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鹊桥西
江颂月心头一震,明知隔着喜帕与房门看不见外?面,仍是?朝着前院看去。
这几日她每天都让管家给闻人惊阙送药,听管家说他风寒已痊愈,但没亲眼看见,总是?不能彻底放心。
然而此刻,江颂月心中想的不是?闻人惊阙的风寒,而是?房门外?一声?声?“姑爷”。
今日之后,她与闻人惊阙就是?夫妻了,往后几十年,要携手相持,共同走过余生。
跟做梦一样。
时间仿佛过的特别慢,又好似在耳畔飞逝,懵懂中,有大批人涌进?她的闺房。
有人笑?闹着、庆贺着将?红绸塞进?她手中,她下意识地攥紧,被带出了闺房。
很吵,嘈杂声?响震得江颂月耳中嗡鸣。
她在人群的嬉闹声?中听见了祖母的声?音,苍老粗哑,几乎被嘈杂声?淹没。
江颂月觉得自己?应该再与祖母说一句话,例如:三?日后我?就回来,你就当我?去云州查账了。
可她知道不是?,国公府没有云州那么远,却让她回不来家。
江颂月耳中聒噪,心中酸胀,前一刻觉得时间浓稠,是?化不开的墨,后一刻人已在红烛锦帐的喜房中。
她坐在喜榻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
“县主先歇着,等?五公子招待完前头的贵客就回来了。”屋里的嬷嬷这样说道。
江颂月“嗯”了一声?。
木偶似的坐了会儿,她问:“武夷将?军还在我?家吗?”
大婚当晚,心里惦记着娘家与别的男人,这样不好。
嬷嬷皱着眉没说话。
只有陪着江颂月多年的青桃明白?江颂月是?担心江老夫人,瞅瞅屋中神色各异的侍女,她凑近了悄声?道:“咱们走的时候还在的。”
说完声?音更低:“县主先歇着,有事明日再说。”
江颂月便知道自己?问错了话。
大户人家规矩多,成亲前祖母就嘱咐过她许多,诸如谨言慎行、孝敬长?辈,不能如往常与她顶嘴那样。
还有人心隔肚皮,不是?谁都能以真?心对她的。
江颂月突然生出悔意。
为什么一定?要嫁到高?门大户里来呢?倘若她没有选择闻人惊阙,而是?捡了个落魄书生成亲,那么她仍旧能陪着祖母,没有任何约束,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
可转念一想,倘若她未能嫁与国公府,武夷将?军还会给面子地带人去江家坐镇吗?
没有将?军镇守,万一真?如众人所说,江家被夜鸦山盯上的话,她祖孙二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还有闻人惊阙……
她承诺过要对闻人惊阙好的。
这样一想,心中那点酸楚很快消匿下去。
这是?她与闻人惊阙的新房,屋中侍婢嬷嬷是?国公府的下人,就该对她这五少夫人言听计从。
成亲当日就敢对她甩脸色,平日里不知道怎么欺负闻人惊阙呢!
胡思?乱想中,房门外?有嘈杂声?传来。
接着是?房门的吱呀声?、侍婢嬷嬷的问好,以及掐着音调的高?声?唱和。
头上的红盖头宛若一道厚重城墙,将?周围一道道声?音隔开,听在江颂月耳中,遥远渺茫,不似人间。
直到闻人惊阙喊了她一声?:“颂月?”
江颂月抿着嘴唇没好意思?应声?,却有心思?琢磨他的风寒。
进?屋后就没听咳嗽,当是?完全好了。
“我?眼睛看不见,你不吭声?,我?要以为自己?娶错了人,不敢掀盖头的。”
闻人惊阙是?带着笑?意说的,说完就有侍婢笑?了起来,嬷嬷的声?音也缓和几分,道:“新娘子害羞呢。”
江颂月不承认她是?害羞了,被人打趣后,更怯于?发出声?音。
她从红盖头下看着自己?的手指,指尖被侍婢们按着染了蔻丹,与她身?上的衣裳、坐着的床褥一样,红得刺目。
她将?手握起,视线越过膝头,看见了与她身?上绣纹一样的衣摆。
衣摆上绣有锦绣花团与彩翼双飞鸟,随着主人的走动细微摇摆,不消片刻,就走出江颂月那井口一样大的视野。
她正奇怪闻人惊阙要去哪儿,霍然听见碰撞声?,接着是?嬷嬷侍女的惊呼。
“公子当心!”
“我?当您是?要去桌边,怎的忽然变了方向?哎呀,要什么您说就是?了,何必亲自过去!”
“可有磕碰?这大喜的日子怎么好有伤痛?真?是?、真?是?……”
因早就对国公府的下人没有好印象,江颂月听见这些话,心中很不舒服。
觉得嬷嬷嘴上说的是?关怀,实则是?在嫌弃闻人惊阙添乱。
堂堂五公子,在自己?屋里连行动的自由都没有吗?
