不愿意叫你羞辱。”说罢,冷冷将人都瞧遍了,低头狠狠关上?了门。

  方艾流着泪要摸元衍脸上?的伤,她捧着都怕摔着的儿子,就在她眼前被人打,她心已然疼碎了。

  元衍避开她的手不叫她碰,蹙着眉看她,“想来那?日我的话说的不够清楚,所以?母亲竟不懂我的意思?,要我当着这?些人的面再?讲明白些吗?”

  方艾哭着道:“你还要讲什么话?我绝不肯叫她到我家里去!你从?小?到大,谁动过?你一根手指头?她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打你!非食其肉寝其皮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元衍冷脸道:“若母亲今日不来,这?一巴掌我还不必挨。”

  方艾大为震惊,眼泪都忘了流,“你竟怪到我头上??”

  元衍叹一口气?,“我太心急,是我的错,我该回了西?原再?提此事的。”他只不过?是不愿再?辜负青桐年华,想趁早了结此事。说到底是天意为难。他得了方倩的消息,直觉不可思?议,怎么就能叫人知道了?现下闹这?一场,如何收拾?元衍看那?扇关紧的门,想起上?一回她打他之后就好些天不理会他,而这?回气?得更狠,必然闹的更凶,怎么招架?

  湛君方掼上?门,眼泪就落了下来。察觉到自己哭,她骂自己,“自作自受,倒也好意思?!”只是实?在委屈极了,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你再?哭?还觉不够耻辱吗?”

  她一路抹着眼泪进了屋子,坐在榻上?,终于再?忍不住,伏在榻上?大哭了起来。

  她把脸压在枕头上?哭,只要闷住了声,就还能骗自己。

  可是又?不能一直骗下去。

  她坐起来,狠狠擦了眼泪,竭力叫自己的声音平静,“又?能怎么着呢?不活了吗?也值当?不过?是犯蠢而已,他不是好人,不是早就知道的吗?说到底,他也没?有强逼我什么,即便一张榻上?睡了,也是你情我愿的事,愿意就在一处,不愿意就分?开,我纵然喜欢过?他,难道天底下就没?有别的人能叫我喜欢了吗?我绝不叫他羞辱我。”

  湛君就着剩水洗了脸,四下里环顾,对此地?没?有任何留恋。

  实?在想不到,今天不过?起了兴收拾东西?,竟是做了件未雨绸缪的事,可见天也助她。

  她从?孟冲送她的东西?里头收拾了两件衣裳,又?翻了些金银细碎之物,裹在一个包袱里,仔细斟酌了,又?攥了一个盒子。

  这?些东西?她还的起,今日用了,来日再?还便是。

  她今天就要走,同那?人断个干净。

  这?般想着,她背上?包袱,昂首踏出了房门。

  湛君开门时,元衍正与方艾争吵,听见声音,便停了声看过?去,见她形容,比与他母亲争吵时脸色还要难看。

  “你这?是要干什么?”

  湛君只道:“关你什么事?”

  元衍快步到她跟前,要夺她包袱,“你要不愿在这?儿,我再?另给你寻个地?方,不叫人打扰你。”

  湛君拿盒子挡他的手,“我是不愿意在这?儿,可也不劳烦你帮我寻地?方。”她把手里盒子举到他眼前,“数月来承蒙照顾,此是谢礼,以?偿车马食宿,今日之后,你我再?无关系。”

  元衍把那?盒子拨到一边,死盯着她道:“我们两个断的干净吗?”

  湛君冷笑:“怎么断不干净?我难道与你过?了礼?不过?萍水相逢罢了,我眼里有你,你自是好的,我眼里没?你,你算什么?你是个男人,我当着你母亲同你夫人的面打你,你若还纠缠,便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别叫我看不起你。”说完,把那?盒子往他身上?一扔,看也不看他,走了。

  元衍气?的发抖,脸青眼红,站在原地?,拳头握的咯咯响。

  元府仆妇有想拦的,可湛君骂:“怎么,是想要我再?甩一巴掌给你们瞧?”如此便再?不敢,只是也不敢让。

  方艾简直要喘不过?气?来,指着湛君骂:“贱妇!张狂至此!你——”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已翻眼气?昏了过?去。

