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喜 第129章

作者:青铜穗 标签: 古代言情

  苏婼跟了门槛,看到坐在院中花圃里发呆的鲍嬷嬷,顿一顿步后,又继续回房去更衣。

  鲍嬷嬷作为谢家人,也作为谢氏身边最为亲近的人,这遗书怎么回事,苏婼还有话要问她,但眼下还是先鉴定过这遗书真伪再说。

  ……

  韩陌今日来衙门比往常都早,窦尹去了大理寺跟进罗智一案,杨佑和宋延也早早地跟了韩陌过来。

  处理完了衙门里那堆鸡毛蒜皮的事,韩陌就开始在屋里转圈。时而深吸气,时而又深吐气,时而又挠一把头。

  跟杨佑跟完案件回来的宋延喝了碗茶,忍不住说:“你别转了,我看着眼晕。”

  韩陌停下:“眼晕就出去!”

  宋延反问:“你不打算出去?”

  “我去哪儿?我干嘛出去?”

  宋延笑了:“去西湖楼啊。”

  韩陌道:“啥意思?”

  杨佑嘴快:“苏姑娘今早约了吕公子喝茶,早早地就在西湖楼定了包厢!”

  韩陌两脚像是被钉住,立刻就僵住没动了!

  “她约吕凌干嘛?她为什么要约姓吕的?是不是姓吕的勾搭她?”

  “不知道啊!”宋延双臂环胸与杨佑对视一眼,“总之先前我们去巡案的时候,恰巧路过苏府,又恰巧看到苏姑娘早早地乘马车出去了,又恰巧在西湖楼打听到她是专门在那里请了吕公子在那里约会,啊,我好像记起来,苏大人之前对吕公子的才气还挺欣赏?”

  “没错啊,”杨佑接上话,“吕公子如今可是好些老学究面前的红人,只怕明年春闱中榜乃是板上钉钉的事,到时候又会成为皇上跟前的红人,年纪轻轻就如此风光,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像苏大人那样的老古板文官,肯定欣赏那种有学问的人才。苏姑娘昨夜可是跟苏大人摊了牌的,今早就做出此举,莫不是苏大人施了什么压力于她,她为了拉上苏大人给苏夫人查明死因,所以妥协了什么吧?”

  宋延点头:“这还真说不准,鬼手之前给苏家造成多大威胁,大家都知道,结果最后发现鬼手是自己的亲闺女。是自己亲闺女在跟家里作对,以苏大人的性格,怎么可能不找苏姑娘秋后算账呢?

  “就算世子放了狠话,苏大人有所顾忌,可他当爹的想拿捏自己的女儿,那可真是轻而易举,方法多到数都数不完。

  “而咱们世子胳膊再长,也长不到人家家里头去啊!

  “所以苏姑娘为母查案心切,很可能会妥协,她今早就约见了才华横溢的吕公子,这个举动不可说不危险!”

  韩陌在他们一唱一和之下,脸色早变得跟锅底一般黑了。他咬牙瞪他们:“姓吕的不过多读了几本书,就值得你们这么帮他吹?老子有钱有武力,还有权有势,也不见你们帮我吹几句?”

  杨佑立刻拿胳膊肘捅宋延:“对对对,我们世子也很厉害!世子能挟着苏姑娘翻墙,他姓吕的就办不到!世子还能带着苏姑娘夜入防卫署,当苏姑娘的护身符,替苏家解决麻烦,又帮她不受苏大人惩罚,世子才有资格有能力跟苏姑娘站一起!”

  宋延道:“再有资格也没用,抢亲的都抢到眼门前来了,人家都不着急啊!这也活该吕公子有这个福气!”

  韩陌听得面红耳赤,他啪地拍响了身旁桌子,眼刀狠狠一剜他们,然后整整衣襟:“他们什么时候碰头的?”

  “就在一刻钟前!”杨佑好像就等着他这句似的,韩陌话音没落他就迈前一步,“我俩看着姓吕的上了楼,进了苏姑娘订的包厢,然后就赶紧回来的。世子这会儿去,十成十能堵个正着!”

