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41章

作者:糯团子 标签: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短暂沉默后,魏子渊拱手,朝苏老爷子行了一礼,福身告退。

  ……

  ……

  自那日被带回明懿山庄后,宋令枝再未见到沈砚。

  或是因着这个缘故,又或是知晓放榜在即,宋令枝近日瞧着,气色倒是好上不少。

  早间下了几滴雨,今早起身,天青色的雨幕灰蒙蒙的,不见半点天光。

  雨声淅沥,晶莹雨珠自檐角下滚落,宋令枝拣了绣墩倚在檐下矮榻,仰首往天边小雨。

  如凝脂的小手撑在雨中,不多时,已接了一抔剔透雨珠。

  她轻轻弯唇。

  白芷瞧见,眉眼染上笑意。

  若是往日在宋府,她定是要阻拦一二。只宋令枝这些时日时常郁郁寡欢,难得展露笑颜,她自是不曾扫兴。

  月洞门前,一人撑着油纸伞,身后跟着好几个奴仆婆子,两人抬着一漆木箱子,浩浩荡荡,自游廊穿过。

  为首的正是秋雁。

  宋令枝眼尖瞧见,忙忙唤人上来:“可是祖母来信了?这两日京中放榜,贺哥哥考得如何?”

  秋雁挽唇轻笑:“贺公子考得如何奴婢并不知。”

  她抬手往身后一指,“这些是老夫人送来的,这些是老爷从海上带回来的,说是送给姑娘解解闷。”

  许是怕宋令枝在山上待得无趣,宋老夫人时不时唤人前来送东西,前日还特地打发人送来香薷饮解暑汤,说这个解暑溽之气最好。

  油纸伞自有小丫鬟接去,秋雁端来一个十锦攒盒,里面装的都是当下时兴的糕点:“这些也是老夫人打发人送来的,都是用的新鲜莲子做的。”

  宋令枝意兴阑珊,只让白芷和秋雁分着吃便是。

  雨雾连绵,院中残花落瓣飘零,清寒透幕。

  宋令枝自小丫鬟手中接过油纸伞,欲起身往外走走。

  白芷赶忙放下十锦攒盒,想跟着一同前往。

  宋令枝伸手挡了下:“你在这待着便是,我想一个人走走。”

  她如今走动之处,不过也只是这一院子罢了。

  白芷闻言作罢,讪讪坐下,终忍不住,多嘴几句:“这雨也不知何时才停,姑娘切莫走远了,淋湿了可不是闹着顽的。”

  宋令枝点点头。

  雨霖脉脉,萧瑟冷清。

  园中悄然无声,只余雨声绕梁。

  青石板路上漫着浅浅的雨珠,宋令枝一身秋香色织金锦牡丹花纹锦衣,穿花拂柳。

  不知怎的,她近来总是心绪不宁,昨夜做梦,梦中之人,竟是许久未见的贺鸣。

  梦里少年郎翩翩,一举高中。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满楼红袖招。(*出自唐代韦庄的《菩萨蛮·如今却忆江南乐》)

  府上大摆筵席三日三夜,梦里没有沈砚,她还是躲在祖母怀里撒娇的小姑娘,闹着说礼花吓着自己,要祖母替自己捂住双耳。

  许是梦中一切过于美好,宋令枝总不愿醒来。今早白芷连唤了她好几回,宋令枝才悠悠睁眼。

  佛堂近在咫尺,藏香袅袅,梵音缭绕。

  佛前拜佛锦褥铺陈,宋令枝款步提裙,拈香,在佛前拜了三拜。

  前世因着照看贺夫人,后来又因养父叨扰,贺鸣连着好些年没赶上春闱。

  好容易考中状元,又因宋府被贬蛮夷之地。

  十年寒窗,何其辛苦。

  宋令枝不求其他,只求贺鸣能达成夙愿。

  雨声聒噪,出了佛堂,宋令枝无意踩上水坑,罗袜尽湿,冷意漫入足尖。

  无奈之下,宋令枝只得先一步折返回屋子。

  廊檐下悬着金丝藤红漆竹帘,树影摇曳,遥遥望着,秋雁和白芷还在廊檐下。

  伴着水声,二人窃窃私语也随之传来。

  白芷横眉立目:“你胆子也忒大了,这也能拦下的?”

  秋雁无可奈何:“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她嗓音哽咽,“白芷姐姐,姑娘如今这般你也瞧见了,倘若她有个好歹,你我二人,可如何是好?”

