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171章

作者:糯团子 标签: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姑娘,夫人在暖阁中等着呢。”

  往日这个时辰,姜氏该在佛堂才是。

  宋令枝狐疑,提裙步入暖阁。紫檀嵌玉插屏后,青花缠枝香炉燃着淡淡的檀香。

  姜氏临窗而坐,茶案上供着各色茶具,汩汩白雾自茶壶冒出。

  一旁高几上的汝窑美人瓢供着数株红梅,如胭脂殷红灼目。

  姜氏向来爱素净,宋令枝好奇,多看了两眼。

  姜氏轻轻声音在背后响起:“这是你父亲早上送来的。”

  除去功课,姜氏向来不大同宋令枝讲话。

  宋令枝诧异转眸。

  姜氏别扭避开视线,转首唤春桃:“妆镜前有一个锦匣,你去取了来。”

  春桃福身退下,再次折返,手中果真多了一个黄花梨锦匣。红绸垫在匣中,匣子掀开,却是一对蓝宝石南洋珍珠耳环。

  姜氏声音轻柔:“这是我当年出嫁时,母亲交到我手上的。”

  姜氏抬眸,只轻轻一个眼神,春桃立刻了然,带着秋雁和白芷退至廊檐下。

  一时之间,暖阁只剩宋令枝和姜氏二人。

  窗外细雪飞舞,雪珠子凌乱吹迷了眼。

  冷风灌入,姜氏坐在窗前,掩唇轻咳两三声。

  宋令枝踱步过去,轻将窗子掩上。

  姜氏语气轻飘飘,似在诉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这些年我一直恨你父亲,连带着你也看不惯。”

  便是手上的这对耳环,姜氏也只有出嫁那一日戴过,后来一直丢在箱底,不曾翻找出来。

  宋令枝身影僵滞,木讷着转过头。

  她一直知道姜氏不喜欢自己,也不喜欢父亲,可这样放在表面摊开,还是头一遭。

  姜氏轻声细语,透过朦胧雪雾,好似看见了尚在待字闺中的自己。

  她是姜家嫡女,虽说家中没落,不如从前。可再怎样,也不会下嫁作商人妇。

  宋令枝指尖轻拢,为父亲抱不平:“我父亲虽不是什么世家子弟,可他这些年待母亲却是极好的……”

  姜氏淡淡抬眸:“你父亲要娶的本是姜家的庶女,我的三妹妹。”

  宋令枝愣在原地,脑子空白,她讷讷:“那怎么后来……”

  姜氏不疾不徐:“我那三妹妹在我的酒中下了药……”

  再后来,姜氏便诊出有了喜脉。她向来清高,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姜氏泄气塌肩:“我一直以为,那事你父亲也参与其中,所以才……”

  姜氏转眸,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现。她误会了宋瀚远十多年,前儿才认清是场误会。

  姜氏双眼朦胧:“我这几日一直在想,若是我早早同你父亲说清楚,也不会耽误这么多年。”

  长久的沉默。

  暖阁落针可闻,噤若寒蝉。

  香炉上青烟未尽,白雾氤氲。

  宋令枝凝眉,少顷,她声音低低:“……为何同我说这些?”

  姜氏轻轻叹口气:“只是不想你同母亲一样罢了。”

  ……

  虽说是微服私访,可沈砚身份摆在那,总不可能敷衍应付。

  宋瀚远早早备下酒席,府中上下丝竹悦耳,锦绣满眸,筵开玳瑁。

  酒席设在望仙阁,一众丫鬟婆子手执手把灯罩,乌泱泱顺着乌木长廊往望仙阁走去。

  满府上下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廊檐下悬着玻璃画圣寿无疆纹挂灯,烛光明亮,在风雪中摇曳晃动。

  宋老夫人至佛堂拈香下拜,方扶着柳妈妈的手往望仙阁行来。

  遥遥瞧见倚在栏杆青缎软席上出神的宋令枝,宋老夫人挽唇,满脸堆笑。

  “这大冷天,怎么在外面坐着,快随祖母进去。”

  言毕,又瞪向身后跟着的丫鬟,“秋雁和白芷怎么回事,我不在,你们就是这样伺候主子的?”

