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苏子
车上胭脂水粉散落一地。
车厢茶案也在这颠簸里倾塌,温热茶水皆溅在温夏裙衫上。
她从未遇见过这般的突变,驾车的黑衣人一直在与青影等人搏斗,但马车实?在太快,很快便只剩青影一人。
香砂跌跌撞撞爬起来,壮着胆子拔下发?簪,正?想扎那驾车的黑衣人时,黑衣人功力高强,并未回头便已拦腰将香砂摔下马车。
温夏急唤香砂的名字,白蔻已吓得脸色惨白,马车行驶的道路越发?漆黑,早看不见香砂在何处。
白蔻哆哆嗦嗦挡在车厢前,想用身体与外头的黑衣人最后一搏。
耳边风声狂啸。
温夏在这剧烈的颠簸里,没有再听见青影的声音,狂风掀起的车帘外,只有那驾马的黑衣壮汉,再看不见暗卫的影子,车马跑得越来越远。
温夏不觉得自己有何仇家,如果非要有,那只能是戚延,或者是温家得罪过的人?
她已在这颠簸里撞伤了额头,擦破皓腕。恐惧过后,望着这黑衣人的背影,颤抖地咬牙问:“你究竟是何人!”
“您坐稳了。”黑衣壮汉道完这句,狠一抽打马鞭。
望着越来越黑的道路,温夏没由来想到了五岁时被关?禁的漆黑房间,也在这恐惧里想起方才?见过的戚延。
他明明那么恨她,可今日撞见,他竟没有开口罚她,放了她离去。
这会是他派来的人么?如果劫走她,毁掉她清誉了,是不是就可趁此废后了?
他戚延,真的能做出这种?事么?
眼?眶红透,温夏流下眼?泪,忽然拔过白蔻头上发?钗。
她将发?钗抵在脖颈间,掀开车帘扬声道:“停车,否则我就死在……”
话音未落,只听嗖嗖的箭声传来,眼?前黑衣壮汉身中一箭,闷声载下马车。
而温夏手上发?钗在颠簸中划伤了颈部。
疼痛尖锐地传来,也感觉到滚烫的液体很快被风吹凉。
耳边呼啸风声汹涌。
一道玄色身影凌空掠向马车。
温夏只觉腰间一热,被滚烫大掌揽紧,整个人一轻,身体已脱离马车,踩在半空。
她手中发?钗被这滚烫大掌拿走,她下意识地忙腾出手抓住能握到的东西?,紧紧攥到这人衣衫,害怕地躲向此人。
可待反应过来,她睁开眼?睫。
玄色衣襟上,内敛的金丝线绣着兔子吃草的图案。
她错愕地抬起头,望见棱角清隽的侧脸。
救她的人,竟是戚延。
一切都让温夏始料不及。
她猛地松开手。
可身处半空,仍是害怕,闭着双眼?,只感觉脖颈上的伤口越发?疼痛,身体也不住颤抖,却不愿依靠戚延。
落在腰肢上的大掌一寸寸收紧,似带着滚烫的烙印。
直至被放到平地,温夏长睫扑颤,终于敢睁开眼?。
戚延长臂仍揽着她纤腰,她往后退却几个碎步,这才?觉浑身瘫软,几乎就要栽倒之际,被戚延长臂接住。
无处可避地与他视线相撞,温夏只觉彷徨无措,也惶恐害怕。
他的眼?眸深邃无尽,似落在她颈项间,那凝住的眸光令温夏怯弱惧怕,浑身滚烫起来,双颊生起一抹薄红。直至戚延以剑刃割下一截袖摆,系在她颈项伤口上时,温夏仍惊魂未定,红唇颤颤合合,一切周全的礼数已说不出半个字来。
戚延没有放开她,只是挪开双眸,沉声朝眼?前暗卫下令:“留活口。”
眼?前全是戚延的暗卫。
身后还有无数策马赶来的当地武营士兵。
那驾车的黑衣壮汉只是腹部中箭,戚延刻意留了活口。
云匿的长剑指在壮汉胸前,尚还未逼问,便已见那壮汉在一声闷哼中倒下。
云匿脸色一变,扯下壮汉蒙面的玄巾,已见粗糙面孔上鲜红的血迹。
“皇上,此人已服毒自尽!”
