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嫁良缘 第84章

作者:刀上漂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古代言情

  此话一出,众人忙不迭落座了。

  几名师爷可不敢坐全部,只把着角儿坐了,屁股大半悬空,简直比站着还难受。

  原告被告均已到场,终于可以开审,胡世祯宣布带证人。

  第一位被传唤的证人是名瘦高男子,约莫三十来岁,面皮白净,人中短,嘴唇薄,长着副活不长的短命相,被两名衙役带到大堂后,战战兢兢地跪下。

  “堂下何人?何方人氏?以何业为生?”胡世祯问道。

  男子深深地趴伏下去,颤着声答道:“禀青天大老爷,小人姓尹,名六德,江苏淮安府人士,是名手艺人,平日以扎灯笼勉强糊生。”

  胡世祯唔了一声,这些在尹六德的口供上都有记载,他重问一遍不过是走个过场,一是为了验明正身,二是防止某些证人上了堂有翻供的情况。

  “犯妇刘尹氏是你什么人?”

  “是小人妹子。”

  “她犯了何罪?”

  尹六德迟疑一瞬,显然不太想回答。

  胡世祯断喝道:“回本官的话!”

  青天大老爷发了官威,尹六德吓得身子狂抖,不敢不说,额头贴着冰冷的地砖,结结巴巴道:“回……回大人的话,她……她杀了她男人,大卸……大卸八块。”

  此话一出,人人惊愕不已,杀了自己丈夫?还是大卸八块这样残忍的手法?这娘们儿可真歹毒呀!

  人们此起彼伏地倒抽着冷气,也有些人不明就里地低声讨论,现在不是在审扶风王夺妻一案吗?怎么又扯到淮安的杀夫案了?这两桩案子八杆子打不着啊。

  胡世祯问道:“四月初十,有人看见你在平桥墓地一带出没,夜里掘坟盗尸,可有此事?”

  尹六德:“有……”

  胡世祯神色突然大改,瞪着双眼,如城隍庙里青面獠牙的判官,一拍手中惊堂木,变得凶恶万分:“大胆尹六德!你可知你挖的谁的坟?盗的哪具尸?那是翰林侍读陈大人的亡妻之墓!挖坟盗尸有悖天理!殃及子孙!你一介微贱草民,挖掘朝廷命官亡妻之坟,开棺偷盗其尸,更是于国法不容!本部堂今日就请王命宪牌,摘了你这颗脑袋瓜!”

  说着提笔饱蘸朱砂,就要勾决令牌,两名衙役按刀等候在侧,只等牙牌一下,就将人犯拉出去问斩。

  尹六德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吓得背后冷汗淋漓,将头磕得砰砰价儿响:“青天大老爷饶命啊!那……那坟里葬的不是什么朝廷命官夫人,是……是小人的妹子啊!”

  众人疑惑,陈适的夫人不是还在人世吗?怎么突然冒出个“亡妻之墓”,听见尹六德这句话,更加一头雾水。

  胡世祯道:“哦?看来此事另有隐情,你细细道来。”

  尹六德没言语了,目光偷偷觑着角落里的怀钰。

  怀钰抱臂靠着厅柱而站,只是懒懒地笑,像毫不在意。

  胡世祯看出尹六德的为难,缓和了脸色,温声道:“你不要怕,只要你照实道来,本官为你做主。”

  “是。”尹六德重重磕了一个头,痛哭流涕道,“回青天大老爷的话,我那妹子,是个苦命人,她嫁的男人是个禽兽,平日好吃懒做不说,吃醉酒还打人,可怜我妹妹那么精明强干的一人,被他打得鼻青脸肿,偶尔回娘家住个几日,他还要追过来乱砸乱抢,说要放火杀了我们全家……”

