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绯色妃妃
至于父皇和皇叔之间的那场争执,是不是导致父皇猝死的诱因,已经无从查证。但有一点魏姝却很清楚,那场争执,十有八九是父皇主动挑起的。
在魏姝心里,父皇自然千好万好,但客观上说,他也算不上是一个明君,尤其是在他固执地想要皇叔休了郭皇后这件事上。
一开始,父皇逼皇叔休妻确实是为了魏姝,但在被朝臣劝下后,或许是因为不满皇叔忤逆他,亦或许是想试探皇叔对郭皇后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厚,父皇开始抬举器重皇叔,却每每在众人以为皇叔将要被立为皇太弟的时候,又故意提起郭皇后,一次次试探皇叔会不会为了权势利益休妻。
直到魏姝长大成人,这一直都是他父皇最爱的游戏。
魏姝也曾劝过父皇,长此以往,皇叔恐生怨怼,可父皇虽然宠爱她,却也不是事事都肯听她的……
魏姝久久不开口,李闲云摸不着她的态度,便有些着急,又说道:“小人所说皆为肺腑之言,小人确实有想同公主一起去西北的意思,将来公主同嘉王复婚,去往西北,身边总要有几个心腹才好行事,公主知道的,小人尚算有些本领,公主总有用得着小人的时候。”
魏姝回过神,看向李闲云。
与其说李闲云先前是个道士,其实更像是术士。
他虽然不能如传说中的术士那般,立兴云雾坐成山河撒豆成兵,但是像隔物透视、啐扇还原、口吐字画这些,却手到拈来,这也是父皇能一直宠信他十几年的原因。
魏姝对他的那些“术法”也很稀奇,直到父皇过世,她从李闲云的住处抄出一本手札,上面详细记录了李闲云对各种术法的详解,魏姝这才明白,那些不过都是障眼法而已,与耍百戏的没什么区别。
不过,昭儿倒是喜欢这些,上次在街上看到耍百戏的差点儿挪不开眼,原说要买几班来,却被耽搁下了。
魏姝对身旁的张公公吩咐道:“找个郎中把他的胳膊接上,以后就让他留在府里给昭儿变戏法吧。”
*
次日清早,魏姝洗漱毕,直到快用早膳的时候,仍迟迟不见昭儿过来,便叫织云去瞧瞧怎么回事。
很快,织云便领着昭儿回来,回道:“那个新来的和尚竟然会变戏法,一截枯树枝,转眼就能让它开花,真是稀奇得紧,小郡王看得入迷,这才来晚了。”
李闲云现在用的仍是改换后的模样,除了张公公,魏姝并没有向府里其他人透漏他的身份,只对外说,李闲云因为先前的冒犯,自愿留在府内做下人赎罪。
织云又笑着说道:“那和尚还说他会相面,说咱们小郡王的面相贵不可言,又说贵人语迟,所以小郡王才会说话晚,还……”
魏姝打断织云道:“你去告诉他,变戏法有手就够了,用不着他的舌头,他若再乱说些有的没的,舌头便不用要了。”
这世上最贵不可言的人只有一个,这样的话只会给昭儿招来祸患。
织云也慢半拍地意识到不妥,不由打了一下自己的嘴,一边暗骂自己真是看戏法看昏了头了,一边急忙去传话。
魏姝和昭儿一起用过早膳,又陪他看了几遍枯枝开花的戏法,魏姝原本想让李闲云多换几个戏法表演,昭儿却摇摇头,表示只想看这个,直到他突然从李闲云身上找出藏起的另一截树枝,才开开心心地表示,可以演下一个了。
戏法表演到一半,突然被一个小孩子拆穿的李闲云:……他下意识活动了两下自己的胳膊,怀疑是不是因为才复位的胳膊不如以前灵活了。
几人还没玩多久,宫里突然来人请魏姝进宫,说是皇上召见。
魏姝问传话的太监道:“我昨个儿才从宫里出来,公公可知道皇叔为何突然又让我进宫?”
