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绯色妃妃
眼下,高霖和英王联合的叛军,已经够让大安焦头烂额。朝廷派大军连剿了两个多月,非但不见成效,反而还让叛军又多占了一郡。
大安多年来重文轻武,武将兵丁早已不堪大用。
而他一路上所见的西北军,却个个勇武彪悍,更是因为常年抵御外族,作战经验十分丰富,大安远不能及。
若此时西北也加入战局,大安危矣。
虽然大安有靺鞨这个盟友,可靺鞨人狡诈奸猾,当初从大安迎娶公主,带走大批财宝时,对大安十分殷勤热络,可等到此时,大安需要他们出兵襄助,几次发信,却都百般推辞,甚至还以当初来大安朝见的靺鞨人,大部分都横死在大安为由,要向大安索取赔偿。
双方你来我往争执许久,靺鞨最后也只给大安送来了几百匹老弱的战马。
如此境况下,仍强硬要小郡王入京为质,激怒西北,绝非良策。
徐翰林一开始就不同意这个提议,可惜几次劝谏无果,反而因为他和子期的关系,被皇上密令来执行此事。密令中最后那句“不惜以何种办法”,无非是暗示他,要子期协助他掳走小郡王。
可如果子期真这么做,一个出卖侄子,背弃自己祖辈基业的人,今后在西北焉还有立足之地?旁人又会怎么看他?
一边是自己自小养大疼爱的儿子,一边是家国君恩。
徐翰林两边都想要保全。
所以到达西北后,他绝口没提要小郡王为质的事,而是尽力安抚崇宁公主和西北。
虽然他这么做,回到神京后,十有八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而皇上也会再派使者来西北,但届时朝臣们见到自己下场凄惨,必然会心有畏惧,少不了要互相推诿,都不会愿意来出使西北。
徐翰林不惧自己下场凄惨,只愿朝臣们推诿的时间能更久一些,以便留出足够的时间,让朝廷先解决掉高霖和英王的叛乱,到时候再对上西北,大安也能有更大的胜算……
凉亭外的夜空,不见星月,夜色浓稠。
今夜并不是赏月的时候,但嘉王府内,此刻睡不着的人却还有很多。
魏姝和谢兰臣今夜也宿在嘉王府,两人本来正要安置,却忽听得窗外砰地一声闷响,仆从们急忙去外头查看,却是窗台上的素冠鼎荷,不知是被突然窜出来的野猫、或是其他野物,撞翻在地,花盆和泥土都摔得四分五裂,兰花的叶子也折了几片,根部瞧着好像也带了伤。
这株兰花最是娇贵,平常都是谢兰臣亲自照料,如今摔成这样,还不知道救不救得活。
魏姝有些气闷,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立刻叫人找来新的花盆和土,正要和谢兰臣一起,把兰花移栽进去,院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个小丫头扯着嗓子喊道:“如夫人请王爷过去一趟,说是有急事!”
仆从打开院门,把小丫头放了进来。
魏姝皱眉问道:“什么急事,非要三更半夜的来请?”
“如夫人没说,只说是急事,要王爷立刻过去,必须过去。”小丫头低头重复着如夫人的话。
魏姝听的越发不悦,谢兰臣却很平静地擦掉手上的土,对魏姝道:“公主早些睡吧,我过去一趟。”
见他转身要走,魏姝下意识伸手拉住了他:“我等你回来。”
谢兰臣却道:“我怕公主会等着急。”
魏姝坚持道:“等急了我会亲自去接你。”
直到谢兰臣笑着应了句好,魏姝这才松开手,目送他离去。
*
谢兰臣刚走进如夫人的院子,便听到一阵如泣如诉的歌声。
“……良人平昔逐蕃浑,力战轻行出塞门。从此不归成万古,空留贱妾怨黄昏……”(引自唐.裴羽仙《哭夫二首》)
唱歌的人自然是尤丹。
今天王府办喜事,如夫人因为身份只是贱妾,并不能出门待客,便一整天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当然,即便她能出门待客,想也不会愿意帮大夫人。
只是如夫人在院子里待了一整天,却苦了尤丹,他几乎也不停歇地唱了一整天。而且大喜的日子,如夫人却专门让他唱些哭夫吊孝之类,凄凄惨惨的词曲,尤丹不但嗓子快哑了,自己都快把自己给唱哭了。
如夫人也哭了,但尤丹看着她定定盯着面前酒壶的样子——不像是被他唱哭的,倒像是心里在为什么事悲愤。
尤丹见谢兰臣进屋,便收住了声,主动走上前,拿起那个被如夫人盯了近一个时辰的酒壶,分别给如夫人和嘉王各斟了一杯酒,随后便识趣地退出了屋外。
尤丹刚一离开,如夫人便用刚才盯酒壶的架势,转盯向谢兰臣,质问道:“是不是你杀了你父亲?”
谢兰臣也看向如夫人:“夫人打哪儿听来的谣言?大夫人告诉你的吗?”
如夫人不觉拔高了音量:“你别管我从哪儿听来的,你只回答我是不是!”
