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清溪
“徐公公说的是。”萧云辞语气淡淡。
“殿下……”齐微明闻言,努力开口,想要求救,可他刚出声,模糊的视线里,却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女子在人群中突兀而显眼,不是因为衣裳装扮,而是因为白皙的面孔与极致娇美的五官,和恰到好处的极致身段。
发如漆,眼如水,烟波含情,柔而不矫情,美而不造作。
一眼便如尘世仙,令人挪不开眼。
温凝。
是她……她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定会心疼,毕竟,他都是为了她才做这些大逆不道之事。
齐微明胸口情绪涌动,眼眶蓦然通红。
打板子与他而言虽痛,只是痛彻体肤,可如今眼睁睁看着她,她却已然不属于他,却令他痛彻心扉。
“宁宁……”他轻声喃喃。
温凝看到他的口型,心中酸楚,落下泪来。
齐微明看着她落泪,凄惨一笑。
老天不公!
若不是那次赏花宴,他又何必如此自苦,来惹怒皇上获取刑罚,用这种杀敌一百自损八千的法子,尽力在众臣中潜藏的温将军旧部中烙下自己的姓名。
那些本就该是他的。
他本就是天子骄子,宁宁本就是他的人,温将军旧部本就该为他所用,如今却要靠这种手段来获取,甚至宁宁至今都死死瞒着,齐微明连他们中有哪些人都不清楚。
不仅如此,他还要承担彻底失去宁宁的痛苦!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宁宁有多么难得,从小到大,在她身上,他付出了多少心力和心血。
温将军离世,温府一落千丈,齐微明不是没想过换一个更好的,可这么多年的时间,京城贵女见过数百,他竟从未见过有超过温凝的姑娘。
如今出事,他也依着家里的意思去见了不少贵女,可又怎么样?
她便是这京城最好最完美的女子,他能怎么换!
齐微明痛苦的闭上眼,随后定下心思……板子一下下打在他身上,他意识几乎模糊,却仍旧坚持着保持清醒,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便如父亲那日在祠堂所说,“事已至此,保住所有你能保住的,抓住所有你能得到的。”
“臣,齐微明,上疏……”他声音嘶哑喊道。
“温大将军温元徽,为国鞠躬尽瘁,身死他乡,尸身未归……如今竟要送其女和亲鞑靼,鞑靼乃北明之敌,乃温大将军对手,将温将军之女温凝送去和亲,着实不公!”齐微明用尽全力吼道。
温凝浑身颤抖,听到父亲身死之事,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看向林翰。
林翰微微颔首,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也已是双眸通红,几乎在用尽全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身为温将军旧部,被温将军亲手带大,将温将军视为亲人与恩公的在场众人,没有人能在听到这番话时不动容。
在场的人中,有七位自己人,林翰一一与他们对视,众人心情一致,都决定要帮这一心帮助温凝脱困的傻小子一把。
虽已不在战场,可他们心中最强的牵绊便是义气,若眼睁睁的看着这位温将军与温凝上疏受刑的孩子被打死,他们便不配再做那铁血铮铮的温家军!
正在众人准备迈出去为齐微明出头求情时,众人却忽然听到徐京奇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太子萧云辞,忽然单膝跪地,抱拳朝向勤政殿,声音虽不重,却稳稳地传入了勤政殿之中。
“请父皇明鉴。”
太子忽然发话,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谁也没有想到一向手段冷厉,仿佛毫无感情可言的太子殿下,居然会做出这般“冲动”之举,一幅要为齐微明求情的架势。
林翰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其他人也顿时收回了脚。
这忽然的变化,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他们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
齐微明迷迷糊糊正要被打晕过去,察觉到此事,也陡然精神起来,强撑着看情况。
徐京奇见势不妙,立刻眼神示意那行刑官莫要再打,一会儿再说。
温凝站在人群中,紧张的掐住了手心 。
她的身份无法直接上去求情,如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萧云辞替齐微明出头。
萧云辞……
他虽看起来可怖,可与齐微明的兄弟情义确实不假,温凝心中动容。
她忽然想到萧云辞今日在观景亭对自己说的话。
“敢不敢信孤一回。”
她想信他。
气氛陡然间冷了下来,萧云辞却没有停下,反而冷声开口道,“父皇雄韬武略,辛苦与鞑靼抵抗多年,和亲实属无奈之举,那鞑靼凶残,北明早已无力抗敌,若是不和亲,遭殃的便是万万百姓,便是在场的所有人。”
“父皇,儿臣此番并非为齐世子求情,只是如今百姓传言,温大将军一抔之土未干,其女何所托,托于鞑靼之禽兽也。温将军深受百姓敬仰,齐世子上疏是错,担忧却不无道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如今内外皆忧患,还需父皇更加殚精竭虑才能安抚各方。”
“齐微明出仕不久,心思单纯又出言耿直,话语间实在难听,才惹恼了父皇。”
“儿臣知父皇乃仁君,群臣亦知父皇之苦,父皇今日本意是小惩,只是齐微明身弱……经不住这板子,再打下去,恐怕这齐国公府便要替他寻座风水宝地安葬去了。”
“还请父皇饶他一命,将他送回齐国公府,家法伺候便是。”
说完,萧云辞眯眼看向一旁的群臣。
所有人瞬间跪下,跪在勤政殿前,齐声喊道,“请皇上明鉴!”
