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绯色妃妃
先帝在时,李闲云也算是大安的风云人物,谢闵也听说过对方不少神异的事迹,其中流传最广的,当属对方曾在先皇的一次千秋宴上,当堂召来了二十几只仙鹤,为先皇祝寿,至今传为美谈。
不过,对方既有如此神通,却那般惧怕鬼怪,想来所谓的神通都是假的。
但神通真假并不重要,只要能唬人就够了。
此时若是有李闲云施展“神通”,也制造一些异象“凶兆”,再把这些异象指向元和帝和崇宁公主嫁妆被劫一事——元和帝继位不正,最畏惧舆论,届时不怕他不就范。
谢闵明白了谢兰臣的意思,立刻便去找李闲云。
李闲云眼下可是逃犯,罪名还是元和帝亲定的,他应该会很乐意帮他们的忙。
谢闵找到李闲云时,他正在一处高楼上观星。
李闲云听闻嘉王请自己,还以为是要追究自己那天鼓动公主再嫁的事,后头听说是让他施展术法,这才松了口气,随后又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满天星辰,说道:“嘉王用不着我帮忙,三日之内,自有天相。”
*
第二日夜,大安皇宫。
钦天监监正于深夜扣响了元和帝的寝殿:“皇上!大事不好,天上出现了荧惑守心之象。”
元和帝才从梦中惊醒,便听见“荧惑守心”几个字,从床上起身时,不禁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载倒。
荧惑守心,指的是荧惑星留守在心宿内的星象,乃帝王大凶之兆。
史书上有记载的几次,每次出现荧惑守心,不久之后,必有帝王驾崩。
第54章 54、知足(大修)
心宿, 亦称明堂,为二十八星宿之一,其中心宿二象征帝王, 位南方, 红色似火。而南天域中还有另一颗隐隐散发火光的星体, 便是荧惑星。
当荧惑在心宿附近徘徊,两“火”相遇,红光漫天,即为荧惑守心之象。《占星》有云, 此星象预示“大人易政,主去其宫”, 帝王恐有亡故之灾。
而荧惑又被称为“罚星”,当其出现在心宿二附近时,亦是昭显帝王德行有失, 才至招来祸患。
是夜, 戌时末, 天域西南方红光漫天。
元和帝站在观星台上, 怒视南方,呼吸一声急过一声, 他又猛地转过头,看向跪在自己脚边的钦天监监正,不死心地问道:“此星象预示什么?之前可有记载?又都是什么结果?”
“此象……乃帝王大凶之兆。微臣查到的有记载的同类星象, 共有十一次,其结果……均是……在位君王驾崩……”钦天监监正声音发颤,几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生怕一不小心会被元和帝踹下观星台去。
说完, 他又急忙补充道:“其中一位君王, 是在星象出现一年后才驾崩的。据微臣看,君王驾崩也不一定就和星象有关,或是巧合也说不准。”
监正本是想宽慰元和帝,可元和帝的脸色却更沉了。
总不能十一次都是巧合。也就是说,就算自己运气好,最多也只能再活一年,便要步那些君王的后尘了。
元和帝又咬牙问道:“可有破解之法?”
“曾有君王试过祭告天地,梳理冤狱,救济百姓……”监正的声音越来越虚,如果真有办法破解,又怎么可能前头十一位帝王都死了呢?
元和帝也反应过来,一脚踹在监正身上,怒声道:“为什么是朕?朕就算再不好,也总要好过皇兄,皇兄在位时都没出现荧惑守心,为什么偏偏轮到朕就有了!”便是他确实想劫走魏姝的嫁妆,也是为了大安考量,西北已经兵强马壮,若再有一笔巨富,对大安岂不更加危险?
荧惑守心最诛人心的地方,在于它不但告诉你,你会在一年内横死,还明明白白地昭告天下,你是因为德行不好,才会横死的。被踢了的监正倒是很能理解元和帝的愤怒。
要说今上才刚登基不足两年,对外一直表现得勤政爱民,确实比一年恨不能给自己放一百八十天假的先皇好一些,若说有“失行”之处,除了继位不正外,就是眼下崇宁公主嫁妆被劫一事了。
荧惑守心出现的时机这么巧,很难不让人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但监正虽想到此节,却不敢说,只能趴在地上装死。
周围其他跟随也都纷纷跪倒,大气不敢喘。
元和帝见众人这般战战兢兢的模样,反而越发怒火中烧,正想要再拿人撒火,又猛然想到星象正昭示自己德行有失,自己此时打骂这些人,岂不更坐实了?
他本就惧怒交加,又要强忍下怒火,反而急火攻心,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皇上!”跟随们顿时惊做一团,急急忙忙要去请太医,却被元和帝喝止道:“都退下!”
