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见明月 第103章

作者:垂拱元年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古代言情

  陆鸢还未醒,也不知她何时将这东西放在他枕边的,约是想他一醒来就能看到。

  褚昉起身,拿着东西出了帐子。

  纸条上是生辰贺词:一岁一礼,且喜且乐。

  福囊以蓝色缎面做底,纹绣很简单,就是几个字,封口和封底绣了一周连珠纹,粗粗一看尚好,但若细看,针脚有大有小、有密有疏,实有些稚拙。

  是陆鸢亲手所绣无疑,她很聪明,特意避开了繁琐复杂的图案,不致弄巧成拙。

  缎面之上金线绣着八个小字,应是陆鸢亲手书写:烟火年年,来日方长。

  两行字都是竖排,其中“来日”和“方长”分行错列,“日”与“方”比肩,便是他的名字了。

  褚昉没料到她竟想出这份巧思。

  这福囊是给他的啊,他的生辰礼物。

  褚昉解下腰间配着的旧福囊,将里头的东西悉数倒出来,装进新福囊,想了想,提笔写下几个字,一并装了进去。

  那是他的生辰愿文。

  褚昉生辰过后便开朝了,集相权的改革也如火如荼进行着,政事堂被取消,褚昉被任命为紫薇令,成为唯一大权在握的真正宰相,之前被搁置的很多政令也逐渐有序地投入实施。

  褚昉做紫薇令没几日,陆鸢西行的日子也定下了,褚昉特意跟圣上告假,言要去送妻子远行。

  圣上不太乐意,而今诸般事务齐聚紫薇省,紫薇郎一职他给周玘留着,打算等和离事淡下去了,再将他提上来,现下只有褚昉一个可用之人,他竟还为这种不痛不痒的小事请假?

  “褚卿,顾家是好事儿,但不可溺于一妇人。”

  经此次筹谋改革,君臣之间亲密了许多,圣上说话遂直接了点。

  褚昉称是,却又说:“臣之前远行,或征伐或办差,臣的妻子总会替臣收拾行装,送臣出门,这次她有事远行,臣要当差,未能替她筹谋操劳,只是送一程,略尽为人夫君的责任,还请陛下恩准。”

  圣上面色不快,陆氏做那些不是天经地义吗,为丈夫收拾行装,替丈夫守好家宅,这不是妻子的本分吗?何足挂齿?竟也值得褚昉愧疚无以为报?

  “无可救药!”圣上重重摔了手中的奏折,厉色说道:“褚照卿,朕希望你明白,曾经张必的话虽不中听,却也不是全无道理,你是大周的宰相,总揽国计民生,你夫人行商本该避嫌,你不愿约束她就算了,但若有一日,叫朕知道你无视律法纵容她,朕绝不姑息!”

  褚昉神色淡然,“陛下放心,臣果真做下这事,甘愿受罚。”

  圣上沉着脸准了褚昉的假。

  ···

  灞桥堤岸上,光秃秃的柳枝在风中摇摆,似与离开长安的人挥手作别。

  陆鸢一身绿袍,头戴一顶卷沿浑脱帽,沉静之中透出几分俏皮,她对褚昉微微一揖,“有劳褚相相送,请回吧。”

  当着商队诸位表哥和一众护卫家兵的面,陆鸢借着自己这身儿郎装扮,与褚昉行的是儿郎之间的平礼,而非夫妻礼。

  褚昉半垂着眼,不说话,他本来还想与她单独说几句,她竟这样就想打发了他?

  他望望堤岸,看回陆鸢,“过来,有几句话交待你。”

  陆鸢没动,他要交待的话早说尽了,她来来回回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她贴近褚昉,用仅止于二人之间的声音说:“夫君,你的话我记下了,放心,我一定平安回来,大家都等着我,怎好因我一人耽误大家的时间?”

  褚昉不甘心,盯着她不回应,好像一定要跟她单独说几句才行。

  陆鸢贴他更近了些,两人衣袍相接,借着这份掩护,陆鸢食指轻轻点着他腰带,用更轻的声音说:“夫君,别闹了嘛,我回来给你带好东西,可行?”