  秋雁和白芷忙忙福身告罪。

  宋令枝挽着宋老夫人的手往暖阁走去:“祖母莫怪他们,是枝枝想早点见到祖母,所以才在外面等着。”

  丫鬟遍身绫罗,捧着漆木捧盒在宴席上穿梭走动,衣裙窸窣,环佩叮当。

  舞姬轻敲檀板,款按古琴,细乐声喧落在白茫茫雪地中。

  每人身前设一高几,高几上设匙箸香盒,又有果馔美酒。

  乌银洋錾自斟壶盛着剑南春,宋瀚远起身拂袖,遥遥朝沈砚端起十锦珐琅杯。

  “陛……严先生,请。”

  态度恭谨,挑不出半点错处。

  沈砚面色淡淡:“……嗯。”

  宋瀚远往日能言善辩,也常和友人高谈阔论,天南地北聊着。

  可如今上首坐的是当今圣上,宋瀚远自然不敢造次,拘谨坐在下首。

  舞姬翩翩起舞,案后人人肃然,竟半点说笑声也无。

  屏风之后。

  褥设芙蓉,宋令枝高几前摆着的一应是她往日在家中喜爱的吃食。

  宋老夫人拥着宋令枝,眼睛笑如弯月。

  许是有下午姜氏那番话在,宋令枝一夜心不在焉,心神恍惚。

  宋老夫人瞧出不对劲,揉着宋令枝双肩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如意?若是这金丝燕窝不喜欢,让他们重做便是。”

  宋令枝唇角微扬:“倒不是为着这个。”

  隔着十二扇缂丝屏风,隐约可见前方人影绰绰,不时有萧管之声传来。

  宋令枝轻声:“祖母,屋里有点闷,我出去走走。”

  宋老夫人向来疼爱宋令枝,闻言,岂有不应的理,又命白芷和秋雁好生跟着。

  宋令枝婉言拒绝:“难得府上如此热闹,让她们跟着去作甚?留在这里听戏曲岂不好,左右不过是在望仙阁,我又不走远。”

  宋老夫人知宋令枝有主意,也不强求,只让人送了暖手炉来。

  宋老夫人温声叮嘱:“外头冷得紧,莫要走远了,去去就回来。”

  宋令枝福身应“是”。

  喧闹落在身后,园中不知何时落了雪珠子,雪绽红梅,宋令枝款步提裙,沿着乌木长廊往下。

  想着在廊檐下这一两枝红梅哄祖母高兴。

  筵席上的笑声逐渐被抛在身后,深沉夜色凉如水,遥遥的,亦能听见临街的欢声笑语。

  鸦雀自夜空下掠过。

  蓦地,夜空中遽然传来一声响,礼花冲向长空,顷刻化成锦绣点点。

  香屑铺地,斑驳光影落在宋令枝一双清澈透亮的杏眸之中。

  眼睫扑簌眨动,惊叹眼前礼花绚烂之际。

  蓦地,视线之中出现一抹颀长身影。

  长身玉立,沈砚一身金丝滚边月白色圆领鹤氅,望着宋令枝的一双黑眸淡淡。

  身后是斑斓礼花,沈砚逆光而立。丝竹满耳,沈砚似是立在灯火阑珊地,一张脸忽明忽暗。

  宋令枝怔怔:“……沈、沈砚?”

  席上偷偷多吃了半杯酒,如今酒意正酣,宋令枝脚步颇有几分虚浮。

  适才望天久了,一双杏眸渐渐染上水雾。

  “你怎么、怎么也出来了?”

  台矶踩空,差点一脚往下摔去。

  沈砚眼疾手快抱住人,他凝眉垂目:“……吃酒了?”

  眼前是沈砚宽厚温热的胸膛,宋令枝眉眼染上倦意。

  她伸手,捏着指尖和沈砚比划:“只吃了一点、一点点。”

  她酒量浅,又有宋老夫人看着,只准宋令枝吃下半杯暖暖身子。

  无奈宋令枝实在不会吃酒,只几口,当即醉得不知东南西北。

  沈砚眸色昏沉,唇角勾起几分嘲讽:“只吃几口就醉成这般?”

  宋令枝叠声,胡乱应着。约莫是酒壮人胆,宋令枝又想起先前姜氏同自己说的话。

  她垂首低眉,迷蒙着双目道:“我母亲下午同我说了些旧事。”

  沈砚不关心他人之事,即便那人是宋令枝的生身母亲。

  他漫不经心应了一声,伸手揽住宋令枝纤细的腰肢,虚虚将人朝前一揽。

  宋令枝自沈砚怀中抬起头,一双杏眸惺忪,却蕴着几分执拗顽固。

  她挽唇,温热气息落在寒夜之中,瞬间化成浓浓白雾。

  “沈砚,上辈子,你有没有……有没有喜欢过我?“

  宋令枝唇角笑意苦涩,似是不甘心,“哪怕只有、只有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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