  尹六德和尹秀儿父母早亡,兄妹俩相依为命地长大,尹六德成婚后,妻子不满和小姑共处一个屋檐下,催着他为尹秀儿相看人家,将她尽快嫁出去。

  尹六德为人懦弱,不敢违拗妻子,便找了个媒婆。

  介绍的时候说得好好的,说男方家里有田有产,无不良嗜好,嫁过去了才知不是那么回事,所谓的家是三间破瓦屋,田产也早被败光。

  男方姓刘,以祖传的屠夫活计为生,是当地有名的破落户,吃醉酒就撒酒疯,胡乱打人,没人愿意把姑娘嫁给他,媒婆仗着尹家隔得远,不通消息,竟瞒天过海地保了桩糊涂媒。

  尹秀儿嫁过去后,三天两头就挨打,打得遍体鳞伤,她不堪折磨,逃到哥哥家避难,刘屠夫不依不饶追过来,嘴里喊打喊杀,闹得尹六德一家也不安生,尹六德不敢收留妹妹,只能亲自将她送回夫家。

  第二年,尹秀儿生下一名女儿,好不容易过了几年消停日子,刘屠夫又迷上了赌.博,欠了一屁股债,为了填赌债,他要将八岁的女儿卖到窑子里去,尹秀儿怎能同意?两口子争执之下,刘屠夫发了凶性,丧心病狂地脱了裤子,想要奸.污亲生女儿,最后被尹秀儿一刀砍中脖子,死在炕上。

  尹六德想起妹妹这一生悲苦的命运,与他实在脱不了干系,一时间又痛又愧又悔,也不管这是什么地方,哭天抢地起来:“秀儿!我可怜的秀儿……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哇!”

  他哭得撕心裂肺,围观的百姓们也被触动情肠,都觉得刘尹氏的命运确实凄惨,但她砍死丈夫还分尸的手段,也过于阴毒了些。

  胡世祯不耐烦地拍着堂木:“好了,这里是公堂,不是让你哭诉的地方,继续说,你妹妹的尸身为何会出现在陈夫人的墓中?”

  尹六德偷瞥着怀钰,目光闪烁:“小人……小人也不清楚。”

  尹秀儿入狱后,被判了秋后问斩,她犯的案子太过严重,几乎没有翻案的可能,家里人也无法找关系疏通,只有尹六德去狱里探视过一回,给她捎了点衣物,又收养了她的女儿。

  谁知尹秀儿运气实在太好,当年皇太后做七十大寿,圣上大赦天下,所有死刑犯等明年秋后再勾决。

  到了第二年,云南、贵州苗瑶土司作乱,朝廷派兵镇压,杀死十万名匪众,圣上觉得所造杀孽太多,有违德政,御笔圈出一批待处决的犯人,延迟处刑日期,尹秀儿恰好就在这批犯人里。

  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坐了两年死牢,一直没死,就在尹六德以为她能活过第三年的时候,山阳知县夜里亲自登门,告知他尹秀儿已伏法,同行的还有宝隆钱庄的掌柜刘伯安,递给他一箱金子,说是抚恤金。

  “胡说!简直一派胡言!”

  胡世祯怒而拍案道:“勾决人犯,事关国典,为应上天肃杀之气,必须等到秋后问斩,每年的人犯名单,由各州县官上报省里臬司衙门,再一级级递送到京师刑部,由圣上亲自勾决。山阳知县一个七品芝麻小官,他哪里来的狗胆敢私自处决人犯?!你说钱庄老板送你抚恤金,这更是荒唐无稽!刘尹氏杀死丈夫,分其尸首,其手段之离奇残忍,死有余辜!何来的抚恤金可送?他一个无官身的钱庄老板,又与你们无亲无故,为何掺和进这件事里头?尹六德,你再满嘴胡言乱语,无一句真话,本官就要请你吃一通杀威棒了!”

  尹六德哭道:“大人!苍天可鉴,小人说的都是实话呀!如若大人不信的话,那日……那日,他也在场!”

  他指向一旁沉默的怀钰。

  百姓们哗然一片。

第73章 证人

  王子琼终于装聋作哑不下去了, 起身厉声斥道:“大胆!你可知他是谁?胡大人,这刁民嘴里没半句实话,根本是胡乱攀扯!蓄意构陷!还不把他叉出去!”

