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猪猪丁
她直视着方柔,嘴唇微张,到最后却半个字也没说出来。
过了许久,阿妩在门外候着,说是午膳已备好。
不待方柔发话,苏玉茹倒是主动站起身,向她默默辞别。
她走得那样快,似乎真被方柔这句反问刺激得不轻,方柔不由暗自好奇,她方才虽然只是顺势问了一句,却并不十分确定自己的判断。
直到她见了苏玉茹的反应,她便知晓,苏玉茹不仅参与其中,更是萧翊谋成大事的布局中举足轻重的角色。
而眼下,她知晓苏太傅谋逆案几乎尘埃落定,萧翊的雷霆手段没让各部懈怠半分。
方柔想了许久,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只得默默坐在桌边叹气。
阿妩已传了午膳入内,说是主子吩咐,一切以姑娘为先。
方柔毫无胃口,只当为保存体力囫囵吃些能咽下的菜肴,碗里的汤才喝了一半,顺手搁在旁边,挑些清淡的素菜默默吃着。
也正是她即将吃完的当口,萧翊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
方柔先是听见宫女行礼,手里的汤勺差些没拿稳,她才抬起头,萧翊已大步走到了她面前,按住她的胳膊没叫她起身,慢慢在旁坐下。
“怎么吃得这样少?”他蹙眉,扫了眼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
“不饿。”方柔搁下筷子,心里装着事。
一转头,却见萧翊竟端过她放在一旁的半碗汤,慢慢喝了起来。
“哎——”她下意识低呼一声,萧翊手里的汤已见底,她的声音变得很小,透着些无奈,“那碗我喝过。”
萧翊低笑:“不要紧,这汤早已冷了,我怕你喝了闹胃口。”
阿妩走上前:“殿下,奴让小厨房备些新菜。”
萧翊拂了她一眼,“不必,你们都出去。”
在殿内伺候的宫女都退了下去,殿门没关上,可左右都没留人,怕惹萧翊不悦。
萧翊顺手拿着方柔的碗,又添了些温热的汤,“你吃好了?”
方柔默默点头,刚要说话,萧翊却说:“你陪我坐会儿,我随意吃些。今早将朝务都处理妥当了,下午带你去个地方。”
方柔皱了皱眉,却又不能拒绝,只得安分地坐在凳子上,见萧翊兴致格外好,不知遇到了什么喜事。
如今当真是不同了,先前没离开王府,哪怕吵得再厉害,方柔心底始终存着丝委屈,存着点期盼,猜想萧翊会否忽然之间就能懂她的心思,知晓她为何计较,为何决定要离开。
而今人心已变,方柔能明显察觉到萧翊许多时候都在忍着脾气,姿态里甚至还有了些刻意的讨好,可她不为所动,甚至觉得厌烦和虚伪。
因她知晓这一切都要付出代价,他这片刻的冷静和宽余,只因她没做出些令他气恼的举动。
可是,她不是被他豢养的动物,她有喜好有想法,永远不可能按照另外一个人的要求为人处世。
她如今被迫生活在这深宫,一切都在违背她的意愿,而她为了那句天无绝人之路,为了她心底在乎惦记的人,却还得强迫自己尽快认下现状。
所谓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原来付出的代价却那样大。
方柔陷在情绪中,并没意识到萧翊一直在打量着她。
他见她兴致索然,心中总像藏着事。
哪怕他们再次相对不过数日,可却已争吵过好几回,看似将事情全都说透彻说明白,可萧翊总觉得方柔性子拧,并没有要与他重修旧好的意愿。
“阿柔。”
直到萧翊轻声唤她,方柔才怔然回过神来,下意识露出警惕的神色,再度令萧翊心生不满。
