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崔梅梓
然?而天都要?亮了,贼人仍不见踪影,他怕是真的要?请死了。
但是如果能找回那个?美人……
湛君前?半夜睡的还算安稳,后来就做起?了梦。
梦里她还在青云山上,绿竹猗猗,青松郁郁,翠柏森森,群鹤或交颈而舞,或振翮盘旋而上临风长唳,先生在她对面斫琴,熏炉里是惯常的松柏香,白烟袅袅婷婷,荡开木植芳萃。
琴好后,推到她面前?,笑?着说?:“来,试试音,就奏前?日教你的那曲。”
素指翻飞,仙音流泻。
“先生,我好喜欢它!”
先生只是微笑?。
“先生真厉害,我最喜欢先生了!”
“最喜欢先生?”
“当?然?最喜欢先生。”
“可你还是会喜欢旁人的,有了他,你就不再需要?我了。”
“怎么会?我怎么会不要?先生!我要?永远和先生在一起?!”
先生渐渐不笑?了。
香好似燃的太过了,先生的面容隐在飘渺的烟后,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她忽然?没由来的慌张起?来,撑着几案站起?来,倾过身去,挥舞着双手要?驱散缭绕在先生面前?的白翳,可是不能够。
“先生快说?话!”
先生从来不捉弄她,可是这?次任她如何焦急也不肯开口,只有渺茫的轻笑?声,遥远的好似在千山之外。
白雾倏然?散了。
她大喜,赶忙去抓先生衣袖,抓住了,她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有了愠色,怨怪先生戏弄她,责恼的话已在口中,抬头却看?见一张不属于先生的脸。
那张脸静静地看?着她,忽然?,眼睛变作殷红色,涓涓流出血来……
她大声尖叫着往后退,却仰倒着摔下去,那张脸追随而至,就在她的眼前?,露出一个?奇诡的笑?。
“不是说?要?永远和我在一起?吗?同我一道去吧……”
“不,我不要?,我不……啊!”
湛君撑着手猛地坐起?来,冷汗迭出。
卫雪岚拿帕子给她擦,急问?道:“做了什么噩梦,一直喊不要?,不要?什么?”
湛君仍心神恍惚,粗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先喝些水吧。”
卫雪岚将碗捧到她唇前?,她接过一口饮尽。
“到底梦见了什么?”
卫雪岚等?着她说?话,却见她思索了阵,无辜地瞪大了眼睛,愕然?讲:“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这?也是常事,卫雪岚便道:“反正是不好的,忘掉最好。”又给她寻来里衣,“快把身上这?件换掉吧,都湿透了。”
湛君这?才觉得体如被霜,冷极了,躲进衾里将湿衣脱下丢出去,又将要?换的焐热了,再颤巍巍穿上,仍在衾里不愿意出去。
卫雪岚拨了拨她沾在脸上的头发,问?她:“想用些什么?阿嫂做给你。”
湛君摇了摇头,慢吞吞说?不话来。
拍门声骤响,卫雪岚站起?身朝外望去,“这?时候会有谁来?”她本不欲理会,可那声响一直不停,吵的人头疼,卫雪岚无奈对湛君道:“我去瞧瞧,你先想吃什么好,等?我回来了告诉我。”
第76章
卫雪岚将门打开两寸许, 从缝中窥人。
门外站着的是个没见过的年轻郎君,极寻常的样貌,脸上一团讨好的笑意, 问:“可是阿怜姊?”
卫雪岚只当?他来寻人,便和气道:“这里并没有什么阿怜, 郎君恐是寻错了门,还是另访他处吧。”说罢便要闭门。
“哎!且慢!”
年轻郎君眼见卫雪岚要将他阻于门外, ,竟不管不顾上前推门,且力气?颇大,卫雪岚一时不防, 被甩带得踉跄了两步, 扶了墙才稳住。
“真是对不住!我非有意!”年轻郎君一脸歉意,说话间想上来扶人。
卫雪岚后退一步避开, 面色已然冷凝。
过了好一会儿, 这?年轻郎君才收回了手, 然后竟哭起来:“阿怜姊难道不认得我了吗?你?再仔细看我, 我是阿峻呐!家里遭了乱, 如今只剩我一人, 若是舅舅也不肯收容我这?个外生,我又哪里有活路呢?”字字泣血。
卫雪岚心生恻隐, 便不计较他先前的冒犯, 又改作先前温和模样:“我并非你?口中阿怜, 前屋主已迁居别处,倘若此地有你?旧相识, 或可一问。”
青年郎君神色怔怔,一副茫然之态, 不觉趔趄一步,大有魂飞天外之态。须臾,他转过身,鸭步鹅行而?去,着实惨淡。
卫雪岚扶门目送,心有悲伤感怀之意,也不知立了多久,直到觉着冷了,方闭门缓步折回。
走了两三?步,卫雪岚忽地停住,好似哪里不对?她蹙了眉细想,却?又如何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何处怪异,一时心神难宁,身上好似有虫蚁在爬。
“阿嫂?”
卫雪岚抬头,见湛君披着衣站在中堂门前,因着冷,一半身子隐在门后。
“怎站在风里?”
