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苏子
“阮妃一入皇宫,深受帝王宠幸,天子十分宠爱阮妃……”
“可京都皆传,当今皇后仙姿玉色,仪态万方,是真正的国色天香。”那青衣青年又纳闷地打断:“你?用国色天香形容一个妃子,不对。”
“又不是在?下形容的,是当今世人。”又被打断,说书先生颇有几分郁闷,“而且皇后娘娘并非京都盛传的那样国色天香,那都是唬人的。”
“此话怎讲?”底下皆问。
“不过尔尔。”说书先生摇头晃脑,抚着胡须道来这句。
底下恍然,都是有学?问的人,关注时?政,都明白?这话出自当今天子口中?。
戚延已起身:“不看了!”
温夏一直都是凝心?听戏的安静,放下茶杯起身道:“皇上想离去?”
她始终是温柔,恭顺之态,好?似就算这台下说的是她,也都甘愿轻轻抿起唇角,一笑置之。
戚延握了握袖中?大?掌,紧攥又松开,想开口解释台下这桩事,温夏已抬眼温声问他。
“台下念的天子是皇上吗?后宫有了新的妃嫔,臣妾回宫后,会尽中?宫责任,妥善为您照拂众位姐妹。”
戚延紧抿薄唇,她的话挑不出任何错处来,但不知为何,这话听入耳中?并不悦耳。
楼下大?堂涌入官兵,是方才陈澜去唤来的,官兵一声“妄议天家”,两个兵衙一左一右擒走?了说书先生,余下官兵在?楼下清场封楼。
温夏抬起眼:“皇上这是何意?”
戚延眼眸冰冷:“妖言惑众。”
“说书人说的不是皇上,还?是何处拂逆了皇上?”
戚延只道:“下去吧,此处没有意思。”
“臣妾并没有看到说书人何处妖言惑众了。”温夏扶身垂首:“请皇上勿要降罪于人,只是民间茶余饭后的故事,皇上是特意带臣妾夜游青州城的,若因此而让说书人丧命,臣妾惶惶难安。”
“他难道不是妖言惑众?他拿你?跟妃子比,他说你?不过尔尔!”
“可这句话不是他说的,是皇上说的。”
戚延一时?怔在?原地。
温夏白?皙的脸上没有伤怀,仍旧一如既往的婉然。她抬起杏眼,目中?也一片宁静,一双眼似温柔春江水,没有一丝在?意。
“臣妾习惯了,已不在?意世人说臣妾,臣妾也没有怪皇上说臣妾。求您放了说书人,勿因此小事让臣妾在?青州留下遗憾。”
戚延久久望着她这双温柔的杏眼,她明明这般恭顺,善解人意到挑不出一丝错来,他却觉得这双眼不该是这样的情绪。
“你?是不是认为朕抓此人就是要砍此人的脑袋?”
“难道不是么。”
戚延紧捏手上扳指,对上这双温柔眼眸,没有再解释。
他冷睨陈澜:“让官府教?训一番就放了。”转身大?步走?出雅间。
温夏拜了谢,跟在?他后头。
他步伐很快,她需要急一些才能跟上他。
她本可以不用这般急切地跟上他的脚步,可方才那一求情,温夏在?他浑身暴戾之下如以前那般惶惶不安,是无辜之人的性命让她不敢退步,而戚延竟放过了。
她在?想,是不是他喜欢的这张脸就该这样用?
戚延终在?步下几阶台阶后停下,等她跟上了才继续前行。
离开茶楼,街道上风清夜朗。
戚延怒气仍未消散。
他的动怒不会写在?脸上,只在?他那双眼眸里,明明该是盛情峭隽的一双长眸,深不可测的森寒。
他停,温夏也停,安静侍立在?他身后,并不催促,安安静静地等候。
明明是要带温夏度过在?青州的最后一刻,让她不留遗憾,让她高?兴。
戚延却已经想回去了,但终还?是负手冷睨陈澜,眸底的警告在?言,再办砸就别想在?御前了。
陈澜领命去办,消失得彻彻底底。
戚延遥望水岸对面的忆九楼,放缓语气道:“去楼上坐坐?”
温夏摇头:“臣妾不太想去,若皇上想去,臣妾可陪您。”
戚延沉了片刻:“那你?还?想去何处?”
温夏正要回答,陈澜已赶来禀道:“皇上,皇后,今夜环城河上游舫热闹,舫上有青州才子吟诗作画,在?开诗会。也有别的游舫正兴歌舞,皇上去看一看?”
戚延居高?临下,看向温夏。
她比他矮许多,那日?握她手中?梅枝丈量,她只及他胸膛,这般垂眼看她,恭顺安静,不再是幼时?那个欢喜蹦跶的小女童了。她风寒刚愈,颈间狐裘雪白?的绒毛扫着下巴,将颈部的伤口遮得密密严严,但那夜抱她回房,他见伤口处还?有些红痕。
“去舫上小坐一刻,便回行宫吧。”他是在?询问她。
温夏依旧恭顺扶身:“臣妾听凭皇上旨意。”
戚延微沉眸,这怎么能是旨意。
…
一路行去岸边,湿漉漉的石阶上有深深浅浅的水渍,戚延行在?前,朝温夏伸出手掌,欲带她行这滑脚的台阶。
她轻抬的眼睫微微一颤,明明瞧见了,却只当未见着,低眉提着裙摆,另一只手伏在?宫女腕上,一心?留意脚下。
戚延眸光更沉,自然看出了她的扭捏。
他本就不是脾气好?的人,此刻也是因担心?她摔倒。
他手掌握住她搭在?宫女臂上的手腕,纳入掌中?。
温夏却惊慌地抬起长睫,慌乱凝望他的那一瞬,杏眼楚楚,收回手去。
戚延紧绷薄唇,调息沉住心?间淤堵的这口气,不想拿阮思栋他们说他的那一身暴戾对她。
他手掌仍未收回,停在?她跟前,绝不容人驳逆。
无声的对峙,他是终占上风的强者。
温夏紧攥长裙,终于慢慢伸出手,却是握住了他袖摆。
戚延终没有强迫她,立在?原地等她并肩行上来,任她轻轻牵着他袖摆。
下了长长台阶,停在?岸边平地,眼前水面泊着艘艘游舫,陈澜所说的那两艘大?画舫也在?不远处等着载客,舫上传出悦耳琵琶声,柿子般的灯笼轻轻摇晃。
戚延:“你?想上哪一艘?”