  像是撒娇,又像是诱哄,落在褚昉心尖上,撩起一片难耐的痒。

  “一言为定。”他微微低头,话音落在陆鸢脑顶,很轻也很沉,好似提醒她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他等着她的好东西。

  陆鸢嗯了声,才要走,听人唤了声“周少尹”。

  周玘和离毕竟伤了天家面子,被圣上贬为京兆府少尹,陆鸢听到这称呼,不由循声望去。

  周玘仍穿着一身素色的袍子,与同他打招呼的人见过礼,朝陆鸢这边走来。

  陆鸢看着他走近,确定眼前这个枯瘦如柴的郎君就是她曾经熟悉的故人时,默默咬紧了牙。

  她只听说他在狱中受辱,没想到被折磨成这个样子!

  从听见“周少尹”三字,褚昉的眼睛就一眨不眨关注着妻子,见她毫不犹豫地朝周玘看了去,看见他形貌时甚至生出了咬牙切齿的恨意。

  她在替周玘不平,替周玘恨。

  恨那些人将周玘折磨至此。

  褚昉眉目生了冷意,一步跨出去,挡在妻子身前,挺阔的身形完全将她笼罩,看着走近的周玘,“周少尹所为何来?”

  周玘如何知道陆鸢离京的日子,还特意赶来相送?

  “褚相。”周玘对他行礼,不紧不慢地解释:“听昭文说,褚夫人今日远行,作为故友,特来相送。”

  褚昉目色更沉,今日幸好他跟圣上告假来送陆鸢,他若是不来,岂不是叫周玘钻了空子来卖乖?

  “周少尹有心。”褚昉并没移开身子,也不打算给陆鸢和周玘说话的机会,转身对陆鸢说:“不是还赶时间么,早些去吧。”

  陆鸢也知自己再多停留下去只会让气氛更微妙尴尬,点头答应下,对周玘拱手道句谢,跃上马正要走,又听身后一阵朗笑。

  “哎呦,真热闹啊,褚相这是送夫人出门呢?这么大架势,前呼后拥的,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呀。”

  灞桥外素来是送别之地,也有许多官员在此送旧友赴任,张必也在其中,且已关注陆鸢一行很久。

  张必本就对褚昉有意见,一直想将他排挤在政事堂之外,此次改革丢了实实在在的相权,更对褚昉恨之入骨,背后说起褚昉总骂他“国·贼”,这次碰见陆鸢出行,自是要奚落一番。

  他的话太难听,陆鸢不由看向他颦了眉,商队几位康姓表哥也面带不快,看向张必。

  什么叫鸡犬升天?谁是鸡犬?

  褚昉本就为周玘的到来有些不悦,偏张必在这时候跑来文绉绉地骂他妻子。

  他信步朝张必走过去,面色虽冷,却没别的情绪。张必毕竟为官多年,又曾是天子近臣,并不惧怕褚昉,料想他顶多就是与自己争辩几句,无甚作为,难道他堂堂紫薇令,新官上任,还能以上欺下,打他一顿不成?

  “鸡犬升天,你这是在骂我夫人?”褚昉看着他,严肃地说。

  张必忙摆手狡辩:“哎呦,褚相多虑了,不过一句闲话罢了,哪里就是骂了,褚相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别心虚往自己夫人身上揽骂名啊。”

  褚昉笑了下,“可我就是觉得你骂了,怎么办?”

  “褚相这般胡搅蛮缠,我也没办法。”

  张必状似无奈地摊摊手,忽然腿弯被人踢了一下,一个踉跄跪在了人前,想站起来,但那一脚很重,他一时竟疼地站不起来。

  “褚昉,你别欺人太甚!”

  张必恼羞成怒,站不起来又嫌跪着丢脸,索性翻个身坐在地上,指着褚昉破口大骂。

  “你骂我,我踢你,如何欺你?”褚昉不与他玩文字游戏,直接一脚下去叫他丢了人,“张必,你我朝堂恩怨,总拿我夫人出气,这就是你的能耐?”

  “再有下次,就不是踢你这么简单了。”褚昉肃色看着他说。

  “你以上欺下,我要向圣上弹劾你!”张必恼红了脸。

  “你去。”褚昉对他说,“看我踢你,是不是犯了律法。”

  张必环视四周,许多官员都在看他,连周玘也在其中,他果真向圣上告状哭诉,说褚昉无缘无故踢他一脚,说轻了不足以让圣上惩戒褚昉,说重了,有这么多人看着,倒显得他故意讹诈诬陷。

  褚昉没再理他,回头见妻子还未走,朝她迎过去。

  “你在朝中一切小心。”褚昉走近了,陆鸢却是对他这样嘱咐了句。

  褚昉心头一触,嗯了声,再要交待她万事别逞强,有难处就递信与他,却见她对着周玘遥遥拱手抱拳。

  像是作辞,又像是别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是除夕了,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兔年大吉大利!

