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苏子
胡顺将各式各样?的笛都找来了,有玉笛、竹笛、骨笛,且有许多?都是古时候音律名家之物,十分宝贵。
一排排宫人皆小心呈着托盘中?的笛供帝王挑选。
戚延看上了一支竹玉笛,管前后两端是墨玉制成,上镂刻祥云烈焰,依稀可辨前主人不羁风骨。
但戚延只是拿在手中?抚弄了一番,便放回托盘,选了旁边一支白玉长笛。
此笛通体?莹白,一眼便有温润雅致之风。
戚延留心过温夏,知晓她喜爱此种玉笛,他横到唇边试着吹出一声。
宫中?乐师已皆领命来到殿中?,负责教授戚延学笛。
几个朝臣来禀报政务时,便见到了这番景象。
龙椅上的帝王皱着眉头握手中?横笛,十分难办的模样?。
朝臣禀报完政务,戚延如今比从前多?了耐心,都会?听完,拙令他们?如何查办。
刑部尚书?踌躇片刻禀道:“皇上,还有桩案子本?不该请示您,但颁布此令的是您,还请您定夺。”
刑部尚书?细细禀来,原是京都中?有戏班子排了出一见钟情?的戏,戚延之前下?过严令,凡有唱这种戏、写这种书?者,一律抄家并罚当事者斩首。
现下?此戏班子十二人皆被抓获,但家中?亲眷闹得很凶,说?当今皇帝都可以一见钟情?,凭什么庶民不可。遂已闹得满城皆知。
戚延听得皱起?眉,他与温夏之事并未言明,是满朝文武默认他如今接纳了皇后,谁敢揣度他堂堂帝王是不是对皇后一见钟情?。只要他不再废后动、摇国之根本?,朝臣乐得不问缘由。不知这是从哪传出去的。
戚延道:“不过一出戏而已,何必闹成这样?,要将人抄家斩首。燕国注重礼仪文化,素来嘲我大盛粗通文墨,朕如今思量,这律令废了吧。天下?文人墨客,爱写什么词,爱唱什么戏,言论开?放,随他们?去。”
刑部尚书?听得呆愣。
去年还在金銮殿上龙颜大怒,限制此令的不正是龙椅上的人。
果然伴君如伴虎。
谁都无法知晓皇帝变脸的速度有多?快。
朝臣退下?后,戚延继续学起?笛。
他并不擅音律,但要记住教习之法并不难,只差勤练。
……
奉先殿长亭中?,传出阵阵断顿的笛声。
前来的阮思栋与梁鹤鸣皆笑戚延。
戚延冷眼扫过他们?,指腹拢在笛孔上,继续试着节奏。
梁鹤鸣取笑他:“皇上若是练好了,吹出一首好听的曲子了,臣正好可以在你笛声中?打拳,陪伴皇上。”
戚延冷冷丢给他一个眼神。
阮思栋道:“皇上连笛都学了,是不是变得太诡异了些?”
戚延顿了一瞬,放下?手中?玉笛。
“在青州的最后一夜,朕带皇后去做过船,岸上有一对闹着玩的小童,演的有些像朕小时候,朕小时候也这么欺负过她。”
戚延默了片刻:“当时她看见那女童哭,手上绣帕都要捏烂了,朕就知道她忘不了小时候被欺负的事。”
回宫后戚延不说?,不代表他那晚没看见。
温夏的貌美,他初初只有强者征服之欲。后来脑中?不断浮现她幼时陪他玩,陪他读书?,陪他跪,藏着食物悄悄带给他吃……
那他最初这欲望,是不是有点太不算东西了?
他有三个妹妹,皆是先皇与妃嫔所生。他七八岁便改了个暴躁性子,三个公主皆不爱与他玩。
只有温夏陪过他啊。
阮思栋道:“皇后性格温善,你都已这般低头表态了,用不了多?少时日,她应是会?放下?过往。”
戚延轻扯薄唇淡笑了下?。
回乾章宫后已是深夜,胡顺来道,温家大军还有四?日便可抵京,礼部在安顿如何迎接,朝臣的意思是,希望由皇上亲自在宫门内迎接,以示嘉诚。
若搁在以往,太后来安排戚延此事,戚延定会?逆反,绝不去迎。
但自温夏回宫后,太后好像一瞬间便在戚延的生活中?销声匿迹般,除了前几日那夜他歇在凤翊宫时来传过几句话?。
他的母后深刻地明白,她的存在就似戚延心头一根刺。只要她不出现不打扰,戚延便可多?接受温夏。
今日腮帮子疼,戚延连饮水都痛,淡“唔”一声答应了,摆摆手让胡顺下?去。
他本?欲早早安寝,但兵部急报入朝,说?郯城关副将饮酒大醉,致使郯城关把守不严,令乌卢千人骑军入城抢掠,夺走许多?粮财物帛,掠走流民。
戚延已换寝衣,正挽袖净面,闻声脸色一变,俊美面庞皆是愠怒。
他厉喝:“何时的事?”
