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苏子
“我每日都坐在最远的山头,握着?手中?的玉笛犹豫,我应该唤出那些雄鹰和鸟兽帮我递信,但是我却舍不得早早地离开你。直到你被迫回京,我回到家中?再也看不到你,父亲为了让我振作,带着?我上了战场。我才不得不离开,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下去。”
“我唤出了鹰递信,郑氏一族很快找到了我,为了让我重回皇宫得到父皇的信任,族中?让彬羽说服我,让我利用温家养子的身份立下军功,让燕国获胜。”
“我犹豫了,我没有立刻答应,你相信我!”霍止舟懊悔地说下去,眼眶一片滴血的猩红。
“母亲被困冷宫,皇姐在宫中?也不如意,我犹豫了,我答应了,我把计划告诉给彬羽,届时与他里应外合……”
“可是夏夏,我后?悔了!我没有再去引那飞鹰,我没有!”霍止舟痛苦地弯下腰去:“是彬羽。”
那是他最亲最信任的表兄,是舅舅的嫡子,他们一同长大,亲密无间。
郑氏一族从前不甚团结,外祖父直到死才舍得把秘术传给后?辈,但只留下一张寻常人无法看懂的乐谱。舅舅屡次都想用在战场上,试了数年都试不出来,唯有霍止舟在皇陵时学会?了。
郑彬羽带着?舅舅的意思说服了他。
到时候他带着?军功回去,没有人会?再轻视郑氏一族,母后?与他的姐姐也会?好过许多。
他把这秘术教给了郑彬羽,约定战场上听他信号。
可他每一夜都会?梦到温夏,每一次面对严慈有加的温立璋,他都做不到去毁一个这么好的父亲。
他后?悔了。
他以秘术召来郑彬羽,告诉他:“此计不得再用,让舅舅如常作战吧,那一天?我不会?去战场,我也不会?透露行军的任何细节。温家待我有恩,我不能恩将仇报。”
任郑彬羽如何说服他,他都没有再反悔。
没有他透露军情,燕国果然还是败退了。
他很矛盾地庆幸,又很自责,打算称病从军营离开,暗中?回到母国。
他以为一切都可以挽回,犯的错还没有开始,他就没有背叛温家。
可他低估了郑彬羽与舅舅。
他教给郑彬羽的秘术,最终被郑彬羽用到他的身上。
那一天?,温立璋瞧出他称病是假,语重心长与他道:“你是我最欣赏的儿子。”温立璋说,不要?囿于儿女私情,应担起大丈夫肩头的家国大义。
温立璋耐心温和,带他上了战场。
郑彬羽召来展翅的飞鹰,寻着?他的踪迹击败了温家军。
温立璋倒下时,他眼睁睁望着?父亲从前所向?披靡的健硕躯体?跪在雪中?,挺拔的脊梁撑着?大盛的旌旗。
他痛苦得发不出声来,他冲上前要?去为温立璋挡箭,却被郑彬羽带走?。
满目皑皑白雪,他们遇到了废帝的人马。
舅舅身边的手下出卖了这消息,彼此还是皇子的废帝为了争夺太子之位,势必要?先?将他此等祸患斩灭。
他被尖锐的弯钩刺穿整个胸膛,明明当时就可以用温立璋教过他的功夫拔出利器,他却空洞地望着?飞满白雪的天?空。
他看到温夏的脸。
烈马拖行着?他数十丈远,在雪地里拉出长长的血痕。
那是他与温夏之间永远跨不过去的鸿沟。
...
说完这一切,霍止舟弯下僵硬地脊梁,昂起头颅紧望温夏。
他早已?没有力气,无力地跪在她脚边,他流着?眼泪哀求。
“我把郑彬羽软禁在郑府,只要?你开口我就用他的命赔给你。”
可他明明知?道他该赔的不是郑彬羽的命,罪魁祸首是他。
温夏听着?这一切,没有一丝动容,眼里只有恨意。
“为什么?”
“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一开始就对她存在欺骗。
让她去喜欢上一个害死了自己父亲的仇人。
“你哪怕再也不与我相认,哪怕让我知?道你死了……”
也好过被他一手操控着?喜欢上他,甚至让她去坐那把沾着?父亲的血的龙椅。
霍止舟来抱温夏:“我求你不要?离开我,夏夏,我有报应的,我会?做恶梦,我心口旧疾会?痛,我知?道我有报应……”
“你不要?离开我,我求你!”
温夏挣脱他的手臂,泛红的双眼一片冰冷。
“你有什么资格再说出这种话?”