在场群臣虽然不多,却也是声如洪钟,震得勤政殿的大门铮铮响。
温凝也跪了下来,手指撑着地面,心中欣慰不已……
萧云辞此举简直两全其美,她原本只是打算让林叔领头求情,但这般极容易暴露自身,若是被有心人发现,更是容易被冠上结党营私的罪名。
如今萧云辞振臂一呼,所有人一呼百应,根本用不着他们单独出头,效果却好了百倍。
温凝紧绷着心中的弦,等着皇上回应。
齐微明出言过于“正义凛然”,皇上需要一个台阶,萧云辞递上了。
若皇上是聪明人,必定会依萧云辞之意。
一阵温暖的风吹过,是春风,柔软舒适,仿佛带来一丝希冀。
勤政殿的门轰然打开,皇帝背着手,脸上有残存的怒意,可看到面前满目的群臣跪地不起,他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还是皇儿明白朕。”
“父皇为民夙兴夜寐,领着北明万万百姓绝路逢生,属实不易。”萧云辞抬眸看着皇上,“儿臣只希望,众臣莫要误解了皇上的苦心。”
“起来吧。”皇上有了台阶,自然是松快了许多,原本的怒气也被安抚了不少,“诸位爱卿都起来,今日之事,便这样罢了,齐微明,你记好,莫以私利谋大局。”
齐微明脸色比方才还要苍白,他已经动不了,狼狈的趴在凳子上,沙哑说,“多谢皇上。”
皇上被气的不轻,气喘难受,无法再看折子处理政务,便移驾去暖阁歇息,众臣各自散去。
林翰装作不经意的掠过温凝身侧,声音极小道,“太子多智近妖,小心为上。”
说完,便直接转身离开。
温凝心中一动,不由自主看向萧云辞,却见萧云辞也正在凝视着她,一幅似笑非笑的神情。
温凝吓得一颤,若不是他站得较远,她几乎以为萧云辞听到了林叔方才说的话。
第十六章
春日暖阳照在空地上,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宫内的板子厉害,几下便能将人打的皮开肉绽,齐微明也不例外,只是他外衫层叠,那血还只在内里没有渗出来,勉强令他维持了几分颜面。
众人散去时,齐微明忍着要命的疼痛,努力抬头想要看温凝,可萧云辞的身影明晃晃的挡在齐微明的眼前,连温暖的春日都连带着遮住了。
“宁宁……”齐微明沙哑开口。
萧云辞听到他的声音,略有些惊愕的看了他一眼,“怎么样,身子如何?”
“谢谢……太子殿下相助。”齐微明这句几乎是咬牙说的。
不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而是因为心中的愠怒。
萧云辞虽是好心,可却阴错阳差,将他所有的风头都给抢了。
他今日,本就是兵行险着。
一来,借由上疏,可以博得那些温将军旧部的信任。
二来,他也想要借此机会看看,究竟有哪些人为他站出来说话,今后必然用得上。
三来,则是为了温凝,她自小心善且知恩图报,知道此事后,必然感激涕零,为了庇佑他,自然会下定决心将旧部的名单拿出来……纵使她自己远去和亲,也要留下这些旧部,为他日后保驾护航。
至于皇上那边,那就更不用担心了,虽说二十大板着实痛苦难忍,最轻也是卧床几月,可父亲早已与他说好,此苦肉计若是能成,群臣定然激愤,齐国公便可以以齐国公府颜面受损和安抚群臣为由,求得皇上擢升他往要职去,也算给齐国公府一个体面。
父亲虽正当壮年,可积劳成疾,身子骨并不算强健,手中也一时无人可用,在朝中青黄不接,眼看着家族便要就此没落,若是他齐微明能够借此机会获得要职,齐国公府才能屹立不倒,不至于损在他的手里。
一切都计算得近乎完美。
可如今!
他齐微明上疏后惹恼了皇上,连板子都挨了,却惹得这萧云辞横空出世,忽然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不仅将皇上哄好,而且还博得在场群臣的敬佩,赢得了威名。
而他呢?像个丑角,挨了板子便罢了,可此事之后,父亲也很难做!
齐微明心焦痛苦,宛如在铁板上炙烤,却听到萧云辞的声音传来。
“温姑娘,可有话要与他说?”
他惊愕抬头看着萧云辞,阳光洒在这位太子殿下的乌发上,仿佛给他的发丝镀上了一层金,照得他玄衣上的五爪金龙灼人眼眸。
萧云辞侧眸,看向不远处不敢轻举妄动的温凝。
萧云辞既然开了口,周围的宫人自然当做看不见,徐公公派来收拾场子的小太监见此状况,急忙遣散周围宫人,给他们留出了一个清静。
温凝见此乃是最好的机会,立刻上前,先行谢过萧云辞,随后便快步来到齐微明的面前。
萧云辞“识趣”,缓缓后退两步,背着手,意味深长看着面前二位“有情之人”,眼眸幽暗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