  仆妇们担忧自家夫人,哭喊着聚过?去,湛君身前再?无阻碍,往那?喧闹地?看了一眼,转了身自顾走,脊背挺得笔直,不肯弯一丝一毫。

  不知过?了多久,元衍方从?愤怒里抽身出来,咬着唇看满地?珍珠,不免嗤笑。

  她竟想用这?些东西?将他两人算清,未免也太可笑些。

  元衍正笑着,一折纸被风吹至他靴上?——不知哪里来的。因见墨迹,元衍折身拈了来,展开来看,字迹娟秀,读来竟是封信——

  “六月二日,学生云澈谨禀恩师侍前。故先生膝下,数年承恩,学生顽劣,俯愧深情。自暮春至此维夏,别来良久,闻先生欠安,甚以?为怀,日夜盼愈。别居去后,任意西?东,所见风情,生平未遇,虽多磨难,意犹不悔,惟念先生而已。现居之地?,竹竿袅袅,忆及山中旧影,往来岁月历历,思?之莫不泪流。今生亲缘淡薄游丝,承先生不弃,拜于门下,迩来十七年矣。师生之名,父子之实?,是以?婚姻之事,不敢不与先生知。今遇一人,生白头之意,愿为比目,岁岁年年。伏惟以?请,恳盼垂许。不尽依依。学生云澈百拜顿首。”

  元衍读完,生出恍然之意,懊恼自己方才竟为她言语所激,于是忙攥紧了信快步追出去。

第45章

  湛君站在大街上, 看往来?人群熙攘,却无一人相识,不?禁流下泪来?。

  “这繁华地, 我到底是来错了。”

  湛君哭着拉住一过往路人,“烦问河阳王府何处去?”

  路人见她低头哭得凄惨, 心生?恻隐,先关怀了两句, 又朝前?指了:“离此地不?远,小娘子一直往北去,不?多时便?能到。”

  湛君道了谢,依着所指之路, 蹒跚着一路走过去, 中又经了两三个人,哺时时候到了地方?。

  她上去问人, 无人理会, 纵她说自己与河阳王相识, 哪里?有人信?不?过看她貌美, 哭的又可怜, 驱赶时态度还不?算恶劣。

  大门不?能靠近, 湛君便?站远了些,想着或许运气好些, 能等?到人也不?一定?。她想自己必须要见到孟冲, 除他之外?, 此地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帮她了。

  身处如此凄惨境地,她不?免忆起山中无忧岁月, 想起姜掩并英娘,悔意蔓延无边, 当街捧面?大哭起来?。

  孟冲由禁中归府,打马过街,心中忽生?怪异,疑惑之下侧首回看,心跳立止,当即跳了马跑了过去,扰的人喊马嘶。

  他本是大喜,可见湛君掩面?而泣,立即慌乱起来?,急切却小心地喊她。

  “阿澈?”

  湛君听见声音,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已成了桃子样。

  孟冲心疼得像挨了刀子,捏住她肩膀急声问怎么回事。

  湛君声音喑哑,“我想回家,可是没有办法,来?找你,想请你帮帮我。”

  “回家?”孟冲听得疑惑,四下里?看了,问:”“元二?呢?”

  湛君又是要哭,昂起头硬生?生?忍住,道:“我和他完了,从此之后,再不?要提他!”

  孟冲大惊,见周围已有了些人,先按下心中情绪,扶着湛君往府中去:“先跟着我进?去,有话我们慢慢说。”

  侍女端了水给?湛君洗脸,又给?她重梳了头发,还上了粉去遮她脸上哭出来?的重绯。

  收拾完毕,湛君平复了不?少,面?上虽仍有伤心失神之意,却再没落泪。

  孟冲稍松口?气,挽了袖子盛汤,送到湛君跟前?,又推了推,劝道:“多少先用一些,垫一垫,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叫人去做,很快就好。”

  湛君虽觉腹饿,却是无心用食,看着孟冲说:“我今日无状,别笑话我。”声音听着有些委屈。

  孟冲赶忙摇头,失落道:“我怎会笑你?我只因为你哭而觉得难过,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就忽然要回家呢?”

  湛君好一会儿才说,“我做错了事。”她抬了头问孟冲,“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这怎么说?”

  湛君又是好一会儿不?说话,低着头抠几案下的手指。

  孟冲见状,心里?虽着急,却也不?说话,只等?着她。

  湛君指头都抠出血,觉察到了疼,停下手,原原本本地将自己与元衍相识相知之事尽说了。

  “我以为我们会在一起的,他跟我说过那么多话,我是全信了的……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他成了婚有妻子,今日他母亲同他妻子去平宁寺找我,说要接我到他们家去。”说到这里?她冷笑,“高高在上好似施恩,不?由着他们羞辱便?是不?知好歹,我为什么要他家里?去?谁也不?能这般羞辱我。”

  孟冲听完,心中泣血不?止,就在他这个阿兄眼前?,他妹妹竟受这种委屈,这一生?亏欠她的,如何能偿还完?他早先竟还想她是甘愿为人妾室,原是有人看他妹妹纯真不?知世事从而哄骗于她!

