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夫人 第75章

作者:金阿淼 标签: 古代言情

  对傅绫罗来说,只要不动手,言语上的亏,那不叫亏,被骂几句她从来不跟人计较。

  要动手,那就是骨头都要给你咬碎下来一块,叫你再也忘不了疼。

  纪忱江靠在虎皮椅上,面无表情处理着军务,闻言斜睨他,“你叫阿棠什么?”

  卫明:“……王上,夫人喊我明阿兄呢。”您要非计较,我可是大舅子。

  纪忱江不置可否嗯了声,倒是也不发火,只将竹简和绢帛奏章都扔到卫明面前。

  “那就劳烦大舅子你辛苦几日,我手痒了,出去打猎,过几日归。”

  说完,纪忱江卸了铜甲,往卫喆身上一扔,“小舅子也别闲着,傅华嬴那边别叫他死了,盯紧了林子安,等我们动了真格,他定会动手。”

  卫明和卫喆:“……”

  打猎?

  你猜我们信吗?

第46章

  在北地已然滴水成冰的十月, 定江郡枝头才落下最后一片黄叶,仆从们将将换上薄袄子。

  墨麟阁寝殿和书房都建了地龙,四季如春。

  傅绫罗也就不需薄袄, 进出只用厚重些的大氅就足够。

  她还身穿轻薄舒适的绫罗绸袍子,坐在纪忱江日常坐的书案前, 仔细翻阅过去十年间, 铜甲卫和墨麟卫搜罗来的情报。

  在战力上, 墨麟卫确实比不过铜甲卫。

  纪云熙带领的女卫,更擅长伪装, 帮暗卫排除被发现的危险, 以女娘身示弱,从各路搜集情报。

  卫喆掌管大睿九州一都的暗卫, 长久以来得到的情报, 多半少不了纪云熙的帮衬。

  纪忱江将纪云熙带领的墨麟卫送与傅绫罗,也是为了让她以最快的速度了解大睿。

  于傅绫罗而言, 算是彻底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她从不知,原来大睿各地的风土人情有这许多的不同。

  她阿娘娘家所在的凉州以北,除了夏季, 其他三季早晚都冷, 皮草和许多深山老林的药材都自那里而来。

  幽州地处西北, 民风彪悍,送上来的情报要更简略些。

  令傅绫罗惊诧的是, 因为圣人忌惮怀王,怀王一家子曾被幽禁七年。

  如今的小怀王,若情报不假, 竟是……被迫害成阉,她忍不住咋舌, 怪道小怀王对京都的恨意比纪忱江还深。

  情报里查探到,他曾多次派人暗杀圣人未果。

  益州靠近平原,雍州山川湖泊更多,两处都算是富庶之地。

  益州封王本该是离王,但他从未就藩,一直在京都,在圣人的纵容下无恶不作,还不包括邱家和祝家惨案,光是情报里报上来的那些事情,就令人发指。

  雍州的齐王,明面上是离王的狗腿子,当初圣人能登基,他也有一份功劳,可私下里雍州屯的私兵,一点不比凉州少。

  离王不管益州,益州百姓活得艰难,赋税被各郡守和御史重重盘剥把控,但与河州百姓相比,益州都算是好的了。

  河州属京畿,傅绫罗从情报中,再次看到了多次活肉这个词儿,牵涉到的无辜百姓、商贾、匠人等地位低的下九流,情报里触目惊心。

  往南走,也不遑多让。

  豫州豫王最要面子,治下算是最安定的,可情报里说,豫王府被掳掠进府的女娘不计其数,被一卷破席子扔出来的女子每年都以百计。

  荆州和衮州靠海,荆王和衮州的充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喜好大兴土木,建了无数海船,在临近荆州的海岛上起别苑,淹死的百姓数不胜数。

  一个更喜欢银钱,治下被卖掉的人口,还有从各地拐卖而来送入私矿的难民,令傅绫罗恍然察觉,原来大睿不是地广人稀,只是有许多没机会做人,全被当了牲口迫害。

  傅绫罗夏日胃口不好,秋里一般食欲都会好些。

  可叫阿云和阿晴发愁的是,这阵子夫人吃的比天热的时候还少。

  傅绫罗强逼着自己了解整个大睿的消息,只是从未接触过这些黑暗,确实有些惊惶恶心,实在是吃不下。

  “夫人,岳御史求见。”阿彩端着一碗甜汤进门,小声禀报,“您先喝点甜汤歇歇吧。”

  乔安被傅绫罗安排去祈太尉府,庆贺祈太尉五十大寿,不在府中。

  纪云熙这几天都不敢送新情报过来了,她以为傅绫罗有手段将政务拿下来,如此有心计的女娘,对那些情报应该也能接受。

  没想到傅绫罗反应会这么大,也只有这时候,才能叫人察觉出,这真真是个过去被保护太好的小女娘。

  傅绫罗正看到大前年暗卫私下里闹事,解救出部分私矿难民的事儿,近千人被救出,却只有百余人存活。

  那些人早在矿山和晒盐的海边被掏空了身子,不停下反倒能多活些时日,一放松下来,寿数就尽了。

  她看得脑仁儿疼,眼眶子憋得发烫,听到阿彩的声音,她将情报塞回鲁班盒中锁好,捏了捏额角起身。

  至于甜汤,傅绫罗微微蹙眉,实在是没胃口,她软声吩咐:“请岳御史进来说话。”

  阿彩不敢多劝,却也着急,夫人那把子腰,再不好好吃东西,不用折都要断了。

  无奈,阿彩将岳者华请进书房,咬了咬牙,想往后院跑,去找祝阿孃,也只有祝阿孃能好好劝劝夫人了。

  只是她还没能跑出墨麟阁,就突然见到了不该见到的人,噗通一声吓跪了。

  “王……”