织云已经把一匣子金子塞给了太监,太监颠了颠重量,立刻笑眯了眼道:“具体是为什么奴婢也不大清楚,但昨晚郭皇后突然闹着要自尽,说要给前朝一个交代,不使皇上为难,皇上安抚了郭皇后一整晚,几乎一夜没合眼,今个儿一大早,又叫人去请了公主的老师周太傅进宫,两人在御书房说了一会儿话,周太傅刚一离开,皇上便差奴婢来请公主了。”
感受着怀里坠人的重量,传话太监决定再卖魏姝一个好,又悄声道:“公主也不必忧心,想是您和小郡王有好事将近了,天大的好事。”
魏姝下意识便想到自己和谢兰臣复婚的事,可皇叔真的会这么容易就同意吗?魏姝还想要细问,那太监却不肯再多说,只含混道:“总归是件好事,等到了宫里,公主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入V,也就是明天,V后日更。
第24章 24、反悔
魏姝进宫后, 直接被太监领进了勤政殿。
这还是父皇丧仪后,魏姝头一次来这里。父皇生前喜爱奇松怪石,各地每年都会进贡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松石盆景, 父皇会把一部分赏给亲厚的大臣, 剩下的则全都摆在勤政殿里, 打眼望去一片翠绿。
以前魏姝还嫌弃过这里太单调,如今殿内的松石被替换成了其他花草,魏姝反而觉得陌生了。
待进入正殿,看见父皇惯常坐的那把椅子上坐着皇叔, 那种陌生的感觉便越发重了。
魏姝掩饰下心底的异样,上前见礼, 元和帝先打量了她片刻,忽然感慨道:“姝儿真是长大了。”
皇叔很少会这么亲昵地称呼自己,魏姝顿了顿回道:“侄女早已为人母, 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元和帝道:“你父皇尚在时, 你总是一团孩子气, 想说什么做什么就说什么做什么, 从不考虑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仿佛一个娇蛮又永远离不开父亲庇护的小姑娘。直到今日, 朕才知是先前看轻了你。”
这话听着是夸赞,却又不像什么好话,魏姝猜不透元和帝的用意, 便没有吭声。
元和帝仿佛也在乎魏姝接不接话,他自顾自地又说道:“之前是朕错了,朕不该不顾你的意愿, 逼你去和亲。
“朕问过原先伺候你的宫女, 你并非真的心悦嘉王才想复婚, 只是不想远嫁和亲,不想和昭儿分开。既如此,朕今日便向你保证,往后绝不再左右你的婚事,更不会强迫你和昭儿分开。将来你若遇到中意的人,想嫁便嫁,不想嫁,朕便照顾你和昭儿一辈子。你便不必再委屈自己,委身逢迎一个不喜欢的人了。”
“留在神京,继续做你无忧无虑的公主……”说到这儿,元和帝顿了一下,又纠正道,“应该是长公主才对。朕已经写好了诏书,打算破例加封你为长公主,食邑仪服皆同亲王,另正式册封昭儿为陵阳郡王。郭皇后今后也会依照先皇旨意,不再靠近你左右。”
他边说,边示意宫人把自己手边已经写好的两卷诏书,呈给魏姝。
在魏姝阅读诏书时,他又继续说道:“女子一旦嫁了人,免不了要受夫君左右,便是夫君一时爱重,也难保一世爱重,到底不如自己当家作主的好。况且西北又不如神京繁华,连略好一些的头面脂粉,尚需要嘉王来京为家眷采购,你自小在宫中长大,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何必去西北受那种苦?
