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喜 第208章

作者:青铜穗 标签: 古代言情

  “父亲知道我们发现了什么吗?”

  徐氏听到此处又忍不住站起来。

  苏婼拉住她:“太太不必回避。若要如此,我便不必来这里说了。”

  徐氏心中温暖,反握她一下:“我知道你……我去吩咐门外人都站远一些,你们放心说话。”

  苏婼点头,松开手。

  徐氏到了门外,抬袖印了下眼角,深吸一口气举步走了出去。

  常蔚这案子笼罩着京城人心太久了,虽说看起来跟苏家没关系,可是父女俩都频繁地接触案件核心,而且越来越深入,她怎么会察觉不到异样呢?

  她不是世家出身,不懂太多家国谋略,但她认定了这个家,而今又拥有着如此信任她、全然不拿她当外人的继女,她有什么理由不坚定到底呢?

  知道他们说的是要紧事,也知道他们信她,可是她相信,有些事她不在场,他们能够说得更畅快。反正,只要她想知道,他们一定会如实告诉她的。而若她实在必要知道,他们也一定会主动告诉她!

  如此,就足够了。

  轰轰烈烈的人生固然很精采,但其实娘家靠不住的她已然算孤身一人,能够与现有的家人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她已经很满足。

  屋里的苏绶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苏婼:“发现了什么?”

  “一张配戴着青虹剑的女子画像。”苏婼顿了顿,再道:“后来我与世子进了宫,听太子殿下讲述了武阳公主府的往事。据太子殿下讲述,青虹剑是太祖赐予武宁大长公主的剑,这件事,想必父亲也是听说过的。”

  苏绶神色难以明辨。

  苏婼往下道:“既然父亲知道青虹剑,那么,该已猜到画像上女子的身份,必定是某一代的武阳公主。而张昀另有身世,父亲此时也应该有所了悟了。”

  苏绶所坐的椅子,位于帘栊下方,帘幔遮去了一半光影,使得他的神情看起来更加深黯。

  “我如今只问父亲,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

  苏婼走近了他,隔着两尺远的距离,直直看进了他的眼里。

  旁人听了只怕要觉得她这话荒唐!这种隐秘之事,他苏绶怎么会知晓呢?

  放在以往,苏绶只怕也要立刻跳起来疾方厉色地训斥于她。

  但今日他并没有,他的确在震惊,但却不曾慌乱无措。

  直到屏息得够久,他才收回目光,看向地下:“原来是这样。”

  “父亲果然知道?”不能平静的是苏婼,她上前半步,离他更近,“您是如何知道的?这些年对张家始终保持距离,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不像过去每一次追问下的严辞回避,苏绶终于回应:“你说的这些,我并不知道,但我却也无可否认,我的确不太愿意与张家挨得过近。”

  “为什么?”

  “因为他的虚伪。”苏绶道,“张家太稳了。外人体会不到,但张家为了拢络我,容我深入进去,有些事情我才有机会意外得知。

  “古往今来,不管哪个世族,家风再好也不可能没有纰露,不出几个顽劣子弟,张家却是真没有。原先我以为他们家子嗣不旺,只是因为张昀不好女色,不愿多纳妾,后来才发觉,他不愿多生,只是不愿意增加管教不严从而惹祸的风险。”

  苏婼默然。

  “很不可思议是吗?”苏绶看向她,接着道:“你打小跟你母亲在张家走动,或许也曾听说过多年前他曾救助过一对族中的母子,但那孩子最后还是死在那疯狂的妇人手上?”

  苏婼缓慢地点了点头。

  她当然记得,那孩子十分可怜,被他母亲折磨,传说是张昀不忍,这才让人接了他们在府中居住,后来那孩子还是死了,张昀为此内疚不已,每年夏至都要去京郊青龙山道观中诵经超度。

  这件事,还是她提点吕凌前往接近张昀的契机,正是因为吕凌一笔好字得到了张昀青睐,为他抄了许多经书,他的才气才为张昀所发现。

  “那个孩子,其实是张昀与那妇人所生。”

  苏绶缓慢地说道。“世人都说张昀不好女色,但他却在地州巡视时结识了当地的良家女子,且还致其有孕。后来他一去不返,妇人生下孩子,本已为世人所不容,何况那孩子还天生六指,便无端被扣上个妖孽之名。

  “妇人将满腹怨恨报复在那孩子身上,长年打骂于他。五岁的孩子,却又瘦又小,看上去跟豆芽菜似的。

  “后来妇人不知受谁点拨,知道了孩子生父乃是当朝的大官,她就带着孩子进了京。张家生怕丑闻传出去,便以救助族人为名将他们养在府上。

  “那妇人愚蠢,以为进了张府此生便有了着落,可惜,他们母子的存在代表着张昀的污点和把柄,谁能容得下他们呢?没多久,那妇人突然疯狂地把那孩子给掐死了。

  “妇人随后彻底疯了,自然也没有活成。”

第416章 儿女情长最不重要

  “当然再后来,张府后宅也就保持了干净简单。就算是纳了姨娘,也只是做个象征,以便对外放话说张家也着急子嗣,可是始终没有生过。估摸着,张昀有没有碰过她,都是个疑问。

  “张家御下甚严,这些事断不会流传出去,而我在张家走动甚多,终究免不了听到了一些风声。自此我知道,原来我所敬仰的恩师,并不是那么高洁,而原本从小就受父母严加管教,时刻提醒自己该谨言慎行的我,自然不会吐露半分。

  “而方才你说的事情,我纵然是刚刚才知晓,却也不曾过于震惊,因为一个虚伪了一辈子的人,且他能够做到滴水不漏,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

  “更何况,他云淡风清了一生,此时却突然下定决心要争夺首辅之位。”

  苏婼长久地望着他,然后她问道:“那么,你拒绝张家联姻,也是因为这个吗?”