  纪忱江黑着脸,用眼神冷冷睨她一眼,令她噤声,自己脚尖一点,面无表情上了房顶。

  今儿个风不小,听着里头两人说话,他只感觉,那冷风全吹心窝里去了,吹得他心肠漏风,拔凉拔凉的。

  外头伺候的阿云等武婢,一个个惊于王上冷冰冰的气势,噤若寒蝉。

  岳者华一进门,看到傅绫罗,唇角原本温和的笑容顿住,他迟疑着站在门口,揖礼都停到了一半。

  “夫人,你这是害喜了?”岳者华不动声色扫过傅绫罗。

  他过目不忘,看过有医书记载,女子有孕月余就会有呕吐反应,严重者四月才止,身子消瘦能比无孕信的女娘还要单薄。

  算算时日,也差不多到时候了。

  傅绫罗被逗笑了,“有这么明显?倒不是有孕,只是听闻岳御史说的京都事体,我了解了一下……”

  不用她多说,他们俩人确实比旁人都多一些默契。

  岳者华想起自己当初从那些猎活肉的宴上回来,是如何吃不下饭,甚至看到恶狼撕咬……恶心到吐的那段日子,他立刻就明白过来。

  他规规矩矩给傅绫罗拜过礼,缓步走近,眉心微皱,“夫人万不必为那些畜生伤了自己的身子,你只有保重自己,才能救百姓于水火。”

  傅绫罗轻叹了声,她明白这个道理,只还是难受。

  她逼着自己拿起甜汤里的汤匙,问岳者华,“你可是想好了?”

  岳者华跪坐在矮几前,温和笑道:“夫人恩威并施,也叫我明白夫人之才能,定江王之心计,对这天下百姓而言百利而无一嗨,我如何还有旁的选择。”

  傅绫罗沉默,慢慢喝着甜汤没说话。

  纪忱江其实没有登顶京都的想法,傅绫罗心知,那地方对他来说只有恶心的回忆。

  他想要灭了大睿,而后归隐,往后江山归谁,天下如何,他其实不想管。

  岳者华挑眉,笑意转凉,“既夫人已了解天下事,你觉得谁合适坐那把椅子?殷氏不除,覆巢之下无完卵,你和王上即便是躲入桃花源,也得不到真正的安宁。”

  他看着消瘦许多,却越发娇美的女娘,藏起眸底对天下的怜悯,笑道:“就夫人你这侧面得知些消息,都能将自己折磨得令人心疼的模样,到时百姓们于水火之中,你真能袖手旁观?”

  傅绫罗依然不说话,她也不知道,应该是做不到的。

  她不需要人感激,可若真有无辜百姓在她面前受罪,能帮她一定会帮。

  但她不会替纪忱江做决定,那个男人给了她自在去帮人的底气,她只会陪伴他完成自己的心愿。

  她不喜旁人强求她什么,自然推己及人。

  她的沉默,叫纪忱江身上冰冷气势稍微顿了下,他为人敏锐,心知傅绫罗为何沉默。

  还好这小东西有点良心,纪忱江唇角微微下压,眸底带了笑。

  阿钦武力不弱,铜甲卫不会任他在王府出入。

  他进不了墨麟阁,也就不知恶狼回归,无法提醒自家公子。

  岳者华不知道外头有人听着,笑道愈发肆意,“若王上不愿执掌江山,倒也没什么,左右夫人才是南地最尊贵之人,这天下换个女君说不定会更好?”

  他笑着拱手,以额心几乎抵到矮几,“观南不才,若为女君,愿为九步阶下臣。”

  龙椅与大臣们相隔的,正是九步金玉台阶。

  纪忱江面容又冷下来,心里再次起了杀意,他就知道这短命鬼不怀好意!

  傅绫罗好不容易喝完甜汤,擦擦唇角,翻了个白眼,“如岳御史这样的国士之才,我一个女娘何德何能,令你站在阶下。”

  不等岳者华开口,傅绫罗不疾不徐道:“更重要的是,你要往阶下站,那人说不定连金殿都要铲掉,我舍不得。”

  纪忱江愣了下,在自己还没发现的时候,不自禁弯起了眉眼。

  底下偷偷看着的铜甲卫精锐,还有武婢,全都发现了,屋顶气息突然荡漾。

  岳者华唇角多了点苦涩,“夫人真是不一样了,远比以前豁达。”

  以前的傅绫罗,不会承认自己对定江王的这份心软。

  “我从来都是如此,只是岳御史不了解我罢了。”傅绫罗淡淡道,没心思跟岳者华多谈风月。

  她没有做女皇的大志向,更心知肚明,这天地下两情相悦之人,若劳燕分飞,多起于误会和不长嘴。

  她和纪忱江能走到哪一步,谁也不知道,但她不会让没必要的事情发生,比如用裙下臣来伤他的心。

  她直接换了话题,“岳御史不如说说,为何京都使节惨死,你还能稳坐御史府的缘由?”

  岳者华微笑:“我能好好在御史府呆着,那定是因为我对京都来说还有用,夫人以为我作用在何处?”

  傅绫罗仔细思忖片刻,她还没来得及看边南郡的情报,但去过边南郡一趟,她也有所猜测。

  “京都希望你给南疆战事添堵?”她声音轻缓,思忖着摇摇头。

  “不,京都是希望,南疆要打压,但在打压过后,定江王没必要活着回来?”

  她想起乔安说过的往事,面色冷淡了些,“或者重伤而归,如今的南地,却是再没有一个纪忱江能继承王位了。”

  真真打的一手好算盘,若定江王身死,南地百姓头一个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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