“海公公扶朕回宫。”元和帝强撑着回到寝殿,又吩咐海公公道,“去把朕内帑的账簿取来,还有崇宁公主的陪嫁册子,也一并拿来。”
监正能想到的,他如何想不到?即便再不甘,也只能赔钱把洪廷赎回来,好尽快了结此事。
元和帝掏光了自己的内帑,又从国库中支了一笔银子,终于凑够了魏姝被劫的陪嫁。
魏姝的陪嫁中有许多绝世珍品,世上仅此一件的,元和帝便以类似的物件、或直接估算成金银补上。总之魏姝的嫁妆并没有丢,不过是要讹他的钱,想来并不会计较这些。
于是,徐翰林前脚刚到漳州,后脚皇上便在洪廷的别院里,搜查到了魏姝被劫走的嫁妆,并立刻命人送往漳州,归还魏姝。
谢兰臣清点过数目不错,便依照承诺,让徐翰林带走了洪廷,同时又把一半的嫁妆分给了救他回来的靺鞨人。
靺鞨人带着财物,连夜离开了漳州,却在刚出漳州地界不久,便被埋伏的盗匪杀了个措手不及,一百多人未留下一个活口,押送的财物亦不知所踪。
*
天色微微亮,一队车马缓缓驶过一处峡谷,进入漳州地界。
谢闵骑马跟在谢兰臣身侧,回头看着身后一车车的财物,难掩欣喜道:“这些钱,至少够支撑西北军两年的战时消耗了。”
说完,他又忍不住感慨:“李闲云还是有些真本事的,还真叫他算准了天象,就是不知道,荧惑守心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么凶,可以死帝王。据他所说,古籍上有记载的十一次,在位的帝王可都在一年之内横死了。”
谢兰臣一身蓝色织金拽撒,姿态闲适地骑在马上,忽略衣角上沾上的血渍,仿佛一个郊游而归的翩翩公子。
他闻言道:“史书不过是胜利者所书,为了让世人以为自己才是天命所归,自然要抹黑前朝,只要杜撰一出荧惑守心的星象,便能证明对方是受上天厌弃,自己才是正统。”
“照王爷所说,皇帝十有八九死不了了?”谢闵不免有些失望。
“不好说,”谢兰臣道,“荧惑守心不一定会死帝王,但是有心人一定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弑君。”
说着,他不知看到了什么东西,朝身后打了个继续前行的手势,自己则忽然一踢马腹,改道朝斜前方跑了过去。
谢闵立刻打马追上,试探地问道:“王爷是有心人还是无心人呢?”
谢兰臣兴致缺缺:“西北的公文我都要批不完了。”
“那如果崇宁公主有心呢?”谢闵继续追问,“就在前天,我亲耳听见,那个叫高霖的太监吩咐自己干儿子,要他去搜罗能造千料大船的匠人,偷偷送去西北。”
高霖是帮魏姝管理封地的属官,之前因为被封地的事务绊住脚,没能亲自来给魏姝送钱,前天才赶来面见魏姝。
高霖不会无缘无故给西北造船,此举自然是受魏姝授意。而魏姝这时候突然要搜罗造大船的匠人,其意图也不言而喻。
谢兰臣勒马停在一株一人多高的花树前,闻言想也不想便改口道:“那就照公主的意思办。”
谢闵:你这决定下的也太随意了吧……
谢兰臣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说道:“不是你劝我,要我这段时间多迁就公主吗?我现在可还被公主关在门外呢。”他边说,边伸手从面前的花树上折了一枝花下来。
谢闵刚想说他是说过这样的话,可也不至于拿整个西北的将来哄崇宁公主开心,就听谢兰臣又说道:“高霖的意思不一定是公主的意思,便是公主真要造船,也未必就是为了要造反。
“她毕竟是大安的公主,大安的江山是她父皇留下的基业,不到万不得已,她未必狠得下心背叛自己的姓氏和家国,便是她真有此心,也要顾忌世人对她的口诛笔伐。”
谢闵拧眉:“她既然无意造反,那又造什么大船?”