“神京还有你熟悉的亲友老师,遇到委屈之事,你尚能找他们诉苦求助,若去了西北,届时你在那儿孤身一人,有什么不如意处,山高路远的,我们便是有心为你出头,也力有不逮。”
元和帝最后又道:“朕不逼你了,你和昭儿就好好地留在神京吧。”
直到此刻,魏姝终于明白太监口中的“好事”是指什么了。
确实是天大的好事。
夫君会变心,帝王和白纸黑字的诏书却无戏言。
有皇叔承诺的这些,足以确保她和昭儿在神京安乐一生,而不必冒险把自己的后半生和一个不甚熟悉的男人绑在一起。
皇叔的话,句句正中魏姝的心思。
若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魏姝也不会去找谢兰臣复婚,而现在,皇叔给了她一个更好的选择……
魏姝沉默片刻,问元和帝道:“皇叔许我这么多的好处,又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元和帝见魏姝没有立刻拒绝,而是问起后续,便知她心动了。
果然还是周太傅更了解魏姝,知道开出怎样的条件能恰到好处地拿捏住她。
元和帝道:“确实有两件小事需要你帮忙,头一件事,自然是要拒绝嘉王的复婚,另一件则是为郭皇后澄清。”
郭皇后之危,根源在自己没有答应魏姝和嘉王复婚。
如果是魏姝自己不愿意复婚,便不是自己不讲人情,故意只拿先皇谕令说事,而不考虑实际,郭皇后的事也能趁机缓和下来。
不论是先皇下令嘉王和离,还是不许郭皇后靠近魏姝,归根结底都是先皇在为魏姝考量。
若魏姝再澄清说,宫宴上她只是犯了急症,并不是被刑克,再顺便提几句这一年多来郭皇后对她的悉心照顾,加之郭皇后本就有贤名,之前所作所为又都是为魏姝好,此事便可大事化小了。
虽然到时郭皇后难免仍要受些责罚,却不至于被废、乃至杀头了。
元和帝看向魏姝:“这两件事对你来说,都不算为难,你若答应,便先拒绝了嘉王,朕即刻便下诏书。”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允许魏姝和谢兰臣复婚,谢家祖上便是造反起家,先皇唯二的血脉落在谢兰臣手里,谢兰臣想要造反,该更加师出有名了。
*
此时,距离勤政殿不远的长春宫中。
魏婧从冉嬷嬷手里接过汤药,亲自服侍郭皇后喝下,又安慰她道:“父皇昨晚才宽慰过母后,今天就召见崇宁姐姐进宫,想是同意崇宁姐姐和嘉王复婚了,以此要崇宁姐姐帮母后澄清呢。父皇如此爱重母后,母后大可以安心了。”
郭皇后半靠在床头,面色青白,脖子上一条长长的勒痕十分显眼,正是昨晚自裁时留下的。
她自然不是当真要死,只是要在皇上跟前使苦肉计,不真受些苦头是不成的。
郭皇后道:“便是有崇宁帮我澄清,少不了仍要对我小惩大诫一番,才能给前朝一个交代。”
她摸了摸脖子上还在隐隐作痛的勒痕,又恨又无奈道:“我就说她是专门克我的,嘉王也是让猪油蒙了心,崇宁除了有副好皮囊外,既无妇德,又骄纵任性,生的儿子都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他竟全然不介意,铁了心要复婚,亏我之前还以为他是个君子,现在看来,怕不过是个贪恋美色的肤浅货色罢了!”
魏婧几乎是下意识地,张口便为谢兰臣辩解道:“嘉王绝不是那样的人!”
郭皇后奇怪道:“先前我想让你嫁给嘉王,你面上虽然答应,实际百般推拒,我以为你不喜欢他,怎么这时候又突然维护起他来了?”
魏婧也为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愣了一下,只得找理由解释道:“儿臣不是维护他,而是外头有传言说,嘉王想复婚是假,趁机扰乱大安才是真,儿臣是想说这个来着。”
郭皇后冷哼了一声道:“管他是真复婚还是假复婚,都无所谓了,真想亲眼看看,他在得知崇宁反悔拒绝和他复婚后,会作何反应。”
魏婧闻言一惊,急忙追问郭皇后:“是崇宁姐姐主动找的嘉王要复婚,怎么可能会突然反悔呢?”