  两名衙役应声上前。

  尹六德本是个胆小至极的人,然而到了这刑部大堂上, 他知道自己不说实话只有死路一条, 极度畏惧之下,反而生出平日没有的勇气, 挣开衙役的挟制, 大声道:“小人不敢撒谎!那夜知县老爷半夜上我家的门,他就在马车上, 虽然披着斗篷,但小人看见了他腰上那枚玉佩!跟他戴的一模一样!”

  众人闻言往怀钰腰间看去。

  

  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常服, 腰上缀着一枚蝴蝶玉坠, 世人皆知扶风王怀钰握玉而生,被圣上呼为“麒麟儿”, 那枚羊脂玉佩他自生下来就戴着,京中人也许不认识扶风王,但绝不会不认识这枚玉佩,别的可以做假,这却做不了假。

  胡世祯叫住两名衙役, 和颜悦色地请王子琼落座:“王大人稍安勿躁,先让他说完么。”

  说着转向尹六德,疾言厉色道:“你从实招来, 若有半句假话,本部堂断断饶不了你!”

  “是, ”尹六德躬身磕头,回忆起那晚的事, “小人问邬老爷,我妹子尸身在哪里?邬老爷说衙门已经替我葬了,让我不要管,小人说,还是让妹子葬在祖坟里,认祖归宗好些,邬老爷又说,她的尸身找不到了,我说没有这样的事,就算是斩首,尸首分离了也还是在那里,不会找不到。小人再问,邬老爷却避而不答了,骂我不知好歹,抬腿要走,小人哭着追出去,抱住邬老爷的腿,问他小人妹子在哪里?她活着时,生受了一世的苦,小人不能让她死了,都曝尸荒野,魂魄找不到回家的路。这位公子……”

  他含泪望向怀钰,哽咽着说:“这位公子下了马车,将小人扶起来,告诉小人,我妹子葬在平桥一株柳树下,墓碑上写着‘陈沈氏之墓’,还说他以后会给我妹子修坟建祠,香火不绝……大人!我妹子真的是冤死的啊!狗逼急了还跳墙,都是姓刘的那个畜生逼的她……”

  他又痛哭流涕起来,王子琼生怕他口无遮拦,再牵扯出怀钰,连忙唤人将他带下去具结画押。

  胡世祯也不阻止,他干了多年刑名,自然看得出尹六德把能说的都说了,再也吐不出其他有用信息,便宣布带下一名人证。

  第二名人证是名老仵作,头发胡子花白,他被锦衣卫缇骑从淮安一路押送到京城,途中饱经风霜颠簸,又在狱中录口供时,被狱吏们一番恐吓,本就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吓得几乎痴傻了,一进来就五体投地,嘴中惶恐念着:“我招,我什么都招……”

  胡世祯照例问了番姓名籍贯的话,然后直入主题:“冒有良,三月二十八,山阳知县邬道程找到你,说运河边有具女尸需要你去验,你在验完尸后,作出了‘女尸死于溺水窒息’的结论,是也不是?”

  老仵作发着抖,缩着脖子点头:“是……是。”

  “大胆!”

  胡世祯使劲一拍堂木,喝道:“你的供词中说,该女尸系服毒而死,前后不一,颠三倒四,服毒与溺亡的死状相差万里,你是积年的老仵作,不存在误判的可能!是什么让你改变之前的说法?莫非是想糊弄本官?!”

  冒有良吓得瘫坐在地,脏污的袍子下流淌出一摊骚臭液体,竟是直接吓失.禁了。

  老人哭着道:“是……是邬大人,他让卑职不要按真实死因判,上司发话了,卑职不敢不从啊……”

  “你胡说!”

  出声的人是陈适,他冷冷地瞪着老仵作:“那日我就在场,你们根本没有交谈的时机,他如何让你错判的?”