谢兰臣便答:“不是。”
“你撒谎!”如夫人怒声道,“明明有人亲眼看见,就是你害死了你父亲!他是你亲爹,即便当初因为一时冲动,有过想要毒杀你的念头,可他立刻就后悔了,派人又把那些糕点都追了回来,虽然是不小心毒死了一个小和尚,可死的又不是你!你凭什么恨他?你为什么那么想让他死!”
谢兰臣道:“我并不恨他,也没有想要他死,更没有杀他,如果非要说我和他的死有什么关系,我最多也只能算见死不救。”
“你果然当时能救他却故意不救,这和故意害死他有什么分别?!”如夫人悲愤地哭出声,“他可是你的亲爹!小时候他还那么疼你!他明明还可以活着,可以长命百岁,现在却和我阴阳相隔,我连做梦都梦不到他了!”
“是了,都是因为你害死的他,所以他才不愿意见我,连我的梦里都不肯来!”如夫人红着眼,看谢兰臣的目光简直像在看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谢兰臣却丝毫不受如夫人情绪影响,缓缓为自己解释道:“在他毒死无相的时候,就不是我爹了。我没有非救他不可的理由,相反,我要救他,有超过一半的可能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当时我还不想死,所以才不救他。”
“畜生!”如夫人闻言,越发怒不可遏,一连骂了好几句畜生,才略略止住喷薄的怒意,“他是你父亲,这辈子都是你父亲,你就算为他死千次万次也是应该的!你就是贪生怕死,不敬不孝,怎么还有脸活?”
“我不屑再和你做母子,我要与你义绝,”如夫人指着尤丹方才倒给谢兰臣的那杯酒,“喝了它,我们母子就此情尽,你不认你爹,今后也不必再认我这个娘了!”
第75章 75、毒酒
“喝了它, 我们母子就此情尽,你不认你爹,今后也不用再认我这个娘了!”
谢兰臣看了眼桌上的酒杯, 又看向如夫人, 目光沉静如水, 又仿佛看透一切。
如夫人被他看得心头一慌,强自镇定地又催促道:“怎么不喝?还是说,你现在就不认我是你娘了?
“我十月怀胎生的你,生你时又难产, 折腾了一天一夜,半条命都没了, 后来又精心养育你五六年——虽然只有五六年,却事事亲力亲为,而你到了大夫人那儿, 她何曾管过你, 还不是把你丢给奴婢们照顾?要说谁最配你喊一声母亲, 那个人一定是我!”
“没有夫人, 确实不会有我。既然夫人要义绝,怎敢不从?”谢兰臣上前端起了那杯酒, 在如夫人的注视下,缓缓举至唇边,正要饮下, 房门却忽然被人从外猛地推开。
“不要喝。”魏姝突然出现在门口,摇头劝阻。
如夫人一早就把院里伺候的人都打发了,此时门口并没有人值守, 魏姝突然闯进来, 如夫人先是吓了一跳, 随后面上又闪过一丝被人搅了好事的懊恼,责问道:“公主不请自来,又擅闯我的房间,是何体统?”
魏姝却连看都没看如夫人一眼,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谢兰臣,再次劝阻道:“不要喝。”
谢兰臣却歉疚地对她笑了笑:“这是我欠她的,总要还的。”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魏姝眼睁睁地看着他,干脆利落地把那杯酒喝了下去,几乎是下一瞬,谢兰臣便开始呕血,即便他用了帕子去接,血水还是渗透丝帕,又顺着他的手指滴落在地,在地上留下触目惊心的一片猩红。
谢兰臣最后对魏姝道:“好在公主来接我了,否则我要走不回去了。”
魏姝赶在他倒下之前,稳稳扶住了他。
见谢兰臣已经昏死过去,魏姝急忙朝屋外喊了几声“尤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
尤丹很快从屋外走了进来,待看清屋内的情形,不免神色一惊。
“你过来,先扶嘉王回去。”魏姝把谢兰臣交给尤丹,又嘱咐他道,“暂时不要惊动其他人,公主府的大夫,今天恰好来了这边,你速叫他们为嘉王医治。”
“没用的,”如夫人看着昏死过去的谢兰臣,面上闪过一丝彷徨,似哭似笑地说道,“这毒本就见血封喉,以酒佐服,见效更快,他活不了了,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尤丹背起谢兰臣正要走,闻言忍不住回头提醒魏姝:“公主可欠下了我一个大人情。”
“日后必然不会亏待你。”魏姝把他送出门,却没跟着一起离开,而是转身又回到如夫人屋内,反手关上了房门。
如夫人正脑袋一片混乱,突然听见关门声,见魏姝还没走,下意识便说道:“他马上就要死了,你不去陪他最后一程吗?”
魏姝跨过谢兰臣掉落在地上的血手帕,反问她:“你呢?如今你也算为靖西侯报仇了,既然那么喜欢他、舍不得他,为什么不干脆下去陪他?”
“你以为我不想吗?”如夫人哭诉道,“我如果能和侯爷合葬,早就随他去了,还用等到现在!”