霍止舟不知?所措,蹲跪在草地上的身姿这般卑微。温夏的杏眼越冰冷,他越恐惧。
他拔出身旁温家死士的剑,急切地塞进温夏手里。
“夏夏,你刺我一剑,或者你砍下我这双腿!这双腿是父亲为我治好的,我还你!我求你不要?离开我,你不要?恨我好不好?我求你!”
温夏握着?这冰冷的剑柄,第一次拿剑,沉重得就像她与霍止舟从开始到此刻的九年光阴。
他那时叫十九,从冰冷的湖水里救起了她。
他那时叫温斯和,对父亲母亲那么恭敬,跟哥哥们打成一片,对她那么好。
她无法去接受这张温润含情的脸变成一个背叛温家的坏人。她无法接受他害死了温立璋,他让她再也没有爹爹了。
霍止舟布满血丝的眼一片猩红,卑微地祈求:“你不要?恨我好不好?你把我的双腿拿去,我求你不要?恨我……”
他有什么资格?
他决心背叛温家的那一刻就已?经回不了头了,哪怕是他事?后?后?悔了,他还是没有制止住一切啊。
温立璋慈爱的笑?脸恍若浮现在温夏眼前。
她失声地哭喊一声,发抖的双手捧着?剑,闭上眼睛,狠狠地刺去。
盲目而发抖,只感觉那铁般沉重的剑刺进血肉里,微微的一点阻力,而后?深深扎进去。
脑海中?,是那片七彩缤纷的小动物守护的洁白雪地。是温立璋慈爱的脸。
哐当一声。
剑落在了草地上。
温夏双手发抖,望着?倒在草地上的霍止舟。
他胸口处全?是血迹,斑驳的红染透了明黄龙袍。
她盲目刺在了他从前的旧疾处。
他双眼通红,有泪顺着?眼角滑出,发抖的薄唇却在安慰她:“我不痛,你别怕……”
温夏流下最后?一行眼泪。
她解开了身上燕国皇宫里的狐裘;
脱下了珥铛;
卸下了精美的发钗珠玉;
不顾手掌疼痛,干涩地摘下腕间的翡翠手镯。
一切金翠珠玉都掉落在枯黄的草地上。
她后?退开,泪光里从未有过的决绝与恨,转身踏上马车,不愿再踩脚下这片土地。
“夏夏!”
霍止舟绝望地嘶喊。
马车远去,消失在夜幕之下,渐行渐远再无痕迹。
霍止舟喷出一口鲜血,轰然闭上了眼睛。
第76章
霍止舟再醒来时已回到皇宫里。
心口处的剧痛压着他肺腑, 连呼吸都在痛,望着紫宸宫的灯火, 他强撑着从龙床上下来,连鞋都不曾穿,不顾一切要去寻温夏。
殷训拦着他。
他失血过多,这一剑差一点?就偏去了肺腑,险些?要了他的命。眼下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追出去还有?什么?用?
而且……
谁都知道真相被揭开了,还能如何再回到过去呢。
“让开?, 让朕出去!”霍止舟大声斥责阻拦的亲卫。
他满目通红,伤口无法支撑他这般恼呵,急喘着气, 手?掌上的伤也在他挣脱中再次浸出血来。
殷训十分为难,终于瞧见门?口赶来的郑太后, 忙松了口气。
郑太后大步奔向霍止舟,扶住摇摇欲坠的他。
“儿啊, 你怎么?不告诉母后她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温立璋的女儿?你舅舅就是死在那温家军手?里头!”
“舅舅是为国殉难,是死在战场!”霍止舟痛苦地望着郑太后:“我明明让你不要去见她,为什么?要去?”
“为什么?你要去,要把我苦心经营的未来摧毁,为什么?要告诉她那些?话!”
他痛苦地捂住伤口,隐隐发作的旧疾加上此刻剧痛的新伤, 他脸色惨白如雪, 大口地喘气才不至于窒息。
满殿宫人已全部退下, 只剩擎丘与?殷训候在殿门?处。
郑太后错愕地望着一向温润孝顺的霍止舟, 目中涌现起热泪来。
“你怪母后告诉她真相??可我这日不说,她明日后日不会知道?她总有?知道的一天。”
“那不是我犯下的错!”霍止舟无力站稳, 撑在地上,死死捂住疼得锥心蚀骨的肋间?旧疾:“为何九岁时要让我承认是我误害了父皇的爱犬?”
“你明知那是二皇兄害的,明知是嫁祸,为何不保护我,让我去皇陵避难?”
“你说服不了外祖父帮你,郑家要置身事外保全根基,你们?就把我丢去皇陵。牺牲我一人保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