“两日前。”胡顺惴惴禀道:“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报,温将军已领军去夺抢掠之物,要给乌卢教训,还递了请罪书?,他管教不严,甘愿领罚。眼下?兵部几位大臣正在殿外,等候召见。”
戚延紧绷薄唇,披上龙袍步出寝宫。
乌卢乃草原蛮邦,与中?原两国几十年未曾征战,只敢干些烧杀掠夺恶举。郯城关素来戍卫森严,历代将士从不懈怠,已数年未遭此事。
如果是防御不敌失守,尚有可原。
但却是因为饮酒大醉,几万士兵敌不过千人骑兵,被夺了物帛不说?,连人也被抢了,让大盛国威何在,边关百姓如何安稳度日。
因酒亵职,不管这是不是战功赫赫的温家军,都足矣军法严办。
清晏殿灯火通明,龙椅上帝王龙威森寒。
胡顺悄声遣了个内侍:“快去向皇后娘娘通传一声!”
已是亥时,温夏早已入睡。
得知此事,脸色一白。
胡顺说?,虽然主犯不是三哥哥,但三哥哥当日休沐不在军中?,也去了城中?饮酒,未能及时看到军中?发出的信号赶回,有懈怠之责。
温夏穿戴整齐,系着海棠色披风乘上步辇。
白蔻命宫人加快速度,又?担心温夏可否颠得住。
温夏眼底尽是忧色,三哥哥从未犯过如此差错,从前也甚少饮酒,那便只有一个原因。
三哥哥知晓四?哥哥还平安建在,高兴才在休沐日去往城中?饮酒,他一向与四?哥哥关系最好。
温夏有些懊悔,若她不在这节骨眼上给三哥哥写信,便不会?出这事了。
白蔻看出她的顾虑:“娘娘,此事不关您写信,谁能料到乌卢偏在这个时候潜入我朝。待会?儿见了皇上,您万勿给皇上脸色。”
“我知。”
温夏心中?惶然,竟一时有些不知此时此刻,她这副皮囊能有几分用处。
若是前几日戚延留宿凤翊宫时宠幸了她,胜算会?不会?多?几分?
她明明已经豁出去了让他拿去,又?何故扭捏至此。
夜凉如深冬,一盏盏宫灯由远及近,又?倒退在视野。
清晏殿中?大臣已经散去,宫人说?戚延已歇下?。
温夏跪在殿外:“那便请皇上安寝,本?宫代温家军来请罪,所有人不必理会?本?宫。”
凤翊宫的十几宫人皆跪在她身后。
方才胡顺悄声禀报,戚延下?令财帛可以拿不回,但被掠走的子民务必要救回来。温家军触犯这等低级军令,此次救回大盛子民后,副将与主将皆要革职查办,按律回京领罪。若救不回人,也按律惩办。胡顺说?,皇上十分震怒,约摸得判刑下?狱。
若戚延想趁机削弱温家兵权,真的将三哥哥关几年,此次确是个良机。
温夏眼里的戚延,做得出来。
更深露重,温夏跪在檐下?,姣美玉面在宫灯淡黄光影下?,更添娇柔。
胡顺道:“奴才进去禀报皇上!”
“公公勿去打扰皇上安寝。”温夏出声制止。
白蔻低声示意胡顺:“还请公公听我们?娘娘的,多?谢。”
温夏想演一点苦肉计,也是甘愿为三哥哥领罚。
三哥哥性格爽朗不羁,受不了被囚狱中?,但此次错误确实?该受惩治。
于大盛律令与无辜子民,她求情?不该。可于她的亲人,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唯有择一个折中?之法。
才跪了一个时辰,温夏便受不住寒气与疼痛,轻蹙黛眉,玉面逐渐泛白,有些体?力不支。
白蔻:“娘娘,您怎么了?”
胡顺早就熬不住了,顷刻打转冲进殿门。
来到寝宫,隔着屏风唤了几声“皇上”。
戚延嗓音压着一腔愠色:“又?有何事?”
胡顺禀报完殿外情?况,戚延早已健步跨出殿门。
夜色中?,温夏跪在檐下?,眉目楚楚,单薄身姿纤弱欲倒。
戚延紧绷薄唇,眼眸似这漆黑夜色,在她盈盈抬眼轻唤一声“皇上”时,展臂欲扶起?她。
温夏摇头:“皇上不必怜惜臣妾,臣妾是皇后,也是温家人,哥哥与军中?副将犯错,臣妾理当来请罪。”
她虽想救哥哥,可错已犯下?,哥哥便得受罚。
她只希望以退为进,届时能免除哥哥的牢狱便可,即便是让温斯来与草原鏖战,也好过囚于狱中?几年。
戚延眯起?深邃眼眸,紧抿的薄唇一言未发,横抱起?她,转身走进殿门。
温夏微颤,心中?一片清冷明白。
她的苦肉计,他还是受用了。
她无声靠在他肩头,娇弱桃腮楚楚可怜,黯然轻扯他衣襟:“臣妾还能再跪,皇上无需怜惜臣妾,臣妾于心有愧。”
她黯然的眼尾湮着湿红,花颜楚楚,似月下?一朵含情?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