温夏凝望近处等客的小船,不希望戚延再在?那些文?人雅士的船上暴戾拘人。
“皇上能坐这小船吗?”
“自然能。”
陈澜招了一艘老叟的船过来。
小小游船在?水面划开绵绵无尽的涟漪,慢慢悠悠驶向前。
老叟虽不是温夏那日?载船的老叟,但说的话却都是差不多的。
“两位一看就是有福之人,贵不可言。”
“别看咱这船小,能同渡一船的人皆是修了百年的缘分,像二位这般的佳偶伉俪,前世缘分必定不浅!”
戚延虽神色未见起伏,但微松的唇线是受用这话的。
温夏静静远眺水上波光、岸边景色,前世缘分,她可不信。
若非要定义前世,那戚延前世也许是挖心?挖肾救过她的命,这辈子才让她这般被他欺负。
老叟说可以将船载到大?画舫边上,听听舫上的乐声与才子们吟诗作赋。
温夏不想吵闹,只让船慢驶。
她本是想沉默,懒得跟戚延多言,可凝思一转,与老叟温声问:“老翁凭载船为生,可觉辛苦?”
“不辛苦啊,我每日?见这形形色色的人,能看到一家几口其乐融融,也能见来青州做生意的商人,涨不少见识!若在?地里头干活儿,我也见不着这么多人,只是啊我白?天到晚都在?船上,腿上风湿的老毛病严重。”
温夏正是想引出这看似寻常的闲谈来。
“那青州的药铺抓药贵么?”
“不贵不贵。咱这青州离离州近,先皇还?是太子的时?候到过离州,不许离州哄抬一应物价,还?打马经过咱青州,前任郡守就有样学?样,还?得了先皇夸奖。如今的药价都一直稳着,也没涨多少。”
温夏浅笑。
她的仪貌很容易给人留下贵不可攀的印象,可她不仅没有架子,娇靥上的笑还?温和,嗓音也和善轻软。
船夫更健谈起来:“还?有啊,自从去岁皇后娘娘来了咱们青州,咱们老百姓那叫一个舒服,不仅粮米一直未抬价,犯法的事都少了!这是托了皇家娘娘的福!”
温夏浅笑,目光留意到身侧戚延。他挺拔身躯映在?这波光潋滟中?,轮廓倒似弱几分气场,平易近人起来。
只是温夏不愿多看他,继续与船夫道:“老叟既然接触过走?南闯北的商人,那应当听过不少趣闻吧。”
“趣闻先不谈,娘子这一问,老夫倒想起常州一个事了。常州那没咱们太平,常州郡守都纵外甥伤人,打断人家一条腿,官府都不判的!”
“那公?子爷扬言他家有皇家的宠妃娘娘,连当今皇后都没他家娘娘受宠,敢惹他就是惹阎王爷!”
“还?有允县你?知道吧,那有个地头蛇,儿子是皇上的门生。天子门生啊,专门负责拍马屁的那种,谁不喜欢听马屁呢。他爹五十岁还?强抢民女,县令都不敢管。”
温夏美目幽幽凝去戚延身上,他薄唇紧绷,逆着灯笼下的轮廓陷在?阴影当中?,瞧不真切。可温夏知道他在?不快。
她就是想让他好?好?听听他登基都干了什么。
幼时?印象里那个太子哥哥是有才华,是聪颖睿智的。她被宋艳姝害的那回,宋家有一块传下来的免死金牌,戚延知道。他明明那般震怒,可却蛰伏了一个月,查完宋府罪证,用凿凿铁证击倒宋府满门,而非以东宫的威压。
温夏厌恶戚延,她知道他如今所作所为,大?部分皆是与太后刻意相悖。如果他还?有一点当年少年的智勇,那听得进半句都还?算是个人。
点到为止,温夏怕戚延再动怒,浅笑唤船夫就停在?临岸的水面,支着下颔,颇有几分安闲地远眺岸边树下玩耍的稚童。
隔得也不远,孩子的嬉闹声清脆传来,倒是与这静夜相宜。
原本一动不动的戚延终是缓和下来,他本是想让温夏开开心?心?地度过在?青州的最后一晚,没想到能摊上这么多事。
那船夫说的几起事都不是他做的,可却明白?是他荒废的这些年里造下的业。
父皇贤德,在?他幼年最开始懂得东宫太子的职责时?,宽仁的父皇一直是他心?中?为帝的榜样。
可太后一次又一次与温立璋的苟且,一次次缺席他幼时?每一个重要的时?刻,还?有父皇一次又一次的原谅,都让他无法释怀。
如果一个温润宽仁、爱民如子、操劳一生的皇帝只能落得英年早死的下场,那他凭何要这般勤政爱民。他本就是朝臣口中?的暴君,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