  冒有良也认出了他,老实回答道:“也不需交谈,邬大人只要往我手心画个叉,我就明白他的意思。”

  陈适面色惨白,想起河边验尸那日,邬道程突然闯进停尸的芦棚,握着老仵作的手,嘱咐他好好验,当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这知县升官的心太急切,想在怀钰面前好好露个脸,没想到背后竟是这么桩肮脏交易。

  那日他伤心欲绝之下,呕血数升,真想跳下河随“沈茹”一起死了算了,原来到头来,自己只是被人当成跳梁小丑,肆意践踏玩弄!

  陈适眼底恨意翻涌,死死地瞪着怀钰,恨不得将他万箭穿心!

  怀钰却压根不看他,一如他长久以来对他的态度,那就是两个字——无视。

  因为自己是金枝玉叶,是龙子凤孙,所以你们这些升斗小民的悲欢离合,他不在乎。

  若不是场合不对,陈适真想大笑,寒窗苦读十年,读遍孔孟经传,钻研八股,投身科举,奋力往上爬又有何用?到了权贵眼里,你依然是登不得台面的低贱草民!

  陈适将心底的恨意咽回去,听胡世祯又问:“那到底是服毒,还是溺水而死?”

  冒有良道:“是不是服毒,卑职不敢确定,但一定不是溺水,因为死者入水前就已经死亡,是被人杀后抛尸。”

  “哦?”胡世祯眼中精光一闪,“为何这般说?”

  冒有良定了定神,在问到专业上的事时,他比之前游刃有余了许多,不再像个吓得话都说不完整的老头子。

  “回大人的话,若是溺水的话,疑点有三:其一,溺亡的人为寻新鲜空气,在水下张口呼吸,鼻腔、喉腔内必定含有水藻、泥沙等物,卑职在给死者验尸时,并未发现。”

  蓟青也是断案老手,闻言恍然大悟:“若是之前就死了的话,自然不用在水下呼吸,鼻腔也是干净的了。”

  “大人说的正是,”冒有良道,“历来仵作验尸,溺水而亡与抛尸入水都很难分辨,这是最直接的依据,也是最关键的证据。”

  蓟青点点头,又问:“你说疑点有三,其余两处呢?”

  冒有良接着道:“其二,不管投水的人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迫,在水下一定会本能地挣扎求生,指甲缝里残留水草、树枝、泥沙等异物,可死者的指甲却很干净。她的脸上分布有数道纵横交织的伤痕,应是水底礁石所划,可奇怪的是,她的身体却很干净,一道划痕也没有,这很不合理。”

  胡世祯问道:“有没有可能是死者穿着衣服,所以身上没有伤痕?”

  冒有良摇摇头:“大人在北方,不知道运河的水下有多少险滩,又有多少暗礁,三月正是发桃花汛的时节,卑职记得,那阵日子总是下雨,水流湍急时,连船底都能凿破,何况区区一件衣裳?”

  蓟青眼神冷峻起来:“如此说来,那是有人故意划破死者的脸,将其抛尸入水了。”

  王子琼吓出一身冷汗,生怕这位一根筋大理寺少卿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急忙打断:“第三点!冒有良,还有第三处疑点呢?!”

  冒有良道:“这第三处疑点,便是前去捞尸的人说,他们发现尸体时,死者是俯卧在河面上。”

  胡世祯不解地问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冒有良恭敬答道:“回大人的话,由于男女盆腔骨骼分布不同,女子的重心往往偏向后方,男子偏向前方,所以溺水的人有‘男俯女仰’的说法,但这也不是绝对的,死者被发现时俯卧于水面上,此处可存疑,却不如前两点经得起推敲。”

  胡世祯点点头,道:“你说的本官有数了,下去画押罢,来人,带下一名证人!”

  冒有良被衙役带下去,下一名人证便是他的直属上级——山阳知县邬道程。

第74章 认罪

  俗话说“不到北京, 不知自己官小”,邬道程这个七品芝麻县令,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是活阎王,到了这达官贵人多如牛毛的北京城, 也只能跪下老老实实行礼。

  但他毕竟是个官, 得到的待遇比尹六德、冒有良要好得多,上堂之前甚至还特意梳洗过, 穿戴着官服纱帽。

  胡世祯问他:“邬道程, 对于犯妇刘尹氏的死,你有话要交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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