  韩陌反手拿起搁在桌上的剑,瞪他们一眼:“带路!”

第259章 脑子时刻都清醒的家伙

  苏婼为人惯懂得能屈能伸,既然有求于人,那就拿出求人的姿态,她在西湖楼选了方便说话的清静包间,又点了上好的春茶,招牌的点心也是一样接一样——如今查案的力量又扩大到了苏绶也加入进来,反正她是不差钱了。

  吕凌接到她的约请帖子却是愣了有半天。帖子上没说别的,苏婼只说是特地设茶于西湖楼,请他拨冗见面。这阵仗倒是看得出来她的诚意,但是他当初想去提亲,她可是一点儿情面不给把他劈头骂了个灰头土脸,这会儿突然找他,还倒变着法儿地卖起慇勤,想啥呢?

  就为了上回他从陈珉手底下救了她一回?

  不至于吧?

  就冲她那回在寺庙里把他批得灰头土脸,还有要借用他给韩陌办事、连倒在血泊里的陈珉生死都可以不顾这样的狠人作派,她怕不是会这么谦逊客气。

  不过他嘀咕归嘀咕,手脚可一点儿没闲着,麻溜把准备要读的书放下,沾了墨的笔也搁下来,换上衣衫出门了。

  到了地方,门下守着的苏家丫鬟把他引进内,看到满桌的茶点还有桌子后头笑吟吟的苏婼,他愈发提高了警惕,一直到提袍坐下来,目光也没有离开苏婼脸上分毫:“据我所知陈家老二并没被我打死,而且人还去了牢里,按说不可能留有什么后患。不知你突然有什么事要找我?”

  上次他把陈珉给打伤了,结果还被她忽悠去给韩陌当了回帮手——这倒罢了,关键是后来连续多日他也被大理寺都察院传过去问话,知道他有鉴别笔迹的本事,两个衙门的官员隔三差五就丢几张纸来让他验看!

  至于她画的那些关于可以傍上镇国公府然后走上辉煌腾达康庄大道的大饼,当然是没了下文。韩陌忙着审罗智遇害那一系列案子还忙不过来,哪里有空管他?再说他又不是傻子,他能看得出来韩陌对他不怎么待见。

  总之当时昏了头,为了救她,不但啥都没捞着,结果还搞得他那些日子连读书都没顾上,严重干扰了他通往功名路上的脚步,真是来得不偿失,一点也不符合他这种无利不起早、雁过要拔毛的精明市侩的性格。

  但是说起来他也是贱,明知道她不是那种省油的灯,这么大阵仗找他肯定不会是找他闲聊,他又偏偏好奇她能有什么事情求他?到了这里一看她这笑眯眯的模样,他就情不自禁地提起了小心。

  “吕公子别紧张,”苏婼笑着把茶递给他,“上次在寺庙里我对公子出言过于凌厉,公子不但不计前嫌,反而路见不平还救我于危急之中,我早就想向吕公子道声谢。说起来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当日是我失礼,也看错了公子,日后你有什么难处,若我苏婼能办到的,你只管开口。便是难以办到,也定然尽力为之。”

  吕凌更加不敢大意。接了这杯茶,瞧着杯子里挺清彻,不像是下了什么蒙汗药打算要坑他的样子。他抬头:“你这话让我坐立不安。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苏婼没急着回答,却说:“听说公子的文采连张昀张阁老也知道了,张阁老是家父的恩师,也正好是内阁之中管着官吏调动这块的要员,不知道令尊想调入六部为官的夙愿达成了没有?”

  这话问得也太直接了。简直是把吕家当初跟苏家求亲的目的摆在了面上。但是吕凌并不避讳自己的野心,说到这儿他也就不遮不掩地回应了:“没有。张阁老忠正耿直,小生不才,那点子文采还不足以令张阁老行方便。再说调任的期限早就过了,就这样吧。”

  苏婼道:“张阁老是忠正耿直没错,但是向朝廷推荐贤才,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而且令尊本就是朝廷四品官,不过调个位置,令尊是光禄寺少卿,去礼部任个职应该不成问题。张阁老就算破格调用令尊,也不算违反规定。”

  吕凌听到这里,目光盯住了她:“你这意思,莫非是又想帮我一把?”