他尽量克制不悦,默了片刻,放下了筷子:“记得多穿些衣裳,那里风大,别着凉。”
方柔一怔,霎时有些害怕地捏着手指。听音辨意,他们去的应当不是有遮挡的地方,由此,心中那丝不该有的奢望荡然无存。
她耻笑自己天真,萧翊怎会带她去天牢?不必他人直言,她深知这是痴心妄想。
可说到底,她仍想再试着求求情,他们昨晚没能好好说完的那个话题,或许在白天,在两个人都能冷静下来的时刻,她的请求得以有个结果。
她默默地站起身,进到里屋,取了件厚重的披风。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册兵书,日光照进窗里,此间气氛尚好。
她定下神思,刚打算转身,不料却撞上萧翊的身子,还不待她站稳,他已伸手将她拢了起来。
手里的披风还没掉落在地,被萧翊眼疾手快地捞起,随后,他仔细地替她穿好,慢慢系着绳结。
做完这些,萧翊又取来个暖手炉,塞到她掌间。
“走吧,将要下雪了,别误了时辰。”他望着她,挑起嘴角露出一抹淡笑。
方柔心中升起莫大的疑思,萧翊要带她去的地方要与她做的事,竟还有时间规限。
她一路沉默,跟随萧翊走到殿外,冷风扑面,她不由自主地裹紧披风。
阿妩被留在了景宁宫,春桃跟着,何沉在侧,随行就他们二人。
在宫内坐大辇到了皇城大门,换了马车,一路从东门大街往外。坐上马车之后,萧翊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方柔挣扎不掉,萧翊也没有与她置气,只是手里的力道半分不松,勒得方柔起了疼,这便放弃。
她的脑袋只得靠在他的肩头,马车外的人声不时钻进帘子里来,这些路她都与裴昭共同走过,熟悉的场景浮上心头,方柔终于决定开口。
“殿下。”她话说完,颇有些悔意。
开头便失了妥帖,该惹萧翊不痛快了。
可萧翊只是轻叹:“阿柔,换个称呼吧。”
他破天荒地没再当即发起狠来,咄咄逼人叫她须得令他心底舒服,他只是以一种告诫的语气,试着让方柔能转变过来。
方柔稍稍一怔,眼眸轻转,不知道萧翊今日心情为何那样好,居然可以不与她计较这些小事。
而另一面,她有了隐隐的不安。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阿翊,裴昭的事,真的不行么?”
萧翊只是又收了些力,并没有答话。他的反应出乎方柔意料,叫她无计可施那般,似乎也不能再继续问下去。
也正是此际,马车缓缓停下,耳畔的人声很久之前就已淡去。
何沉在外沉声道:“殿下,时辰差不多了。”
萧翊低声应了一句,随后才松开手臂,方柔坐直身子,抬眸见萧翊脸色沉静地理了理衣襟,随后俯身朝外走去。
她默默跟上,甫一落地,她察觉他们竟到了京都的城墙底下。
方柔很快便知晓萧翊那句话的深意。
他没言语,只是朝她伸出手,方柔迟疑着搭上他的掌,五指被轻轻握住。
随后,萧翊领着她登上了高耸的城墙。
这里视野极佳,远眺一览无遗,似乎伸手可触碰到天上的云那般。
风很大,直往斗篷里灌,方柔忍不住打了个抖,萧翊察觉到,便退了半步站到她身后,轻轻将她搂入怀中。
方柔的背紧贴着他的胸膛,宽厚温暖却并没有踏实的安全感。她的手被他握住,冷风吹起二人的衣带,方柔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萧翊微微俯下身子,声音贴在她的耳畔:“阿柔,我信守承诺留他一命。我知晓你想见他,我可以为了你让步,但是,我不会让他见你。”
方柔身子一僵,因她垂眸下视,很快在人影中瞧见了那个挺拔的身影。
