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崔梅梓
“我?到她那里去!我?是什么身?份!难道不该她来拜见我?!”
“那母亲便在此等候吧,我?且先去。”
方艾却站了起来,“我?得?瞧瞧去,不知怎么回事,心里总是不安定。”
元希容只当是她的托辞,不由得?觉得?好笑?,她这高傲的母亲竟然会有这么一天!先前哪里敢想?
元凌不怕生,在湛君的怀里睡得?安宁。
生身?母亲是生人,说来真是可怜。
“你看,他乖得?很。”
湛君是坐在榻上?,怀里抱着熟睡的元凌,元衍站在妻儿身?侧,躬着腰,父母孩子紧挨着。
湛君手指轻轻拂过婴儿水滑柔嫩的脸部肌肤,点了点头,赞同了元衍的话。
元衍笑?意更深,也想要在榻上?坐下,湛君忽然抬起了头,“你不是要出?去?”
元衍道:“不想去了。”伸手指去点儿子饱满丰盈的脸。
湛君脸上?有些微微的恼怒,“不是说要替我?找先生?”
元衍倒真忘了,事关姜掩,哪里是能慢待的?
元衍笑?了笑?,“那我?很快回来,乳母在外头,他要是哭,你就叫她来。”
湛君轻轻嗯了一声。
元衍舍不得?走?,脸上?很有些懊恼。
湛君一眼瞪过去,他立刻收敛了神情,正?色走?了,步履颇是急切。
屋子一时只剩母子两人。
湛君愣愣地看着小?孩子带笑?的睡颜,眼泪不觉落下来。
“你的脸、眉毛、眼睛、鼻子、唇、下巴……都不是我?的,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像我?呢……”
湛君喃喃自语,而后单手拨开了自己衣裳。
不到五个月的小?孩子,吮吸是本能,哪怕半睡半醒着,也是一含到嘴里就开始吃起来。
湛君感受到了疼痛。
但凡高门,孩子自生下便是交由乳母喂,即使爱子如方艾,元衍她也没有乳过。
湛君早该退乳,有段时候她涨的疼,所?以?连汤药也喝过,可仍是退不干净。
简直就像是在特意等这一天。
莲娘昔日讲的话,湛君已切身?体会过,如今再没有不懂的地方了。
“是因?为有了你,我?才会有这个,这就是为你才存在的,你吃了,咱们就是真正?的母子了。”
“我?的孩子,我?最珍贵的宝贝……”
眼泪止不住,湛君低头在襁褓上?擦了。
“他们给你取了名字叫阿凌,喊你鹓雏,都是很好的,其实母亲也给你取了名字,叫客儿,我?的孩子,人生居天壤间,不过逆旅而已,来无喜,去也没什么好悲伤的。”
“你一定怪我?狠心,这么久都没去看过你……”
“母亲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我?是你的母亲,怎么会不爱你?”
“正?是因?为知道我?一定会爱你,所?以?我?才连看你一眼都不敢,对你的爱会叫我?失掉勇气,我?的孩子……”
“客儿,母亲没有办法再支撑下去了,我?带累了那么多人,实在罪孽深重……”
“如果活着只是痛苦,那还不如干脆死掉的好。”
“你表兄尚有人可以?托付,可你要怎么办呢?万一他们待你不好,将来你定要怨我?,倘若如此,便是我?已在碧落黄泉,得?知亦是要痛至魄散魂飞……”
“孩子,你倒不如跟母亲一道去……我?本来就不该把你生下来,是我?对你不起,客儿,今生是母亲亏欠你,如今咱们一道去,求过神佛,来世还叫你我?做一对母子,母亲对你千万般的好,我?的孩子……”
眼泪不可抑止,她张大了眼睛,缓缓朝婴儿柔软的脖子伸出?了颤抖的手。
即将触到的时候,怀里的孩子忽然毫无预兆的举起了双臂,两只手准确无误的拢住了母亲的一根手指。
湛君像被针扎了一下,整个人猛地一抖。
婴孩的手软的像没有骨头,他对周遭的一切全无所?知,是以?并不明白自己此刻正?置于何种?危险之中?,只管瞪大着一双曜石样的眼睛,咧开嘴笑?,给母亲看他的天真可爱,还有他的脆弱……
他是那么容易就会死掉的小?东西。
湛君忽然不能动弹,此时此刻,看不见摸不到的感情征服了一切,她蓦地大哭起来,抱紧了怀中?软肉,母子两个面颊相贴,她心痛到不能呼吸。
“我?的孩子,你这样乖,母亲怎么忍心叫你去死……”
门扉轰然洞开,内外景象一清二楚。
元希容还呆着,方艾怒吼道:“你要干什么!”