“这?就回去了。”
卫雪岚口中应着,抬脚往屋中去。她如今已有孕七月,腰腹水桶一般,行走坐卧皆十分?艰难。
湛君看的心惊,也不顾冷,抓住衣裳随便一穿就要冲上去扶她。
她一阵风似的,卫雪岚来不及拦她,见她到了跟前,也不说多余废话,只拉着她快行。
片刻间两人进?了屋子,湛君又被赶回榻上。
湛君此刻已无困意,抱着衾被静静看卫雪岚拨弄炉中炭火。
卫雪岚见她又要失神,便找话同?她讲:“还没告诉我你?待会儿要用什么?呢。”
湛君作沉思?状,而?后不相及地说了一句,“阿嫂,我们请个仆妇吧。”她面有愧色,“阿嫂如今已是这?般状况,我是个没用的,助理不成,只怕还要添乱,阿嫂纵然才高识险,应万事游刃有余地,可生产之事怕也是没历过,要是……咱们寻个年长的仆妇,不然我不能安心。”
湛君一早便想请仆妇,可卫雪岚不许。
说到底外头请来的人,难保多嘴多舌,万一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只怕万劫不复,因而?再是艰难,卫雪岚也没有想过从外头寻人来使。
便如湛君所言,卫雪岚自恃通博,认为以己一人之力也可将孩儿平安诞下,这?是早前的想法,事到如今,纵是卫雪岚如何托大,也不敢再依从前之想。
这?腹中的孩儿,是她所爱之人在这?世上所遗留的唯一的血脉,她爱这?个孩子胜过爱自己,无论如何,她绝不叫这?孩子有事。
“阿澈说的极是,其实我早就难撑,只是先前说了那样的话,再改悔,也太叫人汗颜。”
湛君真信了卫雪岚的话,嗔怪道:“阿嫂怎么?能为着颜面就硬撑呢?我难道还会笑话阿嫂不成?我若不提,阿嫂便打算这?般捱到生产吗?”
“啊呀!真羞煞人!”
卫雪岚佯作羞愧,抬袖掩面,忽地大叫一声。
“阿嫂怎么?了!”湛君唬白了脸,匆匆忙忙下榻,跪坐在卫雪岚身侧,满面遑急。
“没事,不必担心。”卫雪岚抽着气?,无奈道:“是鲤儿方才动了脚,踢了我一下狠的。”
湛君这?才放下心,手在卫雪岚腹上摩挲两下,斥道:“真不乖!要是大了还这?般,就叫你?母亲打你?!我不仅不拦,还要递棍子呢!”
卫雪岚忍俊不禁,看着自己的肚子,眼神只属于母亲,“鲤儿听?到没有?千万要听?话,不然是要挨打的,便是母亲舍不得教训你?,可还有姑姑在呢!”
两个人都笑起来。
忽然卫雪岚又是一叠声的惊叫。
湛君吓得不敢动弹。
止了声,卫雪岚一脸微妙,“好大的气?性!听?我们两个说他,又动脚呢。”
湛君将两只手都放上去,轻声道:“鲤儿鲤儿,快些出来,平安长大,姑姑不打你?的。”
“你?中意哪个?”
湛君很有些苦恼,“我暂时还不能决断。”
巷道里,湛君在前,吴缜在后,两人始终隔着半步远的距离,慢吞吞地走着。
今晨时候,吴缜欲去医铺,将行时,湛君叩响了吴家的门。
她请求吴缜陪她一同?去人市。
卫雪岚既同?意聘人,湛君便打算送些礼物给张婆,请她做间人介绍妥当?的仆妇来家,卫雪岚听?了却?不大赞同?,叫她向吴缜求助,央他帮衬着物色几个人。
对此湛君很是不解,“那张婆既是以做间人为生,必然识得许多人,此事托与?她便好,怎么?就要去找吴杏林?他只是个医者,哪里知道怎样选仆妇?”
卫雪岚笑道:“吴杏林必然没有张婆识得的人多,只是张婆那个人能言善道,你?我两张嘴加在一起怕是也不如,她寻来的人,只怕不可心,换的话,又太麻烦,我是担心这?个,吴杏林则可靠得多,无论什么?事,只要他肯应下,必然尽心,你?便先去央他,若他乐意相助,那自然是你?我之幸,若是他不得空闲,再去寻张婆也是一样的。”
卫雪岚是有私心在。
她觉得吴缜是很好的,虽说身份低些,却?是十足的好人材,尤其襟怀坦白,史书上也是难见。世事的无常,她已体会了太多,她并不畏惧未知的命运,只是怕对不起孟冲。她须得找个稳妥的人将湛君托付,若吴缜与?湛君心意两通,那便是好姻缘,若不能,她也相信吴缜此生亦会庇护湛君周全?。她承认自己卑劣得可耻,但吴缜与?湛君,根本就不会有选择。
湛君没有那么?多心思?。她只是由?卫雪岚提醒,想起了张婆的种种讨厌,她实在是一刻也不愿意同?张婆共度,那就继续麻烦吴缜好了!无非再添些债罢了,添了就还嘛!
吴缜自然是没有不乐意的。
他陪着湛君在人市转了一上午,前后问了十几个人,好似她都不满意,最后索性不问了,气?冲冲拉着他要回去。
“怎么?就不能决断呢?有为难处吗?不妨告知我,明日我便自己去,待寻到合适的了再领你?去看,免得你?白费力气?,天这?么?冷还要在外头跑。”
天确实冷得厉害。
昨夜下起雪来,只是前日才落过雨,地上湿润,雪留存不住,落地便成了水,同?只是落了一场雨也并不区别,只是瓦上仍有白雪积存,如今化水,顺着房檐滴滴答答地落,竟也如注一般,衬着明晃日光,另有一番意趣。
湛君搓了搓手,同?吴缜讲起她的烦恼:“合眼的偏偏家里还有人口,倒也有孑然一身无所依存的,可我又没青眼的,你?说,我这?可怎么?办?”
吴缜听?懂了,但是没明白:“为什么?只要家里没人的呢?”
湛君解释给他听?:“若是家里有人牵绊,将来必然不能同?我一道上路,那岂不是还要再找?很麻烦。”
“上路?去哪里?”
“回家呀,我又不是安州人,况且家中还有人等我团聚,待阿嫂生产罢,我们便一齐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