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苏子
拒绝霍止舟,她没有错。
她已经尽力了。
打开房门,庭院弯月当空,月光落入她怀中。
晚风搅弄着裙摆,湿润的春夜里弥散着万物生长的香气。
纤细身影无?声停下,温夏回过头。
霍止舟立在光影之中,龙袍衣襟上?的金丝线松散开,被修长的指甲抓破。他的身影孤孑独立,双眸的深邃寂落在那?昏暗的烛光中。
温夏望着他,任月光把他照清,又任晚风将他吹远。
九岁的温夏,十二岁的霍止舟,也终被晚风吹散开,落在天地间各自的南北。
她回过头,踏过月光离去。
笛声绵长而忧郁,寂落在这静夜之中。
霍止舟吹着手?中的白玉笛,明恒夫子的笛音色悠远,吞没着高涨的凄凉,直至月下身影再?也不?见。
……
马车穿出城门,疾驰在夜色中。
温夏坐在车厢里,什么都没有办到,黯然地靠着车壁。
云匿留心?着四周,这才与?她低声道:“皇后娘娘,皇上?回营了!”
温夏蓦然睁大眼:“你说什么?”
“方才收到暗卫放出的哨声,皇上?回营了!”
温夏喜极而泣,紧扶着车厢:“再?快一点,快些?回去!”
她就知晓戚延不?会死的。
温夏忍不?住笑了起来。
马车疾驰在夜空下,耳鬓风声猎猎。
温夏终于回到军营,没有等云匿来扶便撑着车壁要跳下车来,却见夜色尽头疾奔而来的挺拔身影。
戚延冲进月光中,一双黑眸紧落在她身上?,高大身躯直奔向她。
温夏跳下马车奔跑,大氅凌风翻飞,她穿越这片再?也没有阻隔的夜,被他双臂紧紧抱在怀中。
她抱紧了戚延,深深埋进他胸膛。
这一刻万物好像都安静了,只有他和她的心?跳声。
她抬起头,泪光里的男人俊美无?俦,深眸涌动着泪光,也倒映着一轮月。他翕动着干裂的薄唇,却没有吐纳出言语来,只把一切言语汇聚在一双深眸里。
“我走不?动了,你可以抱我吗?”温夏的嗓音带着一点哽咽的鼻音,她也不?知这时隔一年多的相见,第一句话竟是这句。可她双腿发软,从燕军营地到他身前,从迷惘担忧到欣喜若狂,好像一切都似从虚空里、也是从刀尖上?趟过。
戚延横抱起她,将她放到帅营的床榻上?。
她的绣鞋沾着草屑与?泥渍,戚延垂下眼眸,半跪在她脚下为她擦去尘霜。
温夏泪如雨下,望着他眼下一片青色,那?干裂的薄唇上?结着血痂,他下颔也布满青色的胡茬。
戚延好像不?一样了。
他的成熟,他眸底的稳重,他的小心?翼翼。
温夏环住了他。
戚延紧紧拥住她纤细的身体,埋在她鬓间狠狠嗅着她的香气。
温夏笑着流出眼泪,忽然闻到空气里的血腥气:“你受伤了?”
“不?碍事。”戚延的嗓音成熟而磁性,带着一丝劫后的低哑深重。
温夏触碰着他肩膀,他身上?的靛紫色中衣是刚换的干净衣裳,可传出浓郁的药气,那?夹杂的血腥之气应该是方才抱她时所致。
温夏哽咽着:“这几日你都在哪儿?”
“在一处深林里头,我无?事了,夏夏。”
戚延昨日醒来时,与?陈澜不?便发出信号引军中来营救,怕同时引来燕军。他便与?陈澜试了各条偏僻小径才回到军中。
陈澜受伤严重,他昏迷那?几日都是陈澜在守他,与?野狼厮斗。等他醒来陈澜便倒下了,这一路扛着陈澜回来,身上?伤口撕裂严重。
胡顺便是见他伤得太重了才没有告诉他温夏来了,直到方才太医为他清理?缝合好伤口,胡顺才说温夏来了,还拟了圣旨去了燕军军营。
戚延深深的自愧:“他可有欺负你?”