第96章
“……这孩子我是决计不会再叫她见了, 你给我管好你的人!要不是念着鹓雏,我当场打杀了她!”说着泫然轻拍小孩子的襁褓,“我鹓雏这样好的孩儿, 她竟然也忍心?!毒妇!”
元凌格格地?笑。
元衍站着发怔,眼睛盯着一处动也不动, 直瞪瞪又空洞洞。
瞧着实在叫人同情。
元希容心?下不忍,“……也没有, 她那句话分明?是说她不会……她根本也不是个狠心?的人……只是一时想不开罢了,应当是前段时间那件事叫她不好受……哪里能好受呢?那同父母也没甚分别了,这换做是我,只怕恨不得一死了之, 二兄你该把他们留下来的, 怎么就叫人走了?”
怎么就叫人走了?因为她说她会选他。
他信了。
只要她留下来,旁的人是可以不必管的。
她说叫他们?走, 那就叫他们?走。
哪怕他一开始是为了姜掩才上的青云山。
她和?旁人, 他坚定?地?, 选了她。
可是她骗他。
他这样的人, 谁能骗得了他?
只有她了, 一次次, 一回回。
他这样信她。
之所以信了她,是因为她是说过爱他的。
是真?心?实意, 不是骗他的假话。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往事历历在目。
他不该把她带到都?城去的。
如果?她没有去就好了。
那她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就一定?是真?的了。
是真?的不是假的。
她爱他, 想要同他在一起。
渔歌贴在门前, 耳朵机敏地?竖着,一双眉浅蹙。
元衍问她:“里头怎么样?”
渔歌心?神?专注在一处, 是以未察觉有人到了身?边,陡然听?见声音, 吓了一大跳,慌忙回身?行礼。
“没听?见什么声响。”
元衍没说话,伸手推门,纹丝不动。
推不开。
“自夫人离开后便是如此,实在喊不开,又不敢冒犯……”
所以只能挨近了听?,好在没什么异响,人应当是没有事。
才这样想着,忽然听?见里头“咔嚓”一声,接着又几声杂乱的想。
渔歌惊急看向元衍。
元衍已抬起了腿。
湛君把衣裳卷了,勾在床榻的雕花围栏上,伸了颈进去。
她寻死的心?实在坚决,所以不吊房梁。
吊房梁还要踢倒脚下垫着的东西,势必要弄出些动静。她怕引了人来。
她几乎就要成功了。
可惜围栏不大坚固,断掉了。
元衍坐在榻沿,手里攥着的是湛君拿来自缢的绢衣——正是一条绳的形状,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很是平静。
“你这是做什么?”
湛君躺在榻上,闭着眼?睛一脸厌倦,“这难道还看不出来吗?我寻死啊,你只当是行善,别管我了,叫我安生的去……”
湛君当时是平躺着,勾的是下巴,喉咙倒没多大损伤,话还能讲,只是讲不大声,声音也破碎。
“怎么就要寻死呢?为什么呀?”
“因为太痛苦了,除了死我想不到别的法子能够使自己?解脱。”
元衍笑了下,“怎么没有?只要我送你走,你不就能活?我怎么舍得你死?你应当告诉我的,你肯定?也不是今天才存了这心?思,何?必这样委屈自己??你要是早叫我知道,当初不就同姜先?生一道走了?哪还有今天?你自己?想一想,你是不是自讨苦吃?”
湛君也笑,不过仍是没有睁开眼?睛,“话讲的真?好听?。”
她这样淡然,元衍觉得少了趣味。
“你是我的至爱,在我心?中胜过世间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