郭皇后道:“你还不知道,你父皇今天召崇宁进宫,就是为了劝她放弃复婚的。”
虽然直接同意魏姝和嘉王复婚,是最轻松化解危机的办法,但皇上有他的考量。
郭皇后一想到,届时魏姝又是加封,又是自己做自己的主,连她这个皇后都要避让着,便觉比先前更加憋屈百倍,连脖子上的勒痕都感觉更疼了。
她对魏婧说了皇上的打算,叹口气道:“只要崇宁人不是突然变傻了,就一定会放弃与嘉王复婚,留在神京的。”
“不过,”她又安慰魏婧,“你也放心,母后知道你不想嫁给嘉王,往后不会再逼你了。”
郭皇后有自己的考量。
嘉王这次这般针对自己,自己若再把女儿嫁给他,定要被人笑话,像是她的平宁嫁不出去了似的。
再则,宫外的人最近查到一些消息,几个跟随谢兰臣一起来神京的谢家人,确实正在四处打探寻找什么人。十有八九,魏婧听来的那些话确实是真的,也就是说,将来西北当家作主的还不一定是谁,若不是谢兰臣,自己岂不白折一个女儿?
想到这里,郭皇后又对冉嬷嬷道:“把我之前准备的那本名录拿来。”
冉嬷嬷依言取来一本册子,郭皇后又示意她递给魏婧:“看看吧,这上头都是世家子弟中正适婚的青年,家世品貌我已替你把过关,都是没的挑的,你年岁着实不小了,便是不嫁给嘉王,也是时候该定下婚事了。”
魏婧心里还惦记着魏姝不会再和嘉王复婚的事,心不在焉地接过册子,随意扫过,只见上头记录的都是某人家世如何品貌如何等等,她粗略翻过一遍,没在上面找到自己想看到的那个名字,心里不由一阵失落,又有些烦躁。
她突然放下册子,对郭皇后道:“母后可还记得,儿臣曾对您提过的谢家嫡子吗?若能找到对方,让父皇知道谢兰臣随时可以被嫡子取代,失去在西北的权势,崇宁姐姐嫁给他,和嫁给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父皇便不用再忌惮什么。
“一开始父皇想送崇宁姐姐去和亲,不正是为了将她打发出去?眼下这么好的机会,正好顺着她的意思同意复婚,将她远远打发到西北去,任她自生自灭,对父皇和母后岂不都好?”
郭皇后却摇头道:“你想的这些,我何尝没有想过?那天听你说完谢家嫡子的事,我立刻便让你舅舅他们开始着手查探,只是至今都没能查出个眉目来。
“我这里又等不得,那些弹劾我的人越来越离谱,连你舅舅他们昔年犯下的错,也被揪出来重提,若再不尽快阻止,真等事情闹大了,便是谁来帮我说话也没用的。”
魏婧急道:“上次在永乐宫翻出情诗时,大家都觉得徐少尹同昭儿长相相似,母后也是见过嘉王的,昭儿也有随嘉王的地方,可见这三人长相都有相似之处,母后怎么不叫舅舅先查查徐少尹?”
魏婧上次对母亲说起谢家嫡子时,怕自己说得太多太详细,会引起母亲怀疑,便没直接说明嫡子是谁,她以为以母后的精明,加上宫里才发生过情诗的事,母后定然能第一时间想到徐子期身上的,却竟然没有!
郭皇后道:“我怎么没想到徐子期?头一个我让你舅舅查的人就是他,只是才刚开始查,头一件年龄便对不上。”
魏婧道:“谢家嫡子走丢时,年岁尚小,或是自己记不准年岁,或是捡到他的人认错了他的年岁,都是有可能的。”
郭皇后被魏婧连番质疑,面上有些挂不住,微微沉了脸道:“我哪里不知道这些?还不是因为你那日听来的线索实在太少,除了知道谢家嫡子的年岁外,根本不知道他其他的特征,这要我和你舅舅怎么查?
“徐家又是后搬入神京的,要查探他家的底细,需得去到他们的老家,这一来一回的难道不需要时间?我打理后宅这么久,哪里会不如你一个连家都没管过的人考虑得周全?”
魏婧这才后知后觉感受到母亲的不悦,立刻放软了语气告罪道:“是儿臣一时着急,言语冒撞了,母后别生儿臣的气,便是有十个儿臣加起来,也抵不过母后一个的。”
“好了,”郭皇后道,“我也有些累了,你带上册子回去仔细看看,有中意的便来告诉我。”
魏婧应下,又说了几句软话,这才退出长春宫,眼底却带着满满的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