一直到坐上回行宫的马车,温夏仍惊魂未定,不明白为何会发?生这一切。
而车厢里还有戚延。
自五岁以后,她从未与他这样独处过,只觉周遭冷意袭来,颈项间的伤有些疼,她紧紧拥住双臂,忍着这浑身的疼痛与冷意。
戚延薄唇紧抿,面色不见波澜,只是长眸所及处,她身姿窈窕纤弱,雪白颈项间系上他玄衫窄带,黑与白的相衬,竟似一股柔与媚的碰撞。一团茶渍湿透了她衣襟处,她抱着双臂,手指白皙莹嫩,一双指节处都有磕红的伤痕。
戚延搁于双膝的手指颇有些燥意地敲击着,浅浅的山茶花香弥漫在这处车厢里,不似去岁宫中撞见她那一回时的馥郁。这抹幽香轻轻浅浅,并不缠人,但却一直这样淡淡地存在,叫人无法忽视。
戚延忽然解下肩头大氅,似随手的刻意,丢在了温夏双膝上。
温夏抬起杏眼?,长睫如蝶羽的轻颤。
然而她只看了戚延这一眼?,他英隽容颜不辨喜怒,星目漆黑深邃,虽然紧绷的薄唇未置一言,却让人无法忽视他周身强盛的帝王威压。
“皇上做什么?”她的嗓音软软的,也有劫后余生的一丝哑。
这是他们到现?在为止说的第一句话。
戚延音色沉静:“朕热,不需要氅衣。”
温夏眼?睫一颤。
她有些错愕,可对戚延此人,她只当他是瘟神,不会觉得他有好意。
他的大氅是方才?上马车时,青州郡守颤颤巍巍跪在地上请罪后,小心翼翼呈给他的。
玄色大氅跟他一身玄衫倒是相配,冷得生人勿进?,隔着她膝上衣料,滚烫的余温传进?她皮肤里。
温夏折好,放置一旁:“御用之物,臣妾为您叠好。”
手上扳指紧扣,戚延无声冷睨温夏微垂的身姿,那单薄双肩依旧隐隐发?颤,他看着便觉得冷。
“朕要你系上。”
温夏没有抬头看他,只是眼?睫颤了下,嗓音也软软糯糯,听不出情绪,只有恭敬。
“臣妾不需要此物,谢过皇上。”
胸前忽有一种?堵逆的胀涩,戚延沉吸口气,算着时辰,已快到行宫,终没有再命令她。
“臣妾的婢女都安全吗?”温夏方才?只瞧见那些人搀扶起白蔻,与戚延同?乘一辆马车带来的彷徨与抗拒,让她险些忘了忠心保护她的心腹。
温夏却没有听到戚延的回答,她抬起眼?。
戚延的眼?眸漆黑深邃,她正?撞上这样的视线。他的眼?与太后的凤目极似,盛情清隽,却如漆黑无边的暗夜,似将人深深地卷进?去。
温夏挪开了视线,恭顺垂避他的目光。
终于回到行宫。
温夏见到了一干心腹。
此次意外,著文伤了腿,香砂滚下马车,受伤严重。只余白蔻颤颤巍巍陪在温夏身后,未曾受伤。
温夏正?道“传太医”,忽才?想起如今戚延在这儿?,她已不再是这行宫唯一的主人。
她转过头,请示般地垂眼?朝戚延扶身:“今日多谢皇上救命之恩,现?下臣妾已无大碍,今后自会谨记皇上诸般教诲。今日是个例外,臣妾下次一定有多远……”
后半句“滚多远”被白蔻的一声“娘娘”打断。
温夏微顿,终止了话,等候着戚延发?落。
她却半晌未听见声音,犹豫片刻抬起眼?,正?对上戚延一双漆黑长眸。
他的眼?睛深不可测,只似无垠暗夜。
戚延启唇:“让太医给皇后检查伤口。”
他折身进?了一间殿中。
临凤居。
温夏脖颈上的伤万幸只是皮肉伤,太医道每日上药,不会留疤。
她忧心道:“再请太医看看我的婢女,她摔下马车,所伤不轻。”
“娘娘无需担忧,已有太医在为您的婢女医治。”老太医恭敬行礼:“娘娘这边按时服药,微臣明日再来为您请脉,现?下去拙政园为皇上验伤。”
温夏微有诧异:“皇上受伤了?”
“正?是,微臣告退。”
温夏仍有些怔神,踱步镜前,白皙颈间贴着青色伤药。她攥着绣帕,仍有些失神。
白蔻道:“娘娘,您先?换下身上湿透的衣衫,莫要着凉。待奴婢侍奉您梳洗后再去向皇上请安,探下龙体是否康健。”
温夏很抵触,但知今夜只能如此。
她意外的是戚延受伤,他看起来不似有伤之人,且方才?还命太医先?为她诊脉。而这行宫中只有她去岁带来的两名太医,此刻两名太医皆在临凤居。不管如何,今夜她的确该向戚延问安,也得去请罪。
……
拙政园内,灯火通明。
往昔这里从不曾亮灯,而今夜,密密严严的士兵与御前侍卫戍满整座宫阙。
戚延伤的是左肩,在闻讯赶去营救温夏时,行宫处竟有断后的黑衣高手,出招弑杀狠辣。虽他剑法高强,但当时手上并未携剑,终在搏斗中被刺伤左侧肩胛。
殿中太医正?屏息清理?,戚延玄衫已褪,胸膛结实?健硕,那寝衣上的血迹早已凝固。伤口也算深,但他并未言痛,只是在太医的细钳夹到伤肉时,黑眸微微一沉。
方才?他一直没觉得伤口痛,此刻后肩胛传来的钝痛一点?点?蔓延开。
今夜一切发?展成此般,超出了戚延的预料。
他自认就算今夜没有在船上见过温夏,即便只是来青州逗留两日,听到皇后有难,不管如何他也都会命人去救。她是他的皇后一日,他就不会任人挑衅他帝王的威严。
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何今夜会自己出手,亲自去救。
脑中仍是疾驰的马车上,温夏盈盈含泪的杏眼?,怯弱又坚定,一双手颤抖地让发?钗抵着白皙颈项。他若再去晚一步,她是不是就那般刺下去了。
他施展轻功掌住她腰肢时,她明明颤抖无助,劫后重生似地抓紧他衣襟,像小时候的醉红楼中,她不顾一切跳进?他怀中时那般,却在瞧见他轮廓时发?抖地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