丹水横亘在西北和大安腹地之间,河水又急又宽,是大安天然的御敌屏障。魏姝却要造大船,便是她没打算造反,也给西北起兵增加了便利。
谢兰臣想了想道:“大约是为了有备无患。一个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又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人,不会什么都不做只等死的。今上一直把西北视作威胁,公主和昭儿的身份又敏感,难保他不会做出一些过激之举。
“我也正有造船的打算,公主却抢先一步,倒是让我又吃了回软饭。”
谢闵这回没有羡慕谢兰臣,而是提醒道:“软饭虽好,可崇宁公主却是说过自己想做寡妇的。”
若崇宁公主不能和嘉王一条心,能耐太大,反而未必是好事。
谢兰臣却不以为意道:“人要学会知足,不能总想着把天底下的好事都占全了。像公主这样姿容无双,家资丰裕又能帮西北造船的妻子,已是天下难找第二个,却还要她对我死心塌地、处处以我为先,未免也太贪心了。”
谢闵:“……”这话哪里都怪,却又诡异地很有道理。
谢闵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一只手无意识地扶上一旁的花枝,却猛地被扎了一下,当即痛得嘶了一声,这才仔细看向面前的花树。
说是花树,却没有主干,足有七尺多高,少见树叶,花朵贴梗而开,艳红似火。方才打远处看,整棵树犹如破晓云霞,如今近观,枝上的花朵更娇艳动人,只是花枝上有刺,冷不丁地就要扎人。
谢闵一时没认出来是什么花,只评价道:“花倒是好花,可惜有刺。”
“好看的花就要有点儿刺才好,”谢兰臣已经折了两枝在手里,“这是贴梗海棠,时已入夏,难得还有海棠花开得这样好,正好折回去给公主插瓶。”
作者有话说:
小声提醒:52,53,54都有大改,建议重新阅读,要不后边剧情可能接不上。
第55章 55、重蹈覆辙
两天前, 靺鞨人带着分得的一半嫁妆,离开了凤阳城。不久,便传出消息, 有家仆趁乱盗走公主的宝物, 也逃出了城, 谢兰臣随后带上大量人马,出城搜捕。
眼下,“宝物”已经顺利追回,只是十几车的财物实在太扎眼, 就这么大喇喇地带回凤阳城,未免引人怀疑, 谢兰臣便随手从中拣出一件,充作被家仆盗走的宝物,另又分出一半的人手, 扮作商贾, 把剩下的财物先行带回西北。
谢兰臣带着另一半人手返回福王府时, 已是第四天的黄昏, 恰好赶上福王的送别宴开席。
早在出城搜捕家仆之前,谢兰臣便和魏姝商定, 将于明日一早启程,继续乘船返回西北,福王也早早定下于今晚设宴饯行。
宴席设在福王府的花厅, 得知魏姝已经带着昭儿先行入席,谢兰臣便不慌不忙地先沐浴更衣了一回,这才姗姗赶到。
厅内烛火通明, 福王和福王妃坐于上首, 二人之下, 左右分别是魏姝和福王世子夫妻,再下则是魏婧和徐子期对坐。谢夫人和那位帮魏姝管理食邑的高大人,却不在席上。
谢兰臣只扫了一眼厅内,目光便停驻在魏姝身上。
魏姝一身杏黄色衣裳,衬得愈加肌肤胜雪,一如往日明艳照人,只是约莫最近没睡好的缘故,眼下有明显的倦色,像他带回来的那几枝海棠花——虽然他悉心照料,但在跟随他奔波了一天后,花瓣还是有些蔫了。
不过也没什么大碍,离了植株的花虽然娇嫩,却并非经不得风吹,只需一些清水,它很快就会重新水灵起来。
魏姝正微微倾身,和福王妃低语些什么,昭儿乖乖坐在她的身侧,既没有打扰大人们的谈话,也没有好奇地左顾右盼,小小脊背挺得笔直,仪态端庄不输在场的大人。只是坐得太过板正了,这样挺完整场筵席,少不了要腰酸背痛。
“你来迟了,要自罚一杯才是。”
福王最先看见步入花厅的谢兰臣,一边招呼他入座,一边玩笑道要罚酒。
昭儿听闻动静,也朝门口望去,见是谢兰臣,眼睛猛地一亮,立刻扭着身子往魏姝的方向挪了挪,让出身侧的空位,示意谢兰臣快来坐。
谢兰臣上前,却是一把抱起他,挨着魏姝坐了下来,这才举杯对福王道:“我便借这杯酒,向福王聊表谢意,这段时日住在府上,着实叨扰了。”
福王确实被“叨扰”得不轻。
这一个月来,先是水匪在他的地界掳走嘉王,劫走先皇公主的嫁妆,后头人和财物虽找回来了,靺鞨和元和帝又牵扯其中,祸事一波接着一波,好悬没把他也搅和进去。
水匪一事大有猫腻,他不想掺和,两边也都不想得罪,只能努力装聋作哑,苦心维持。现在谢兰臣一行终于要走了,他简直恨不能敲锣打鼓相送。
可即便心里恨不能立刻把人送走,他面上还是依依惜别道:“哪里的叨扰?你们一个是我的侄女,一个是侄女婿,我只盼着你们能常来看我,你们要走,我这心里还有些舍不得。”
说罢,举杯与谢兰臣对饮。
一旁的福王妃也跟着说道:“可惜谢夫人身体抱恙,高大人又有私事,两人都不能来,倒恰好剩下咱们这一家子。左右都是一家人,今晚便不讲那么多规矩,大家聚在一处,热热闹闹的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