  白芷连声叹气,背着雨幕同秋雁坐在绣墩上:“可这能瞒到几时?终究是纸包不住火,若是时日多了,姑娘定会起疑心。”

  秋雁长吁短叹,愁容满面:“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如今老夫人那边还以为是贺公子榜上无名,名落孙山……”

  蓦地,手上的油纸伞掉落在地,惊起一地的雨珠。

  雨声不绝于耳,宋令枝肩上、脸上都落了雨珠。

  沾着水珠的长睫轻动,宋令枝喃喃,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榜上无名,名落孙山。

  怎么可能,以贺鸣的学问的胆识,不可能落第。

  除非……有人从中作梗,又或是贺鸣从始至终,都未曾上京赶考。

  雨水泅湿衣襟,宋令枝转身奔向雨幕。

  水雾朦胧,身后是白芷和秋雁的呼喊。宋令枝不曾驻足,冒雨疾步奔向沈砚的书房。

  雨水在她身后融成浓浓的水墨画。

  ……

  书房内。

  雪浪纸平铺在紫檀嵌理石书案上,沈砚一身月白圆领袍衫,双目轻阖,一手揉着眉心,一手轻在案沿上敲打。

  指骨匀称,骨节分明。

  楹花窗子半支着窗棂,偶有雨丝飘落。

  雨珠如窃窃私语,绵延不绝。

  岳栩垂手侍立在下首,面容拘谨:“主子,京中来信。”

  明面上,沈砚此时还在五台山为太子祈福,这信自然是从五台山辗转而来,如今才落至沈砚手上。

  斑竹梳背椅倚在身后,沈砚漫不经心道:“——念。”

  岳栩依言照做。

  离京数日,身为沈砚生母的皇后并未对他有任何牵挂。若非下月是太子生辰,太子又盼着沈砚这个胞弟归京,皇后半点也不想召沈砚回宫。

  洋洋洒洒的一张家书,无一字是在关心沈砚。皇后明里暗里,都在提醒沈砚要懂事,要兄友弟恭,回宫后不可违逆太子。

  太子体弱多病,他该礼让长兄才是。

  雨雾氤氲,连成一片。

  岳栩双手捧着皇后送来的家书,越往后,声音越低。

  少顷,梳背椅上的男子轻轻抬起眼眸,那双墨色眸子无声无息,映着窗外迤逦春雨。

  “怎么不继续了?”

  岳栩捏紧信纸,垂首不语。

  沈砚轻轻勾唇,自岳栩手中接过家书。案上供着烛火,光影明亮,薄薄的几张信纸沾染上火舌,顷刻成了灰烬。

  便是岳栩不曾念出声,沈砚也知那上面的并非好话。

  他声音淡淡:“后日启程,回京。”

  灰烬散落在指尖,而后又无声落在地上的狼皮褥子。

  岳栩拱手应“是”,又好奇:“主子,那宋姑娘可要随我们……”

  忽然,院前响起一阵喧嚣。

  牛角灯垂在月洞门前,侍卫手持佩刀,齐齐亮出刀刃,和宋令枝对峙。

  僵持不下。

  朦胧雨幕中,宋令枝浑身狼狈,鬓间的玉兰花步摇轻晃,长睫泪珠点点。

  “我要见沈砚。”

  她喃喃,如同魔怔一样,只重复着同一句话。

  侍卫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从对方眼中看出不解。手中的佩刀亮起,并未松开半分。

  白芷和秋雁一左一右,好言相劝宋令枝回院。

  “我要见沈砚。”鬓间、眉间落满雨珠,宋令枝声音哽咽,任凭秋雁和白芷如何劝说,也不肯往后退开半步。

  她不懂,不懂沈砚怎会如此,明明自己已经替贺鸣吃了那药,做了沈砚的药人,他为何还不肯放过贺鸣。

  隔着朦胧雨幕,沈砚背手站在廊檐下,那双墨色眸子映着水雾,冰冷彻骨。

  只往后瞧一眼,岳栩当即了然,快步行至月洞门,和侍卫低语两三句,将宋令枝带进书房。

  槅扇木门轻掩,满园雨声隔绝在外。

  鎏金珐琅兽耳三足香炉燃着松柏香,混着楹花窗外泥泞的泥土气息。

  进了屋,衣袂上的雨珠滴落在地,连成长长一片。

  “贺鸣没去春闱,是吗?”

  许是在外淋了雨,宋令枝这会只觉身子冷得厉害,她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影抵在门上。

  唯有这般,她才不至于让自己倒下。

  沈砚眼皮未抬,只专注自己案上的丹青。

  书房悄然无声,唯有窗外雨声短暂的逗留。

  宋令枝快步行至书案前,她嗓音隐约带上颤音,“为什么,你明明答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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