  苏绶没有回答。

  苏婼也不再问。

  既然苏绶不认同张家的虚伪,那他拒绝联姻,也是情理之中了。

  她换了话题:“张昀这般狡诈,必定没有好下场。苏家与之关系如此紧密,来日如何应对,父亲有何打算?”

  苏绶站起来,迈出两步走到窗前,说道:“苏家自古至今未曾出过奸佞之徒,张家狼子野心,纵然可能株连至我,我亦不能抛弃道义不顾。

  “忠君爱国是臣子本份,匡扶正义,查凶缉匪是我大理寺少卿之本职,做个堂堂正正的人,无愧于天地,是我苏家之祖训。前路再艰险,我苏绶也不会罔顾良心。”

  苏婼盯着他刚直的背影看了会儿,垂下眸来:“你虽然不是个好父亲,但无可否认,你是个好官。”

  苏绶转身。目光里有愧色。

  苏婼也抬起头来,对上他目光:“有您这句话,我也塌实了。日后会跟人介绍家父是谁,我会感到自豪。”

  既然无缘做一对亲爱的父女,那么就这么样,像平常人般欣赏他好的一面也是好的。她的实际年龄,其实已比眼前的他大上许多,从灵魂上可以做到平等视之。至少这么做,她内心能获得安然。

  苏婼走出门后,苏绶还在原地站了许久。

  其实今夜他做好了与她长谈的准备,也猜想她接下来还有话问他,他想,不管她问什么,他也会实话实说的,没想到她就这样走了,好像她来一趟,就是为了问刚刚那句话。

  “夫君。”

  徐氏走了回来。

  苏绶望着她,垂下了眼眸。

  再抬头看向庭院,已然空荡荡。

  ……

  张昀在院中踱步。

  早上还明媚的阳光,忽然就阴了。

  张昀的脸色也有些阴晴不定。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六指孩儿死去的下午,还有薛家赴刑场的那一天,天气都不好。先是阴沉沉的,没多久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又有三年前苏家出事那天,也是大雨。

  就像今日。

  不好的事情都赶上了不好的天气。

  距离杨夫人与韩陌到府已过去了两日,他一向行动敏捷,大理寺那边如何查常蔚一案,已经着张栩跟进了。宋家那边他也早已让儿媳递了帖子过去,并且昨日已做过拜访。

  他还给了苏绶一张调动函,他知道苏绶懂得那是什么意思,但是两天过去了,苏绶还是没有来找他。

  他没来由的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也许是因为这天气,也或许是因为苏绶的迟钝,他总觉得有些东西可能要变了。

  他仰头长呼一口气,然后脚步下意识地迈出了门槛。

  远处的湖畔传来欢声笑语,今天府里有客,儿媳把宋家大姑娘请到府里来做客了。那丫头据说早就看中了煜哥儿,也好,虽说这门婚事必定要以宋家的惨败收场,这宋家丫头也不会有福气成为张家长孙媳,但大丈夫何患无妻?来日大事定下,自然会有更合适的人填上张大少奶奶的位置。

  人世间,最不值钱的就是儿女情长。

  地位、江山和权力才是最重要的。

  “……世子爷的局,听说到时会有好些才子出席,煜公子不可错过。”

  芭蕉丛后传来了少年人的闲聊声。

  张昀止步,望着正分花拂柳走来的吕凌和张煜。

  二人看上去极为融洽,他们都是朝中的才子,张昀固然认为张煜的性情、气度和才华更令人欣赏,但吕凌这样有锋芒的少年人,也是招人另眼相看的。

  一个人若没有好的家世出身,就得有能适应现实的能力,吕凌就是如此,吕家官位不大不小,又是才调入京未久的,没有根基,吕凌懂得利用自身的优势来巴结他,这是聪明之举。

  张昀甚至喜欢这样的人。因为他有欲望,可以让人拿捏。

  不像苏绶,他有才,但太温吞了——不,温吞一词,是他过去的评价,如今再不能如此说他,因为一个真正温吞的人,是做不到隐匿这么久,还能帮着韩家父子在数次危机时果断给出建议的。

  他实在是想不到,苏绶怎么会有本事骗过他?

  也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应该是他还没有怀疑到自己。

  ——他不可能怀疑自己。因为他张昀,从未曾露出过破绽。

  过去,是他等着苏绶来研究他,顺他的意。

  如今,却反过来成了他去猜测他苏绶的心思,他苏绶的用意,而且,还是不知不觉中!

  “祖父。”

  “拜见阁老。”

  少年人已结伴到了跟前,俱为俯身行礼。

  张昀笑微微颌首,望着他们:“你们在聊什么?”

  吕凌回道:“回阁老的话,永平伯世子组了场诗茶局,托晚辈来传话邀请煜公子同往。方才,晚辈正在向煜公子述说此事。”

  张昀听到永平伯府,眉头不着痕迹地闪了闪。他和缓地道:“原来是这样。”

  言罢,他又与吕凌道:“今日府上还有宋家来的两位公子,不若吕公子也去园子一道叙叙话?”

  吕凌稍顿之后,当下躬身后退:“多谢阁老指路。”

  张昀知道他是个聪明人,眼看着他走远,便将目光对向张煜:“你不能去永平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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