第93章 打破习惯 ◇

  ◎褚昉正不动声色打破她的习惯◎

  陆鸢离开几日后, 褚昉收到了信,不是陆鸢递来的,是长锐, 他之前交待途中若有变故, 无论大小,定要写信告知他。

  长锐信中并无他事,只说了陆鸢一行临时更改路线,前往并州晋阳接应其他商胡,大概会停留几日。

  并州乃龙兴之地, □□起事根基所在, 素有北都之称,繁华不输长安,故而也聚集了不少商胡。之前幽并两州杂胡叛乱,虽很快被镇压下去,但当地官府对居留的杂胡加强了控制, 百姓仇胡之心大约不输长安, 那里的商胡必然生存艰难,陆鸢去接应本无不妥,但她商队中颇多胡貌者,成群结队入晋阳,定会引起当地官府和百姓警戒, 万一被不问青红皂白的误伤……

  想到这里,褚昉立即给在晋阳府当差的旧部去了封信,挂了加急。

  长安至晋阳, 八百里加急信两日可达, 陆鸢一行无事最好, 若有事, 他的信应该来得及解她一时之困。

  陆鸢也虑想到带领数百人前往晋阳的后果,为尽可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决定轻装简行。

  她与诸位表哥商量过,决定商队大部原地驻留等待,她只带几个没有胡貌特征的护卫和褚家家兵前往晋阳。

  陆鸢想让长锐留下照应商队大部,她本身胡貌并不显著,只还略有些痕迹,带的人也都是中原人,去晋阳并无甚危险,相反留下的人更需要庇护。

  “不行!”长锐严正拒绝了她的提议,“主君交待过,不论何种情况,小人不可离夫人左右。”

  “小人可留下几人照应诸位康公子,但小人必须跟随夫人。”

  陆鸢想他受褚昉嘱托,说不定还立了军令状,没再为难他,只说:“你跟我去也行,但有句话我要说在前头。”

  “请夫人训示。”长锐道。

  “我此去晋阳,是以康氏商队少主的身份,不是安国公夫人的身份,要做的事,也与安国公无关,故而,不论遇到什么事,我们自己解决,不要搬出安国公的名号,你可明白?”

  长锐愣了愣,“可是主君交待,倘若遇到危险,必要时可报上他的名号。”

  陆鸢就知道他会这样辩驳,说道:“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你只管听我的,你主君那里有我交待。”

  褚昉才升任紫薇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朝中正遭人眼红,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盯着他这位四处奔走的夫人,陆鸢不想因为自己让褚昉授人以柄。

  长锐并不管陆鸢如何思量,他只记得主君的话,不惜一切手段护夫人周全,虽然应声好,心里还是坚定地记着主君吩咐。

  一路平顺到了晋阳府,与求助的商胡碰过头,陆鸢才觉察事情实在棘手。

  并州商胡处境十分艰难,自上次杂胡之乱后,他们的铺子先是被抢掠,后又被官府查封,好不容易恢复经营,没想到不仅无人问津,还三天两头有人来捣乱,商胡不得已只好关了铺子。

  他们在这里没有田产基业,以做生意维生,铺子一关连养家糊口都难,遂都想西行贸易,但官府对他们的行踪控制极其严格,不准他们擅出晋阳府,否则一律按乱贼处置。

  “我们也明白官府的难处,想到那场祸乱至今还心有余悸,可是我们也要活啊。”

  行德坊乃是晋阳居留九姓商胡的聚居地,推举了一位石姓萨保唤做石诃耽的,负责一应交涉事宜。

  “小凌子,我们在想,你可否以康氏商队的名义,去跟府尹大人申请,带我们出去晋阳,不管是西行还是往南边走,总比困在这里好。”石诃耽恳切地说。

  这里的九姓商胡和陆鸢外祖早年一起来到大周经商,这些年一直有联系,常常相伴西行,虽不属于康氏商队,但情分不减,陆鸢定然是要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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