  孟冲攥紧了拳头,夺门而出。

  湛君吓了一跳,追出去,拉住了人,“上哪去!”

  孟冲双目血红,“我给?你出气,他欺负你!我不?能忍!”

  湛君这一刻忽然想,要是他真是我兄长就好了……

  她两眼酸涩,忍住了泪,拽住了他不?肯松手,“怎么样算出了气呢?打他一顿叫他面?目全非?有什么用呢?闹起来?,倒是我更丢脸些,掀过这事,从此只当不?认识这个人。”

  孟冲仍要往外?去,“就算往后你当自己不?认识他,他欺负你这事,便?不?存在了吗?没有这样的便?宜!”

  便?是同胞的亲兄长,也不?过如此了,叫湛君如何不?动容?因此更不?愿意使他为自己的事闹出什么麻烦来?,于是苦苦哀求:“我到底是个要脸面?的人,这样的蠢事,做下了已是后悔不?迭,倘若人尽皆知,更是万劫不?复,日后叫我如何自处?”

  她愈讲自己的委屈惧怕,孟冲便?愈愤怒,湛君哪里?拦得住他?拉扯间,湛君痛呼一声,摔倒在地上,好大的一声响。

  孟冲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凉了个通透,踉跄着跑过去,将湛君扶起来?,自责得很,“我迷了心窍了!竟伤了你!快!我扶你进?去,叫医官给?你看。”

  湛君唯恐他再出去,攥住了他胳膊说:“我摔的狠了,不?太能动,得你一路扶我。”

  孟冲急得厉害,忙道:“你莫要动了!我喊人抬你进?去。”说完便?高声喊人,不?一会儿就有一群人抬着门板来?,轻手轻脚将湛君搁上了上去,送回了屋内,将她放置在榻上。医官也飞快赶了来?,要看湛君伤势。

  湛君自是不?肯给?他看,只说要活血的药油。

  孟冲皱着眉命人去找医女,湛君忙拦了,只说不?用,已好了许多,孟冲仍是坚持,湛君便?由他去,只心内叹气。她是个不?信神佛的人,这会儿却想求神仙佛祖保佑,这样好的一个人,千万要他得偿所愿,一定?找到他妹子才是。

  孟冲看她又安静下来?,怕人多了吵她,将人都赶了,只自己留下陪着。

  湛君朝他笑了笑,他不?自觉也笑了出来?。

  见他不?似先前?愤慨激烈,湛君便?好好和他说话:“我方?才那些话并不?全对?,我是怕人尽皆知,却不?是忧虑将来?无地自处,旁人如何想我,我是不?在乎的,天地间总有我的去处,先生?会永远包容我,他是我最能依靠的人。”提起先生?,她笑起来?,又说:“我不?想你去找他,要是你真去了,像是显得我这个人放不?下似的,你要说我心里?没有怨,怎么可能呢?我怨他恨他,所以才要漠视他,然后忘掉他,爱恨一同消失的时候,我便?再也不?怨他了,那时他不?过是我认识过的一个人,这事也不?过是曾做下的一件事,对?错都无所谓。”

  孟冲更为她担忧。他听的清楚,她分明有情,他怕她将来?悔恨,况他已经想了法子,可以解决的,可他又恨元衍的轻慢,怨他叫他妹妹忍受苦楚承受羞辱。

  孟冲一时陷入两难。

  湛君这时候又说,“你送我的那些东西,我只带出了两件衣裳并一些细碎金银首饰,那些珍珠被我用掉了,等?我回了家,见了先生?,一定?能还你!旁的你可以叫人都带过来?,我知道,那都是你要送给?你妹子的,我不?能要,所以并没有动,你带回来?,留着,日后一定?能亲自送到你妹子手上。”

  孟冲看着她,心里?说,可那就是我送给?你的。

  湛君又道:“我还得求你一件事。”

  孟冲忙说:“莫说一件,便?是千万件,我也给?你办。”

  湛君笑了下,道:“我打算回家去,去找先生?,可是他跟我说,先生?也来?找我,我怕我们遇不?上,而且我现在知道了,我原先太天真,不?清楚自己的无知,我现在明白过来?,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成,或许将来?能学好些,但现在确实?是没办法,只好求你,能不?能借我些人,叫我和他们一起找先生?呢?”她怕她自己的要求太过分,他不?答应,又急忙说:“日后我一定?报答你的,请你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