温夏摇头。
戚延凝望着她发髻。
温夏微怔,想寻铜镜照一眼,她俯身靠近戚延,咫尺之距,在他的眼睛里看到她微乱的发髻和横斜的珠钗。
戚延黑眸中越发沉戾。
温夏:“我没有被他欺负的。”她很冷静地解释,可不?知为何白皙的面颊还是微微泛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戚延覆住温夏的手?:“我只恨我中计,恨我不?能?保护你,让你为我奔波。”
“夏夏,对不?起。”
温夏摇头。
戚延的眼中是深深的愧疚。
温夏不?知他们之间怎会变成如今这样。
明明他们隔着漫长的春夏秋冬未见,明明她一直都将他划在了余生之外?。
轻柔的晚风掀动厚重的帐帘,微风吹得烛火影影绰绰。
温柔的今夜像是一条岁月的深河,过往流去不?复返,洗涤出一颗干净澄明的赤诚之心?。
烛光下的娇靥姝色无?双,夺目耀眼。
戚延不?愿挪开视线,十九岁的温夏比他初见时的温夏更姣美更瞩目,她的泪痕,她的笑脸都烙刻在他深眸里。她的神态比以前从容,盈满水光的美目比从前坚韧,她好像多了妩媚的风情,迎着他赤诚的视线,微仰娇靥,光艳逼人。
戚延覆着她细腻双腕,却见她黛眉微蹙。
他顷刻紧张地掀起她袖摆。
细白皓腕上?有一块磕撞的淤红。
戚延眸底布满杀气。
温夏道:“不?疼了。”
“你可以喊疼,只要有我活着一天,这个世上?没有人再?可以伤你分毫。受了委屈你要喊出来,谁伤你,我就让他百倍偿还。”
他俯身,挺拔的鼻触碰到她鼻尖。
温夏眼睫颤动,微有踟蹰退避之意。
戚延就这样停下,安静的营帐中只有他们彼此的呼吸声。
她轻轻抬起眼,眸底的踟蹰与?迷蒙终于都在此刻散尽。
戚延吻住她的唇,撬开她齿关,凌厉而疾驰,长驱直入地索取。掌中细腰不?盈一握,软在他铺天盖地的吻中。
征伐沙场的戚延大掌布满粗粝的茧,下颔带着短浅浓密的胡茬,温夏被扎得痒,却没有躲。娇呜声逸出唇齿,她被他身上?的龙涎香缠绕,快窒息在这灼烫的气息下,伸手?轻推他。
滚烫深眸罩在她身上?,戚延俯身擦拭她微肿红唇上?的水渍。
温夏气息轻喘,纤细的手?腕仍落在他脖颈上?,想起这连日来提心?吊胆的一切,眼眶湿热:“我很害怕……”
第98章
戚延指腹抹掉温夏的眼泪。
这一刻恍惚回到十?四年前?, 五岁的温夏被戚延从青楼的小黑屋里救回宫,她不要别人, 小小的身体只缩在少年的戚延怀里,哭红了鼻子说她害怕。
他们靠在帐中,彼此说着这些时日发生的一切。
温夏很是担忧:“我去见他时以为他会给我情面,可他心意坚决,恐怕他不会退出鄞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让出鄞庆。”
弃鄞庆,便不会再?动用那么多兵力?, 也不会损失好不容易攻下来的乌卢七城。大盛如今的国力?不足以再?同一个强国持久斗下去。
“不可能。”戚延坚决:“让出鄞庆正合燕国心意,失我国威,不说当下, 百年后我大盛该当如何?”
他绝不会做这个千古罪人。
温夏明白戚延,没有再?劝。
她从?戚延肩上抬起头, 检查他身上伤势。他的腰间、肩头都是伤口,纱布缠着?还能瞧见那药汁浸出的一团暗色。新伤叠着?旧伤, 温夏抚摸他肩上的瘢痕,这是他在乌卢拼尽全力?救她时受的伤。
戚延握住她手指,眸底竟有些恣意的笑。
温夏不解,他怎么一身的伤还笑得出来?
“我只是看见你为我心疼,我高兴,这伤挨得值。”
温夏张唇欲说他, 门?口响起了胡顺的声音。
“皇上, 温将军与几位将军求见。”
戚延披了大氅起身, 温夏也从?床榻上下来, 往屏风后那张隔出的椅子走去。
戚延却?牵住了她的手。
“圣旨写了,盟约也能拟了, 敌营闯了。”戚延低笑看她:“君臣议政自当也听得懂。”
明明该是战时紧张的气氛,温夏也忍不住在他这话里无奈地抿起唇角。
她同戚延起身出去,坐在了他太师椅旁的榉木方杌上。
军中将领见到她都纷纷行礼,垂避着?君臣视线。
他们在分析霍止舟作战的习惯,越是几番战败下来,越能发现霍止舟极善假诱,出招诡谲。
戚延嗓音低沉:“如今硬斗不是办法,他们占领高地,我军在地势上便有劣势,朕想研制射程更远,落地更强的霹雳车。”
温夏生?自将门?,知道这霹雳车也叫抛石车,车架十?分庞大,靠皮套的弹力?将石弹射向目标。温立璋曾经?过改良,可射九十?步远的霹雳车改做可设一百多步远,十?多年前?重创燕军,为大盛攻下北地五座城池。
而自乌卢改过更远的后,戚延也细心研究过,制出如今射程更远的霹雳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