  苏婼笑道:“吕公子果然通透。”

  被夸的吕凌却一点欢喜劲都没有,反而露出惊疑之状:“你是不是有事求我?”

  有备而来的苏婼听到这里都禁不住顿了一顿。早知道这家伙是个有脑子的,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是时时刻刻脑子都这么清醒。

  她道:“我的确有事求吕公子。”说完她也不再绕弯子,从袖口里把谢氏那封遗书当中的一截拿出来,然后又拿出来两张谢氏生前抄下的诗赋。“我想请吕公子帮我看看,这几张纸上的字迹,是不是属于同一人。”

  吕凌看了眼她,把纸接了过去。

  苏婼把茶端起来,茶水还烫,她极有耐心地吹着抿着,约摸三四小口的样子,对面有声音来:“三张纸的笔迹都是同一个人所写的。”

  苏婼右手的茶碗盖闪了一下,碰到杯口发出轻微一声响来。

  “吕公子看清楚了?”她放了茶,无比认真地看过去。“我苏家与张家有几十年的交情,就是我苏婼本人在张家,也算得上是有脸面的。我先前提的那些话,并不是忽悠吕公子——”

  吕凌把纸放下来:“你就是把张阁老亲笔写下的调令摆在我面前,我也是这个结论。这几张纸上的笔迹虽然字体略有不同,但无论从落笔的力道,笔锋的变化,还有起笔收笔的习惯,无一不证明都出自一人。

  “当然从字迹不难看出其主人是个女子。

  “而这纸上所有弯钩的落笔都很利落,也能看得出来字的主人性格也比较果断,因为哪怕是字体不同的三张纸,所有笔划的收笔墨迹都稍显浓重,这说明她习惯于在结尾微微顿一下——她平时说话应该也惯于在话尾稍加重音,所以此人除了是个女子,而且还应该是个掌事者。”

  苏婼定定望着他,未曾言语。

  吕凌回望她,把扇子展开,慢慢摇起来:“莫非是你哪个长辈?”

  苏婼垂眸,静默片刻后她端起杯子。杯口靠到唇边,她又轻颤着将之移开些,露出来的喉头一阵滚动,她声音艰涩:“你的意思是,这半张纸——”她把那半截遗书单独挑出来,“真的不是有人刻意伪造的笔迹?”

第260章 吕公子真是好口福啊!

  “不是。”吕凌果断摇头,“这么明显的特征,你就算找任何一个有经验的去看,都能认定是同个人的笔迹。要是有误,我吕凌把名字倒写三个月。”

  苏婼无言以对。

  她在意的是他的本事么?她在意的是遗书的真伪啊!

  连吕凌都认定遗书是谢氏的亲笔,那么事实基本上就是这样了。谢家与谋杀谢氏一案有关的嫌疑合理排除,苏绶多年来不曾疑心谢氏的死也情有可原了。

  可是到底这又有什么理由呢?谢氏为什么会留下这么一封遗书?苏婼这边得到的讯息与苏绶得到的讯息南辕北辙,谢氏像是变成了一个割裂的人,一方面坚强地活着,一切以抚育和保护两个孩子为念,一方面她又留下那么一封痛苦至极的绝笔遗书!

  苏婼手指不可抑制地颤抖。

  追根究底到这个时候,她没想到会遭遇到这样的症结。

  如果谢氏是有心寻死,她又还有什么可查呢?

  她被苏绶冷落那么多年,临死前一天还死活都留不下丈夫,对一般人而言,这已经足够成为自尽的理由了。这一切都是如此的天衣无缝啊!

  “水淌了。”

  吕凌的声音像从天外飞来,苏婼猛地回神,才发现空了的杯子不知什么时候被续上了水,而续上水的杯子在她两手紧握之中,早已经倾斜。

  她放了杯子,掏出绢子来擦拭湿了的双手。看到桌面上那反射着太阳光的水渍,她猛地又把拳头握紧起来:“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我绝不相信!”