屋内的桌子上,还放着谢兰臣喝过的那只空酒杯,以及另外一杯尚没有被人动过的酒。魏姝走上前,把满杯的酒泼在地上,重新又从酒壶里倒了一杯新的,递到如夫人面前:“我可以帮你达成所愿,你现在可以放心死了。”
如夫人并没有注意到魏姝之前的小动作,直到酒杯被递到自己面前,才恍然清醒了些似的,冲魏姝不屑道:“就你?我凭什么信你?你是也想为谢兰臣报仇?休想!我杀谢兰臣是因为谢兰臣不孝,就算老太太来了,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你当然可以继续活着,”魏姝道,“我会把你谋害正室子嗣,事发却逼自己儿子顶罪,以及你毒杀靖西侯,再次让儿子顶罪,并杀子灭口的事,宣扬出去,让世人都知道你是个怎样的毒妇。”
“你胡说!”如夫人再次激动起来,“我什么时候毒害侯爷了?这些假话不会有人信的!”
“假的怎么了,这世上以假为真的事还少吗?真相如何并不重要,说的多了自然会有人信。”魏姝冷冷地看着她,“我会让人把你杀夫杀子的事,编成杂剧,写成词曲,招揽伶人,四处传唱。我有的是钱,人脉也算广阔,势必会让每一里每一县,上至七旬老翁,下至三岁幼童,全都听闻过你的故事……”
如夫人气愤地想要打断魏姝,却反被魏姝打断,继续说道:“你那么喜爱靖西侯,我也给他编一个故事好了。就说他为人好色,十几岁年纪,便淫辱母亲的婢女,强纳为妾,后又喜新厌旧,爱上高门大户的小姐,婢女心有不甘,这才会毒杀靖西侯。
“靖西侯连自己的后院都打理不好,搞得一团乱麻,领兵打仗又能好到哪儿去?他生前那些少的可怜的功绩,想来也是抢夺手下人的功劳,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如夫人已经被气得快要喘不过气,魏姝却依然没有停下来:“你是听过我的风流名声的,神京的才子,大多都与我相熟,还有不少人曾受过我的恩惠,求他们为我作几首词曲,写几篇文章,他们必然不会推辞,有他们的名声才华加持,这些词曲文章,必然能百代千代地流传下去。”
魏姝嘲讽道:“能和靖西侯一起流传千古,对你来说,也是一种福气吧。就是不知道,到了地下,靖西侯会不会感激你?”
“我杀了你!”如夫人再也忍不住,抬手就要给魏姝耳光。
魏姝早有防备,提前钳住了她的手腕,然后把自己另一只手里的酒杯,强硬地塞进如夫人手中:“我说到做到,喝了它,你就有可能和靖西侯合葬,不喝,荒坟孤冢遗臭万年就是你的下场。”
*
魏姝离开如夫人房间的时候,恰好撞见一个婢女,因为听到动静,不放心过来查看,魏姝拦下对方道:“如夫人这会儿不想要任何人打扰,连我都被赶了出来,你也回去吧,顺便交代其他人,等到天亮再来伺候。”
自从靖西侯过世,如夫人时常情绪不稳,偶尔发起疯来,不但摔打东西,贴身伺候的人也挨过不少打骂。此刻听魏姝这般说,婢女立刻不再多事,又退了回去。
离开如夫人的院子,魏姝没有去看谢兰臣,而是找来谢闵,直接出了府。
毒酒是大夫人准备的。大夫人要对付谢兰臣,不会只想要他的命。
天亮之后,那个亲眼看见谢兰臣“弑父”的证人,很有可能便会出现在众人面前,指认谢兰臣的罪名,只有谢兰臣身败名裂,大夫人才能更好地为谢子期谋算,而不是父死子继,凭白把西北的基业,便宜了自己和昭儿母子俩。
魏姝必须要赶在天亮之前,先解决掉那名证人。
大夫人带对方来见如夫人的时候,尤丹恰好见过对方,此刻要找人倒不难……
雍州城南的一处宅院里。
杜仲熟睡中,忽被砰砰几声重响惊醒,才刚警觉地从床上坐起,下一瞬,寝室的房门便被人从外撞开,一队人忽然闯了进来。
杜仲十几岁开始参军,至今从未懈怠过武艺,见状提起一旁墙上挂着的刀就要隔档。可来人明显也是练家子,身手过人,并且配合默契,没几招,杜仲便被缴械,制服在地。
屋内的烛火亮起。
杜仲被押在地上,看见一双镶着明珠的绣鞋,缓缓朝自己走进,他努力扬起头,顺着华丽的裙摆往上望去,顿时惊讶道:“崇宁公主!”
“公主这是要做什么?”杜仲刚问出口,便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哭嚎,接着就见自己的老父被人绑着押了进来。
“爹!”杜仲朝父亲的方向奋力挣了几下,却挣脱不得,不由怒视魏姝,再次质问道:“公主大半夜突然带人闯进我家中,到底想做什么!”
魏姝道:“这要先问你最近都做过什么?”
杜仲第一眼看见魏姝便有所猜测,这会儿听魏姝如此说,更加确信,魏姝是为自己指证嘉王的事而来。
“公主是要杀我灭口,还是要用我爹,威胁我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