裴昭被戴上了手锁脚链,仍是那身素黑的衣衫,天寒地冻只着单衣,身姿却没有一丝佝偻。
她不由自主地往前踏了一步,却被萧翊拦了一下,又撞回了他的怀里。
“看看便好,别叫他这一路走得不死心。”萧翊的唇贴近她的脸颊,手里的力道发了狠,方柔止不住颤抖。
那风席卷而来,将她的泪凝在眼角那般,她的眼眶泛红,鼻尖被风吹得有些堵,她的意志在跟萧翊做着抗争,可萧翊没有丝毫松懈。
方柔红唇微颤,十指狠狠地掐入掌心,她见那行十数人正缓慢地冒风前行,有一列官兵看押随行。
萧翊心底起了一阵悔意,他原以为此事成谶,再没后顾之忧。他想方柔的姿态宽和些,用了很久说服了自己作出让步,心不甘情不愿地带方柔见他一眼,了了她这几日屡次欲言又止的心事。
可是他发现他错了,他原来这样见不得方柔为另一个人忧心难过,他甚至不敢低头看方柔的神色,他嫉妒得很,他嫉妒这个他从来不放在眼里的寒门贵子,可在当下,他忍着那阵怒意,等待方柔愿望得以满足。
直到那行人走出很远,萧翊再忍不下去,他将方柔转了个身,把她牢牢地按在怀中,大掌抚过她的发端,不叫她再动弹。
“阿柔,人你已见过了。今后,你一心待我。”
萧翊轻吻着她的额头,像风冰凉。
第53章
◎我帮你忘了他◎
从城门回宫后, 方柔大病一场。
太医看过说是忧思过重,身子虚又受了风寒,所以病来如山倒,须得好好静养, 不能再劳累。
萧翊听懂太医言下之意, 举止总算收敛许多。只是在方柔病着的这段时日, 他将朝政繁务都搬到了景宁宫处理,无论方柔清醒还是睡着, 他就在守在一旁的书案旁批奏疏。
若遇到散朝与大臣议事,众人便退到屏风外, 但萧翊从不离开这间屋子。
后来方柔总算有了精神力气, 萧翊还是小心翼翼。明眼人都觉察出, 宁王殿下似乎转了性,竟对个女子如此上心,不仅如此,他的姿态里甚至还有几分忌惮。
而春桃和阿妩是旧人,都曾跟过方柔,她们知晓这一份顾忌事出有因。
尤其春桃, 她见了方柔现在的模样, 心中实在不忍。
方柔几乎失去了露笑的能力, 终日死气沉沉,不止是因先前病着, 等到她病好了,模样瞧着一如最初,她整个人却散发着一阵冷。
无论萧翊在不在景宁宫, 她每日只沉默着慢慢看书, 要么就是站在院外望天出神。
景宁宫的禁军先是守在殿外, 过后退到了院墙边,后来统统被撤到了院外,再到如今已归至各宫原位,这附近再难瞧见他们的影子。
可方柔全当不觉,从那日之后,她连景宁宫的门也没踏出去半步。
这倒像是遂了萧翊的心愿,乖顺、听话,可她也成了只会喘气的死物。
春桃先前还会跟阿妩一起变着法子逗她,方柔眼神里透露着不耐烦,春桃还是第一回 见她有这样生人勿近的疏离,后来也不敢再惹她不高兴。
萧翊看在眼里,从来不知方柔竟有这样的韧劲,好像非要与他作对那般,起居饮食像个正常人,可是仔细去瞧,却哪哪儿都不正常。
可萧翊按兵不动,只当觉察不出那般。他的耐心极好,眼下心病已除,裴昭远去西南苦地,山长水远他们再不可能相见。
他知晓总有一日方柔能醒悟过来,能忘记这短暂的意外,与先前那般,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人。
太后也依照当日所言,亲传了圣母皇太后懿旨,找了个看得过眼的由头,抬方柔作了平妻,册封王妃,与沈清清平起平坐。
萧翊心满意足,可方柔不为所动,她甚至为沈清清感到可怜,因为她几乎每时每刻都被扣在萧翊身边,如此可见,他再没回去过宁王府。
爱错了人的下场,并不比失去爱人好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