  吕凌怔住。

  “这绝不是真的!”苏婼挺直了腰背,“就算字迹是真的,也不代表这张纸上的内容就是她的本意!”

  她是在回答吕凌的话,但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她是谢氏亲生的,她从小就呆在母亲身边,谢氏的一切她都知道,她绝不相信谢氏会去寻短见!南郊河涵道石门的异常就是证据,那天夜里苏祈被人言语诱惑出去也是证据!她相信她所看到的一切,谢氏最后在雨夜里的话还每个字都留在她的脑海里,那绝对不是一个即将寻死的女人的表现!

  “你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难处?”她这个样子,吕凌要是再看不出来就是傻子了。“这半截纸上的内容有点奇怪,来自于哪里?”

  苏婼把头垂下去,又摇了摇头。她坚信这里头有猫腻,但一时之间她又无法捋清楚。字是出自谢氏之手,难道就一定会是她的本意吗?万一她是处于无奈情境之下写的呢?万一是有人威逼她写的呢?

  但她同时也很清楚,与谢氏形影不离的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关于谢氏有可能受到胁迫的印象。她所知道的谢氏这一生,都还没有任何地方流露过她可能还有来自于除了苏绶的冷落以外的危机。

  换句话说,即使她不相信这封遗书是谢氏的真心,她也没有办法证明这个结论。

  而这些,她也是不可能跟吕凌说的。

  对着一桌子的点心凝望片刻,她拿起一只春卷咬了一口,然后把头抬起来,缓缓又笑了,无事人一样执壶给对面斟满了茶:“吕公子不关心关心令尊调任的事?也不担心我是吹牛?”

  吕凌看了她半天,把扇子收了,也拿了块点心吃起来:“你就算是吹牛忽悠我,今儿这个忙我也还是会帮的。举手之劳罢了。”

  苏婼扬唇:“但我要吕公子帮忙的却不只是鉴笔迹,重要的是,我想吕公子替我保密今日之事。”

  吕凌道:“我没懂。”

  “你也不用太懂,只用知道我不希望有别的人知道这件事就好了。”苏婼把纸都塞回袖子里,“至于令尊的事,我也不算吹牛。张阁老素有原则,我虽然没有能力去他面前亲自讨来这个情面,但因为我了解张家,也许你们可以从某些方面争取争取。”

  吕凌定睛:“哪方面?”

  苏婼胳膊肘支着桌子,上身前倾:“十多年前张阁老曾经收养过一个本族的稚儿,那稚儿因天生六指,他母亲因家贫难以抚养,便怪责于这个孩子,对他百般虐待,后来张阁老便着人将他们接到了张家居住。

  “那女人不愁衣食,总算好些了。但好景不长,那孩子约莫五岁时,因为去给患风寒的张阁老请安,不慎感染上了风寒病症,最后不治夭折。

  “阁老一直为此心存愧疚,每年都要在那孩子夭折的夏至节气里亲自上东郊青龙观去住上一日,请上方圆十里内有福气的老者书写百福经文为其超度。

  “但近年来,总有人滥竽充数,明明丧妻丧子的人也冒称是全福之人送字上去冒领银钱,还有那全福的老人不愿耗神写字而请人代笔。张家虽然仆从如云,但也难以有合适的人选替张阁老一一斟别。张阁老不愿敷衍,只得亲历亲为,导致往年一日就够的行程,如今倒要花上两日三日,大大占用了时间。

  “吕公子文采不错,在笔迹鉴别上又有独到眼力,如能趁此机会前往‘偶遇’一番,给张阁老效效劳,把把关,那么不但尊调任之事我担保必成,就是于吕公子将来自己的前途,也必有益处。”

  她把身子倾过来的时候,吕凌也配合地凑了过去。听完这一整段他立刻就顿住在桌子上方:“……果有此事?”

  苏婼手指头叩着桌子,凝重地望着近在咫尺前的他:“夏至就要到了,到时就知真假。要是假的,你随时来找我算账。”

  “……”

  “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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