他是?主子,想做什么都成,出了事该是?做下人的伺候不周,这些人竟然胆敢含沙射影地讽刺于?他。
江颂月想为闻人惊阙出头,可视野受限,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没法开口。
而且礼未成,她有什么资格去教训别人家的下人?
“无碍,磕碰到椅子而已。”
江颂月听见闻人惊阙平缓的声?音,再无法忍耐。
夫妻二人,有一个瞎子就够了。
“你……”她发出声?音,惊诧地发现嗓音沙哑,忙收声?,吞咽了下口水,再次出声?,“你坐过来,给我?把盖头掀开。”
她一开口,周围人全没了声?,都悄然盯着这对新婚夫妇。
“谁在说话?”闻人惊阙声?音有点远,语气疑惑。
江颂月念着他看不见,好声?道:“我?。”
“你是?谁?”闻人惊阙又问,声?音里多了点儿调笑?的意味。
江颂月看不见他的表情,怀疑他是?故意的,又不能确定?,便用平淡的口吻道:“江颂月。”
报完名号,她听见了缓慢的脚步声?,渐渐的,那个眼熟的喜服衣摆再次出现在她的喜帕下,摇曳着停在她面前,差点就贴到她的裙摆。
“原来是?我?娘子。”闻人惊阙恍然大悟说道。
江颂月不争气地红了脸。
这下她确定?了,闻人惊阙是?假装听不出她的声?音,故意逗她的。
还没喝交杯酒呢,就这样了。
看来钱双瑛说的没错,再好的男人成亲后都会变坏!
可这样的逗弄又很让人欢喜,江颂月不想承认,这会儿她是?真?的害羞了。
她不再说话,也不为闻人惊阙引路,只空出一手在身?侧的床榻上拍了拍。
随后,江颂月从红盖头下看着了闻人惊阙伸来的手,紧挨着她的衣裳落在床榻上。
厚厚的大红床褥一陷,她身?侧就坐了个人。
嬷嬷的声?音传来:“五公子,喜秤……”
“不必。”闻人惊阙拒绝了嬷嬷,再次动起手。
这回他的手是?贴着鸳鸯褥子移动的,修长?的指骨被喜庆颜色映衬得格外?白?皙,指骨如玉,缓慢摸到江颂月的袖口。
再顺着衣袖往上,马上就摸到江颂月交握于?腿上的双手了。
这样太容易碰到腿了。
江颂月并着双膝躲了一下,在闻人惊阙停住后,主动握住他的手。
“这儿。”她抬起闻人惊阙的手,直接送到垂着的喜帕边缘。
闻人惊阙发出一声?轻“嗯”。
江颂月觉得掀个盖头还不简单吗?一个呼吸的时间都要不了。
可闻人惊阙不一样,他摸到了喜帕不立刻掀开,而是?轻抚着边角处的宝相花纹,慢吞吞把两只手都伸了过来。
两只手分别捏着喜帕的一角,摸够了花纹,细长?指骨将?边角处轻轻一折,再缓缓向上提起。
烛火的光亮随着渐开的喜帕照在江颂月身?上,她的目光便缓缓追逐着烛光上移,先看见闻人惊阙缀着比翼双飞鸟环佩的腰腹,再看见他的胸膛、裸/露的紧致脖颈……
掀喜帕的动作也太慢了。
江颂月在心底嘀咕。
然而待喜帕彻底掀开,迎上那双凝视着自己?的漆黑眼眸时,江颂月眼波一颤,差点羞臊地转开脸。
她紧随着提醒自己?,闻人惊阙看不见。
于?是?厚着脸皮继续看他。
江颂月往日总见闻人惊阙穿浅色衣裳,此刻乍见他身?披飞霞重红的衣裳,乌发金冠,服饰奢华,浑身?漾着金贵逼人、不可高?攀气质的世家公子扮相,一下子觉得疏远。
可再看他玉面含笑?,流转着烛光的点漆黑眸,与其中几乎溢出的温柔,江颂月又止不住疯狂心动。
这都是?她的。
“好看吗?”闻人惊阙笑?语盈盈问道。
江颂月面上飞红,小声?道:“好看的。”
闻人惊阙轻笑?出声?,嗓音低沉悦耳。
笑?罢,他微微偏头,眼神从江颂月脸上错开,落到床头的鸳鸯枕上。
他再问:“新娘子好看吗?”
江颂月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第一句“好看吗?”,不是?在与自己?说话,而是?在问下人,她好看不。
她羞涩地给出的肯定?回复,在闻人惊阙耳中,不是?自夸,就是?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